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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途小说(29)

    秋辞连电脑都没拿,让盛席扉直接登陆自己的QQ号,还让他一会儿替自己打字和李斌聊天,像是什么都不会瞒着他。
    这可不是秋辞的风格,秋辞总是藏了一身秘密的样子。
    盛席扉忍不住看他一眼,但秋辞只垂眸看着屏幕,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让他更像是站在看不透的浓雾里了。
    秋辞和李斌约好了,中午的时候上线。
    李斌已经等着了,秋辞一显示在线,对方就立刻热情地打招呼。盛席扉心里非常不爽。
    秋辞指挥他:你回个嗯。
    很冷淡,非常好。
    李斌在对面说个不停,盛席扉只偶尔回一个嗯,是,而旁边秋辞的脸色和这些冷淡的单字很相称。
    盛席扉在心里仔细地翻找,自己和秋辞聊天时也是这样的一头热吗?应该不是的,和他说话的秋辞是完全不一样的。
    李斌说:想起初中那会儿,我们
    秋辞伸过手来抢着打字:我说了不提那会儿。用力敲击回车发送出去。
    李斌马上说:好好,不提。
    秋辞将手从盛席扉身前撤走,眼睛一直落在屏幕上,不看他。盛席扉觉得他比刚才更不高兴了。
    跟他说照片。秋辞命令。
    嗯。盛席扉斟酌着秋辞的语气和对方聊天,你想看看我现在长什么样子吗?发送的时候觉得生气又恶心。
    对方发了一个流口水的表情。
    盛席扉深吸了一口气,把伪装成视频文件的病毒恶狠狠地发送了出去。这个文件很大,正在传输时,对方传来一张不堪入目的照片,紧跟着问:你还记得它吗?
    盛席扉猛地扣上屏幕,扭头看秋辞,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孔依旧平静,示意他把屏幕打开,还没传完。
    屏幕重新亮起来,盛席扉飞快地把那张令人作呕的玩意儿从对话框里删掉。
    秋辞说:回他,很大。因为对方问:是不是比那会儿又大了很多?
    盛席扉快吐了,想砸键盘,打字:很大。
    文件传完了,不用秋辞催促,那边就迫不及待地把文件点开。盛席扉上战场冲锋似的把编辑器盖在对话框上,专注地干起来。
    秋辞在旁边玩起手机。
    没用太久,盛席扉说:搞定了。他登上了李斌的账号。
    开始同步聊天记录,秋辞的头像被顶到最上面,是一个默认头像,备注就是秋辞,而他下面,是各种地点+特征+名字的备注。
    秋辞猜对了,比起微信,李斌更习惯用QQ约。
    盛席扉冷笑着将这些对话框一一点开,把李斌的出轨证据截图保存。他做这些时,秋辞就在旁边看着,直到他保存到第十几个,秋辞说:差不多了,他未婚妻应该会信了。
    盛席扉闷头把这一份保存完,退出李斌的QQ。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你可以找以前的同学要到他未婚妻的联系方式,咱们那地方不大,找一两个熟人就能联系上了,然后让她自己查。就省得受刚才那份侮辱。盛席扉此时已经做好决定了,要找到那个李斌,得把那个傻x狠狠揍一顿。
    秋辞靠进沙发里,右腿搭到左腿上,右脚翘在半空中,鞋底和脚底分离出一个锐角,两条细黑绳勒在脚面上,他右手托住左肘,左手的食指按住眉心,用带着鼻音是沙哑嗓音说:我必须得亲自来当然也不算亲自,多谢有你帮忙,耽误你这么多时间
    盛席扉完全转过身来,不让他继续说这种虚假的客套话。
    秋辞保持低头按住眉心的动作,实际是把表情藏在手后面了。盛席扉在他手和脸的间隙中窥视他的神情,心想,白的东西那么多,为什么秋辞的脸首先让自己联想到瓷?
    因为白瓷脆弱,一摔就碎了。
    你可能以为我和李斌只有那一次,其实不是,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天放学以后都在教室后面弄。你可能以为我是被骗了,被威胁了,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是被骗的不是,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骗,连哄带骗吧,就弄了。之后就不能说是完全的不情愿。好像很多事都是这样,一旦开了头,有了第一次,再之后就不需要任何理由了,就像美国的判例法,前一次就是全部理由。所以所有的错都在第一次。我到现在都不理解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推开,为什么不拒绝。他确实比我高比我壮,但他不是那种,那种坏人如果我坚决说不愿意,我觉得他不会强迫我。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碰我的时候我不使劲儿推开他,为什么他离近的时候我明明特别害怕、特别恶心,我却动不了,躲不开。这件事我一直都在想,但是一直都没有想明白。
    秋辞放下手,难堪地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
    盛席扉知道为什么。
    秋辞一直都很注意礼节和体面,即使心里厌恶得要死,因为有求于自己,因为碍于过去那点儿情面,不会和自己撕破脸。
    他说害怕和恶心,其实是在说自己吧。他说动不了、躲不开,其实也在说自己吧。
    说是乐观也好,无耻也好,盛席扉看到网上有人骂自己,全没往心里去。但现在他又想起那些话了,现在他觉得自己和李斌是一样的。
    整颗心都被扔进热油里了,熬出甜味的汤刚发现原来放错了一味料,全变成苦的了。
    第54章 受罚
    秋辞现在每次想盛席扉,都管他叫骗子。
    骗子说每天提醒他浇水,然而并没有;骗子问以后能不能再联系,然而也没有。大骗子。
    秋辞是不会让别人如此困扰自己的,他很早就学会那句话: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他这几天过得无比开心,尝试了很多以前没机会或没勇气尝试的东西。这辈子没有这样清闲过,不好好享受简直是浪费。
    他拿家里的酒做各种有意思的鸡尾酒实验,不用担心喝醉了耽误第二天的工作。他还尝试了一直都不敢用的定时锁,不再担心万一定时功能出现故障,要像那些新闻里写的不得不报警求助。
    他还网购了一根Dildo,比之前扔的那根质量好。人体进化出如此神奇的生理,不好好利用都是浪费。
    这些都可以代替绳子。
    他没有像当初怨恨Leon似的怨恨盛席扉,怪他们将绳子和他不可及的东西连接在一起。他不再思考到底是人的手臂像绳子,还是绳子像人的手臂,一杯深水炸弹加一根Dildo就能让他既不用去想绳子,也不用去想手臂,更不用去想盛席扉。
    有时候他堵着自己的一个口,会想起身体的另一个口。
    他猜到问题都出在这另外的一个口。是他没能把持住心灵与外面的边界,通过这个口说出无比难堪的丑事。可见人们都喜欢完美受害者,被胁迫与半推半就不一样,一次和很多次也不一样。真是抱歉,他亲口毁掉盛席扉幻想出来的可怜形象。
    可仍觉得委屈,明明是盛席扉通过这个口在他心上开了条道。
    其实他一向擅长缄口啊,他一直知晓语言的力量,所以慎言。他只是一时没管住而已,因为生着病,因为被闪回旧事,所以不小心失误了。要重新闭紧嘴很容易,他相信人的心是流动的,所有通道都会重新封上,他会重新变得安全。
    人总觉得自己会被心里的一些话撑到爆炸,其实只是夸张的错觉。
    盛席扉接到以前总骚扰他的一个房屋中介的电话,问他:哥,你的房是不是没卖出去啊?
    这时盛席扉心里就觉出不好了,问:怎么了?
    对方高兴地说:我都看见了哥,你又贴广告了。把房交给我吧,哥,我肯定给你卖个好价钱。你现在找的那家中介不行,他们老黑了,中间得昧你特别多钱。你给我,我卖多少肯定就跟你说多少,你绝对放心!
    盛席扉头一次对骚扰电话道了谢。挂断电话后,他上网一搜就看到了,自己卖给秋辞的那套房又被挂出来了,连照片都没换,是他以前在朋友圈里贴的那几张。
    他忽然产生一个荒谬的怀疑,秋辞从自己这里买完房以后,是不是根本就没再进去过?
    这个猜想实在荒谬,他自己都觉得离谱。秋辞虽说收入高,但到底还是工薪阶层,怎么说也是掏空家底才付的首付,怎么会不着急住呢?他确实赚钱早,他们那行从实习起就是高薪,可他毕竟年轻,花钱又没节制,还有过重大冲动消费的前科真是越想越担心。
    盛席扉犹豫很久才拨出电话,等待接通的时候,脑子里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一个说人家秋辞好好一个人,十四岁就自己出国了,难道还照顾不好自己吗?人家工作能力那么强,难道还怕找不到新工作吗?人家一个学金融的,难道还做不好理财吗?
    另一个则例数秋辞身上的种种矛盾之处,揪心地怕他感冒还没好,怕他吃感冒药还喝酒,怕他深陷赤字,怕他把生活过得一团糟。
    电话接通了,秋辞说:喂。
    一个字让盛席扉听出他感冒竟然真的还没好。
    他当然也听出秋辞的冷淡,破冰船破冰似的硬着头往前冲:秋辞,你好,我想问你个事儿。说完就想咬自己舌头,怎么会冒出你好这么生分的东西?
    电话里静了一会儿,哑着嗓子道:你说。
    就是你之前提过的,说我的项目可以试着找一下投资,你说现在有些投资人对这种新兴前沿的项目挺感兴趣,你还提过扩大规模的事儿,我就想着确实应该尝试一下他按照背熟的腹稿往下说,每一句都含了心机。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秋辞的熟悉已不止在于对方的可爱之处,也包括对方的弱点。他潜意识里已经知晓秋辞脸皮薄、不愿欠人情、重承诺,所以每一句都是你说过你提过你建议。
    于是秋辞又被他抵在墙上了,只是这次心里很不耐烦,问他:你想问什么?
    就当是厚颜无耻吧,总得见一面才放心,电话里说不清,想和你见面聊聊。盛席扉说。
    秋辞将一声嗤笑消音,不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现在突然又想见面,那之前半个多月干什么去了?
    行,你来我家吧,我正好缺个人陪我喝酒。秋辞话里带了挑衅。
    盛席扉担忧道:你感冒还没好
    秋辞轻飘飘地说:哦,对,你之前也感冒了。你要是不喝就算了,我们改天。我今天找别人。
    盛席扉咬牙,别,你别找别人,我陪你喝!
    秋辞正坐在吧台旁,手机夹在耳朵肩膀之间,将几只酒瓶都捞到身前。他用食指轻点各个瓶盖,像沙场点兵,黑朗姆,伏特加,白兰地,龙舌兰,威士忌。
    好,我等着你。他会好好款待贵客。
    盛席扉第三次来秋辞家,第二次看到他穿那件丝质浴袍。
    他形容不好秋辞穿浴袍、衬衣和休闲装时的区别,更不知道秋辞选择穿哪件衣服见他分别是出于何种心情。他只觉得第二次看见这件浴袍让他分外紧张。
    秋辞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说声请进,便转身自顾自往客厅走。盛席扉在后面慌手毛脚地脱掉鞋子和外套,快步追上去,腹里像坠了颗铅球。
    秋辞直奔吧台,那里已经摆好了,酒瓶一字排开,各种形状尺寸的酒杯也都备好了。盛席扉感觉自己在赴一场鸿门宴,但也不完全是,只能说是心甘情愿来受罚的。
    秋辞像是很友好地问他:你想先喝哪个?
    盛席扉心想,你明知道我哪个都不认识。
    看看酒瓶,选了度数最低的。
    秋辞嘲笑他:Port?甜的,喝完甜的你还怎么喝不甜的?
    盛席扉低声下气的,那我听你的。
    秋辞脸上的笑容又敛走了,有点儿阴郁地看着他。盛席扉觉得这眼神还不如像刚才那样笑话他。
    秋辞抽出一瓶酒和两只细酒杯,你知道Tequila怎么喝才带劲吗?为了迎接你我特地切了柠檬。
    盛席扉看一眼装在盘子里的柠檬片。
    秋辞给两人倒酒,酒杯几乎装满了。盛席扉目测大约有五十毫升。他现在不是怀疑了,他现在很确定秋辞有酗酒倾向。
    他看着秋辞将左手握成拳,拿起一只小盐瓶,在虎口上洒了一层盐粒。
    秋辞将拳头举到嘴边,眼睛朝上盯着盛席扉,慢慢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盐,然后将舌尖虚虚含住,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皱住眉咽下后,立刻拿起一片柠檬含在嘴里。
    他吸吮柠檬时习惯性地垂下眼,但立刻又抬起来。盛席扉此时的表情应当比龙舌兰配盐和柠檬更有滋味。
    盛席扉回避他的视线,还要回避他的领口与小腿,眼神慌得没地儿搁。
    秋辞在心里冷笑,把盐瓶和酒瓶推他面前,该你了。
    盛席扉按照他的步骤,但完全尝不出盐和柠檬在这个酒里起的作用。太烈了,四十多度的酒怎么能那么大口地喝!一口酒穿膛过,从喉咙燎到胃,简直是自虐。
    这时他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怎么竟然忘了!他忙问秋辞:你今天吃感冒药了吗?
    秋辞的呼吸顿了一拍,怒气莫名更盛,没有。这次他没用盐和柠檬,仰头把杯里剩下的龙舌兰都喝光了,然后把杯子推出去,换了两只小子弹杯和两只八角玻璃杯过来。
    盛席扉闭着眼把自己杯里的也喝干,胃里烧得想吐。
    秋辞眼里也有了醉意,他本来不想这么早就上正餐,是盛席扉自找的。
    他笑着说:来个深水炸弹吧。打开一罐啤酒,易拉扣被拽起来时,刺啦。盛席扉从没觉得这气泡声这么恐怖。
    秋辞微笑着让他看啤酒罐上的标识,带着一股看不起,才五度,不害怕了吧?
    盛席扉看着他别扭的笑容,先捂住胃,但发现不是胃难受,而是喉咙难受,酸胀得像是要被堵住。
    秋辞把一罐啤酒均分给两只八角杯,杯子装到九分满。盛席扉看他握着啤酒罐在杯子上方用力晃,直到再也晃不出一滴才遗憾作罢。
    我们先来野格炸弹,你知道野格是什么意思吗?Jager,猎人。秋辞把烈酒倒进两只小子弹杯里,倒得满满的,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杯子,一手一只将它们拿起来,嘴里嘲讽地重复了一遍,猎人。
    两只子弹杯在八角杯上方被松开,一脚踏空似的跌进啤酒里。金色的啤酒溅了满桌,溅到盛席扉的手背上,让他想起那天洒到身上的雪碧。沉到杯底的猎人刺啦一声浮起大量求生的泡沫。
    盛席扉两手盖住两只八角杯,求他:别喝了,秋辞,这么喝太伤身体了。
    秋辞充满敌意地看着他,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不喝,你就走,我今天就找别人。
    盛席扉难以控制地眉头直抖,坚决不肯把手拿开。
    两人对峙起来。
    哦对了。秋辞忽然想起来,他差点忘了。盛席扉的手捂住杯口,这实在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不留念也是一种浪费。
    他拿起手机给盛席扉的手拍照。这样一双干净的手,没有戒痕、没有手表,甚至穿了短袖,连一片袖口都看不到。
    他发了分组的朋友圈,考验徐东霞眼力的时刻到了,看她有多了解自己儿子。配字:感谢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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