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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龙崽崽找上门(21)

    他还是无法相信,那个大家伙就这么被打败了。
    不过常言道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刚才那个地方并没有阿吼在, 说不定已然成功逃脱;就算是被俘虏, 也仍有一线生机。
    只要不是死
    回想起阿吼如同钛钢的坚固鳞片, 郁延又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或许是因为森林的两大霸主(郁延封的)同时出现,压迫力过于强,没有哪个弱小的动物想要在争斗中沦为炮灰,后面几天没怎么遇见别的生物。
    顶多是些弱小的鸟儿兔子,顶多是小狐狸,连冥狼都不知所踪。
    郁延安全地像是在走在人类社会,一路坦途。
    尽管被法拉米和阿吼的插曲打乱了计划,但郁延还没忘记此行另一个重要的任务:勘探资源。
    结果是令人惊喜的,这儿的确如猜测中那样,拥有许多宝贵的、甚至连记录仪都叫不上来名字的矿藏。
    白天边走边勘测,夜间就用来休息。
    他把便携的睡袋在粗壮的树干上挂好,不太舒服地蜷缩在里面,从枝杈的罅隙中望着夜色出神。
    深蓝色的夜空辽阔而明净,点点繁星闪烁其间,似乎诉说着什么密语。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星星了。
    在母星上的这么多年,日日为了训练和完成任务奔波,每天累得回去倒头就睡,根本没有看星星这么奢侈的空闲。
    新星际纪元之前,人类受科技发展程度所限,几乎离不开母星,最远也不过银河系,对茫茫天幕上的浩渺星河充满了向往。
    帝国纪元零年,大帝成立第一帝国,标志着人类正式征服阿尔法象限。
    此刻,在帝国纪元123年的今夜,郁延甚至记得哪些星座和星云是他去过的,哪些没有去过。
    几百年前,星空是人类的最大谜团。
    几百年后的现在,近星系早已收入囊中,帝国远征军向着深空进军。
    再下一步呢?
    深空之外,还有什么?
    并不感性的郁延难得感到一丝迷茫。
    或许,征服了浩瀚的世界之后,又要回头来面对本心问题吧。
    到那时候,雪团子和甜芋田的老妇人,这样拥有精神感应能力的种族,会成为众矢之的,还是掌上明珠?
    他在这遥不可及的哲学问题和触手可及的星光照拂下,渐渐沉入梦乡。
    *
    和庞大的母星相比起来,伴星诺厄实在很迷你。
    就算占据了半壁江山的森林,郁延花了三天时间也就走完了。
    到达森林西北角哨所时已是黄昏。
    郁延披着一身暮色,用虹膜权限刷开哨所边线,哗啦啦涌出一大堆人。
    他职业病地习惯性清点了一下,诧异地发现除了哨所原本的士兵以外,参赛的其他人都在。
    那些从安全边缘绕行的士兵们,比他这个横穿对角线的,还要早到达。
    自己原来是最后一个。
    郁延有些懵,不确定是因为自己和血镰的缠斗耽搁了太久,或者地图出了错。
    还是这群驻军远比想象中强大?
    是他的预估出错了吗?
    所有人都看见了。
    这个刚来没多久,过分年轻而且一向淡定的指挥官,完成了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此刻站在橘粉色的晚霞之下,伤痕累累,清秀的面庞满是疲倦。
    见到他们后,露出一丝小孩子般的无措来。
    非要跟过来的阿岚是最后一个接到消息从房间里跑出来的。
    看见郁长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也不管闵哥告诫了无数遍的上下级有别,扑上去紧紧抱着他。
    我、我们都还以为你
    郁延没有推开他,只是更迷茫了。
    黄扬闵从人群中走出来,深吸了一口气:郁长官,恭喜您,完成比赛。
    所有人鼓起了掌。
    那些曾经不屑于他的、狂妄地讥讽他的老兵们,都带着一种沉默的钦佩。
    郁延眨了下眼睛,还是没能理解,为什么自己最后一个到达,却受到了如同接见英雄的场面。
    黄扬闵声音颤抖:长官,您是唯一一个坚持下来的。
    郁延没听明白。
    黄扬闵告诉他,参赛的53人,除了他,剩下的52人,竟然没有一个坚持下来,全都朝着监视的无人机投了降,等待着巡逻飞船来接。
    尽管郁延听懂了,困惑并没有因此消失。
    他的人生中,只有成功或失败,从来没有过放弃。
    身为帝国的军人,怎么能在任务途中选择退缩?
    那和逃兵有什么区别!
    一向没什么脾气的郁延,感到一阵针扎般的怒意。
    有人并没能从他的表情中读出长官的不快:无人机捕捉到了您和血镰斗争的画面。提问人在说到这个生物时小小地吸了口气,您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能够血镰群中活下来的人。
    也是诺厄星百年历史上,第一个能够成功横穿森林的人类。
    郁延不太愿意回忆那些经过,尤其是很难不去想到和这件事紧密关联的阿吼。
    我
    他开口,才发现嗓子沙哑得厉害。
    和血镰大战一场,整整三天没怎么好好休息和进食,还要随时随地提防新的危机,绝非易事。
    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黄扬闵这回立刻察觉到了长官的不适:行了行了都散了,长官需要休息。明早集合返回基地,现在全体解散!
    众人还有很多疑惑,可也看得出指挥官的憔悴,只得各自散开。
    郁延对着黄扬闵和阿岚关切的眼神摇了摇头,脚步沉重,与夕阳和人群逆行。
    事实证明,他的方法是正确的,没有滥用暴力,仅仅经过这场艰苦的比赛,就能在驻军中顺利地树起威信。
    蔺上校的理论也是对的:想成为诺厄的指挥官,必须确立头狼的位置。
    问题是,只对了一半。
    这群在蔺老口中刀尖舔血骁勇善战的士兵们,似乎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被帝国忽略中,磨灭了志向。
    成为头狼是很好,但领导一群失去血性的狼群,实在不会让人欣喜。
    在刚知晓自己的毕业分配去向时,郁延原本来诺厄星是为了缉拿恶龙,斩获一等军功,尽快调任回归远征军。
    飞船坠毁后,又追加了弄清楚阿吼和宁宁究竟是什么谜团的打算。
    如今,出现了更为重要的、或者称之为先决条件的目标整顿驻军。
    *
    郁延从小就不是撒娇爱粘人的孩子,不过不知从何时起保留下一个习惯,只要遇到迷惘的时刻,就会给老师打视讯。
    他在这世间无父无母,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独来独往,唯一值得信赖的就只有老师。
    这天拨过去已是深夜,信号接通之前郁延还犹豫了下这么晚了老师会不会已经睡下了,没想到对面接起来后,周遭灯光明亮,还穿着围裙,脸上沾了点面粉,看起来比倦怠至极的自己要有精神多了。
    大晚上的,这是在做宵夜吗。
    镜头那边的老师笑吟吟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正准备拿起PADD。
    郁延清了清嗓子:老师,我
    他话还没说完,屏幕上蒙了一大片雪白。
    郁延还以为是PADD坏了,结果那片雪白抖了抖,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又出现了一些细细碎碎的、像绒毛一样的东西。
    一双手将这片雪白抱走,离远些郁延才发现,这团绒绒毛不是别的,正是他这些日子时不时会想起的雪团子。
    宁宁在老师的怀里不安地扭动着,很想逃脱。
    老师没办法,只有把PADD拿近些:好啦,这样看得见了吧?
    咛咛!
    宁宁那双透明的眼睛写满了惊喜:咛,咛咛!
    郁延微微笑:嗨,好久不见。
    咛咛!咛,咛?
    毛团子叽里咕噜一大串,有着强烈的倾诉欲。
    它想问问,你最近去哪儿啦?
    怎么不来看我呀?
    有没有见到我的大伙伴?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一起回家呐?
    问题是,它的两脚兽看起来完全没听懂。
    郁延和毛团子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以往他们交流凭借宁宁的精神投射,是一种必须处在同一空间中的单向通话。
    现在隔着千千万公里的距离,还怎么搭建心灵对话?
    这种时候就会发觉,掌握一门外语是多么重要的技能。
    老师也发现了他俩沟通不畅的窘境,把PADD放到桌上,问小家伙:你有什么话就告诉我,我再来跟小郁说,怎么样?
    雪团子歪头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一人一球在那里进入精神空间交谈时,郁延就在屏幕外静静地望着他们。
    老师闭着眼睛,抱着毛球,手指轻轻梳理着它的绒毛。
    他们是在厨房里,这个角度看得见流理台,放着些面粉和黄油、奶油,看起来在做饼干一类的东西。
    考虑到宁宁是个小馋猫,肯定是老师为它做的。
    帝国昔日风光无两的少将,如今像个退休的老人一样含饴弄孙虽然这个孙是个毛球球的确和影像里威风凛凛的形象有些出入。
    不过,退休的老人这话是没问题的。
    老师虽然看起来刚过而立,实际上已有七十岁了。只因过分年轻的外表总叫人忽略他的真实年龄。
    不一会儿,老师睁开眼睛,转达了雪团子的话。
    也没什么重要的,就是在表达想念。
    郁延心里有些犯嘀咕,宁宁完全没有提及阿吼的事情。
    究竟是它没有想到好伙伴,还是在跟老师说的时候有所顾忌忽略了,或者,其实是老师主动选择滤掉了这条信息?
    老师的半透明的右眼望着他,似乎隔着屏幕看穿了他的心思。
    开口问的却是:找我有什么事?
    郁延想了想,把举办越野赛后发现驻军士气萎靡的事情三言两句简单概括了一下。
    老师像逗猫一样挠着宁宁的下巴:唔诺厄星,有很多沉疴旧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想做什么事儿,都得一步步来,不能着急。别太勉强了,小郁,你从小就这样,要做什么就一股脑扎进去。不要嫌我老头子啰嗦,但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千般万般,还是身体最要紧。你看看你的脸色,别总那么拼命,嗯?
    郁延乖顺地点了点头。
    老师的语调轻缓柔和,哪怕并不是很细节的实际操作上的建议,却叫他心里跟着静下来。
    老师笑了笑:我相信打磨诺厄星的事你能做到也只有你可以。
    他又补充了一句:陛下也很相信你哦。
    郁延眨了眨眼。
    陛下那样日理万机的存在,也会注意到他这么个小小的无名之辈吗?
    与其说金子闪光到了陛下面前,不如说老师和皇帝的渊源匪浅啊
    说到他人同老师的关系,郁延突然想起来,在基地他住的、也是蔺上校之前住的房间里,看见的那张纸质相片。
    他有点儿想问问老师,那个在旁边搞怪、格格不入的男人是谁,可又觉得不合时宜。
    正当他犹豫之时,视讯画面突然中断了。
    郁延还以为是这儿信号不好,就看到屏幕上老师发来消息:【抱歉,小朋友不小心把面粉打翻了,我得先去收拾。】
    郁延:
    他扶额。
    这个到处闯祸的小坏蛋啊。
    看来有些事,只能以后再问了。
    *
    回到基地以后,郁延给了两天时间让所有人休整。
    短暂的休假结束后,第一个任务,就是通过常规竞赛的方式挑出三支小队,轮流巡逻龙巢。
    众人听见这个任务时,第一反应都是惊恐。
    龙龙巢?
    不要命啦?
    他们战战兢兢,想着指挥官是不是在穿越森林时受到了巨大的折磨、精神失常。
    得遭受了什么,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去死啊!
    郁延解释了他们的任务仅是侦查法拉米的动态,记录它的行为习惯,并不是要直接对垒;
    并且,会保证他们的安全,一旦仪器检测到龙的动静,立刻全员撤退。
    士兵们将信将疑,直到指挥官亲自带了一小队人马来回守了三天,每个人都好好的,除了阿岚被蜜蜂蛰了满头包以外,才相信这个新来的长官,似乎真的想要将恶龙拿下。
    黄扬闵作为不善言辞的郁延的传声筒,向他们描绘了齐心协力抓住恶龙、向母星进贡以后,所有人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的美好蓝图。
    听起来是真的很美妙。
    终于,有人抵挡不住诱惑,主动报名去巡逻。
    第二天,当他安全回来、并且绘声绘色描述龙巢深渊有多壮观、和指挥官并且同行有多荣耀之后,又有人也忍不住加入。
    第三天、第四天
    一周后,三支常规巡逻小队正式成立。
    法拉米盘踞的巢穴并不难找,之前遇到过的最大难题:看守门口的血镰,也因森林腹地一役数量骤减,几乎不剩几只。
    洞口无比寂静,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
    然而还是没人敢轻举妄动。
    毕竟,那里面可是法拉米啊。
    然而,几对人马连续驻守了一周,龙巢都没有任何动静。
    仪器显示,深渊之下,的确有个庞然大物的存在,他们没有扑空。
    为什么法拉米一直没有出现?
    队员们忍不住嘀嘀咕咕,这家伙都不用吃饭的吗?
    郁延对着监视仪器上平稳的波动皱起眉。
    看起来,法拉米好像就是一直在睡觉而已。
    如果不是上次甜芋田的毁坏痕迹的确由某种超大生物所为,他会怀疑法拉米是不是根本没有从五十年的冬眠中结束。
    难道是因为上次和阿吼相争后也受了重伤?
    他的心不免往下坠。
    这么说来的话,流了那么多血的阿吼,又身在何处?
    *
    龙巢深处。
    它从沉睡中缓缓苏醒,大脑还有些昏沉。
    前不久才从冬眠中醒来,又被迫睡了半个月,并不舒坦。
    想起造成自己再次休眠的罪魁祸首,它有些烦躁。
    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豢养的的血镰们会反目成仇,群起而攻之,铆足了劲要把自己弄死。
    这些小东西的身形和它比起来就像蚂蚁对大象,几十只、一百只还不足为惧,可若是几千只、几万只,就算是它也难以招架。
    更何况,它最初选择了血镰来驻守洞口,就是看中了它们和冥狼一样盯住猎物便不死不休的缠劲儿,又比冥狼方便指挥,深知这种群居动物围猎的能力有多么强悍。
    曾经可以利用的优势,如今成了插向自己的利刃。
    虽然说之前为了那个人类,它的确伤害了它们,可那也是这些家伙不守规矩、擅自动自己的人在先
    算了。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
    血镰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彻底背弃了它。
    而那个人类,也同样不在身边。
    血镰们太难对付,它在将它们几乎灭族的同时,它们也对它造成了相当大的伤害,以至于它足足沉睡了半个月才恢复过来。
    它也会问自己,如此元气大伤,就为了保护那个脆弱的人类,值得吗?
    哼。
    它想起那个漂亮的人类。
    还三番两次想要从自己身边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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