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最无聊的谎言把他的希望一点点堆积起来，到最后再一把掀翻没有人在乎他有多无助和绝望。
    苏易落寞的站在远处，那早些年挺拔的背影早已经被伤痛压垮。
    小宁我也想告诉你可你还小，我们不忍心
    那你们骗我就忍心了吗?!苏瑾宁发了疯一般喊道。
    他不害怕谎言，甚至知道自己被骗的时候也可以装作不知情，不是他不计较，他只是更害怕谎言下的事实。
    就像现在，他最爱的人打着心疼他的幌子骗了他两年。
    而母亲的墓地到底在哪里，淋了多少风雨，他都不知道。
    甚至连献上一束花的理由都没有。
    我没有骗你!苏易紧张的回应着，双手不知何处安放:那些信的确是你妈妈写的。
    他深呼了口气，仿佛在抉择。
    爸爸知道的时候，你妈妈的病情就已经恶化了。
    他嗓音里带着苦情，闷的压抑 :国内留不住，爸爸就把她送到了国外，她无法见你，又怕你看见她化疗完的样子就给你写信
    这些真相，终于给了苏瑾宁一个完整的答案。
    又像是一把利刃，狠狠钝进了他的心里，扎的牢牢的，连血液崩出的缝隙都不留。
    他无法细想，那些只言片语的信件，是他母亲与他隔着千山万水，数着一眼望到头的日子给他写的。
    他知道，他妈妈没有骗他。
    那些信里的思念，就是最好的证明。
    苏瑾宁不哭了像是被什么压制住了泪水。
    更准确的说，是心如死灰。
    他起身狼狈的捡起被丢在地上的那块玉佩，抵在胸口，紧紧捂着，生怕老天再次无情夺走，一点念想都不愿给他留。
    苏易忍不住颤抖。那些他都没有勇气细想的话，如今这样讲给别人听，就犹如在狠狠刮烂自己。
    这些爸爸都没有骗你
    苏瑾宁的目光空洞无物，他大喘着气，盯着地上皱巴巴的死亡通知书。
    直到眼眸酸涩，他才移开目光。
    一阵哽咽压抑在心头，他忽然想起那年夏天。
    所有人都在为能去参加市球赛，但只有他大汗淋漓的跑去医院，亲眼看着双眼紧闭的母亲被推进了抢救室。
    母亲躺在病床上，紧紧的闭着眼睛，像是沉睡了很久。他不敢上前打扰，但又怕不叫醒她，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那个夏天很聒噪，很热闹，但只有他过的异常冷清。
    他心里又一阵的剜痛。他像是被稠密的水草捂住了口鼻，挣扎着死去。
    小宁苏易他急切的想要拥抱苏瑾宁，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我不想听苏瑾宁又捂住了耳朵，情绪忽地低沉了下来。
    他恨不得现在跳进海里，到死的那一刻都让自己的耳边充满了水声，只有这样，他才能遗忘岸上的那些声音。
    就这样溺死，到最后都不要想起来
    出去苏瑾宁指着门口，不断往快要溃烂的胃里吸着凉气。
    我让你们都出去!苏瑾宁一把推翻了旁边的办公桌，那尖锐的声音划破了三个人的冷静。
    苏易和沈墨羽看着情绪崩溃到极点的苏瑾宁，几近想冲过去安慰，却都打了退堂鼓。
    苏瑾宁需要静一静，他们都知道。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到底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多久。
    沈墨羽红着眼眶，看着苏瑾宁无力的跌在墙角。他终于开始害怕，害怕他这一次失重，要多久才能站起来。
    关上门，仿佛与世隔绝。沈墨羽的手死死按在门把手上，久久不愿意松开。
    苏易吸了口气，呼出去的时候声音却在颤抖。
    沈墨羽背对着书房的门，眼前是安静的长廊，而身后，是书房里不断传出来东西碎掉的声音，刺耳又无奈。
    许久，苏易开口了，带着些疲惫:不好意思啊沈同学，让你见笑了。
    沈墨羽回头看苏易，抿了半天的嘴唇，才开口回答:不会，我理解。
    苏易苦笑着点头，迈着不太轻快的步伐走在了沈墨羽的前面。
    那有些佝偻的背影总透着些悲伤，沈墨羽没有追上去，因为他知道，苏易在偷偷抹眼泪。
    对于苏瑾宁来说，母亲的死，是一种摧心剖肝的疼痛，还有无法让他原谅的欺骗。
    但对于苏易而言，爱人的死，他这一生都无法治愈。
    世上最残忍的并不是生离死别，残忍的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离世，不给他任何挽救的余地。
    他隐藏着所有的一切，自己独自承受，只为了能看到苏瑾宁无忧无虑的长大。
    他一路下楼来到客厅，苏易就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相框，那里面贴着的，是他们一家三口几年前的照片。
    苏易的眼泪滴在女人的脸上，他又轻轻抹去，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相框。
    沈墨羽不敢再看，他怕自己也忍不住哭。
    他缓了很久，才轻声说:叔，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苏易察觉到身后有动静，慌张的放下照片站了起来，胡乱的擦着脸上的泪水，一转眼，又变成了一副笑脸:啊，好好。
    他又站起身，送沈墨羽一直到大门口。
    叔，不用送了。沈墨羽强硬的笑着。随后潜意识往楼上看去。书房的玻璃窗前，他隐约能看见苏瑾宁蜷缩的影子。
    从他关上书房的门到现在，那么久，动作都没变。
    苏易拍了拍他肩上的灰，和蔼的笑着:路上小心点啊。
    沈墨羽点了点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又看了看苏易。忽然不忍心离开。
    他怕苏瑾宁情绪过激做出什么傻事。他停顿了好久，脑子一热说了句:叔，别太累。
    苏易仿佛对他这句话很意外，怔愣了很久，久到他眼眶再次湿润。
    他吸了吸鼻子，上前欣慰的拍了拍沈墨羽的肩膀，声音沙哑:你是个很好的孩子。
    沈墨羽低下头，没吭声。
    只感觉苏易重重的捏了捏他的肩膀，像是在感谢。
    第71章 白桦
    早晨八点左右，天空还飘着些细雨，但城市早已步入了第一轮的忙碌。
    沈墨羽绕过人群拥挤的车站，停在道边打了辆出租车。
    沈墨羽昨晚一夜难眠，心如乱麻的盼着第二天能快点来。他不知道是几点睡的，只知道醒的时候头真的很痛。想着昨天苏瑾宁的状态，沈墨羽实在放心不下，连早饭都没吃就跑了出来。
    叩叩叩。
    沈墨羽甩着被雨水打湿的发丝，敲响了苏瑾宁家的大门。
    门开了，沈墨羽和苏易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怔愣。
    叔叔好。沈墨羽微笑的打了声招呼。
    他似乎有些惊讶，苏易竟然没去工作。
    苏易把沾满油渍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快进来吧。外面雨下的可不小，没冻着吧?
    沈墨羽捋了捋头上潮湿的头发，冷的直打颤，但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没事，不太冷。
    苏易让沈墨羽坐下，转身去厨房倒了杯热水递给了他:喝点热水暖暖。
    谢谢叔。捧着热乎乎的玻璃杯，沈墨羽瞬间感觉暖和了许多。他忍不住看了看楼上:叔，苏瑾宁还在书房吗?
    苏易抿着嘴唇，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是啊，昨晚我叫他出来睡觉他也不说话，还把门反锁了。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难为情:我知道他不想见到我，我就没硬闯。
    沈墨羽皱了皱眉，不过意料之中。
    他放下手里的热水，看了看那桌还冒着热气的早饭，担心的问道:早饭呢?他没吃吗?
    没吃。苏易说着搓了把脸，面色沉重:我想着他昨天胃不舒服就熬了些鸡汤，放在书房门口一个小时了他还是没拿进去。
    沈墨羽咬着嘴唇，也有些束手无策，可想着昨天他本身胃就难受，还气急攻心吐了血，不吃药也不吃东西肯定要受不住的。
    他走到餐桌旁，看着那碗苏易刚热完的鸡汤，舀了两勺:我去送吧。
    苏易听他这么说，苦涩的的神情终于舒展开来:好，麻烦你了墨羽。
    沈墨羽端着鸡汤上了楼，苏易就在后面目送他离开，想和他一起上去，又怕苏瑾宁看见他刚缓和下来的心情又爆发，就只好站在楼梯拐角处静静的等着。
    沈墨羽轻轻的敲了敲门，可还没说话，里面就传来一声怒吼:我说了我不吃!
    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长时间不喝水造成的。沈墨羽踌躇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温柔的说:宁哥，是我。
    这次，屋内一片安静。
    沈墨羽知道他可能不会直接对自己发火，就吊着胆子又多说了几句:宁哥，你昨天胃就不舒服，还吐了一天，今天在不吃不喝，胃会受不了的。
    他说完，有些害怕的闭了闭眼，像是等着苏瑾宁吼他。
    但片刻后，他只听见一声叹息，紧接着，苏瑾宁只是轻轻的回答道:我不吃，你拿走吧。
    沈墨羽斟酌着他发苦发哑的声音，心里一阵绞痛。
    他轻轻的握住了门把手，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开门。
    宁哥，你放心，我什么也不说，也不问。沈墨羽低下头，继续保证:我就只是想让你吃点东西。不会烦你的。
    兴许是他这段话确实达到了效果，也兴许是他最知道苏瑾宁最讨厌的是什么。
    门就这么开了。
    苏瑾宁静静的站在那，淡漠的看着他，手里握着他母亲留给他的玉佩。
    鸡汤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却丝毫食欲都没有，倒是闻着想吐。
    他侧了侧身，像是在给沈墨羽让路。
    见到他的那一刻，沈墨羽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咚的一声落地，紧绷的心轻松不少。
    还好他愿意见自己，不然或许叔叔也拿他没法子了。
    沈墨羽有些庆幸的叹了口气，好像很久都没见他了一样将他打量了一遍。
    看着沈墨羽进了书房，苏瑾宁又转身坐回了窗边，目光直直的落在那块光泽饱满的玉佩上，却并不像发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去猜。
    办公桌被他扶了起来，但满地的狼藉却还是没动地方。沈墨羽看着他那袖口处还未干的泪痕，那副爽然若失的模样，心里一阵阵不安。
    他没敢多说，只是轻轻的把鸡汤放在了办公桌，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与动作一般轻柔:喝点汤养养胃。
    苏瑾宁木纳的转过头，却发现沈墨羽早已经舀了一勺汤放在嘴边轻轻的吹着，生怕他烫着。
    他放到苏瑾宁干裂的唇边，对上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双眼，强挤出一丝微笑:喝吧，不烫。
    醇香的鸡汤侵入鼻腔，苏瑾宁却排斥的偏了偏头。他是真的吃不下，闻着就一阵恶心，恨不得全身上下都在抗拒。
    但沈墨羽也不急，哄着他说:你昨天胃就不舒服，很久没吃东西了，哪怕喝半碗汤也好。
    苏瑾宁疲惫的靠在椅背，胸膛平静的起伏着。那件本来合身的外套此刻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那一瞬间沈墨羽有种错觉，那件外套他好像再也撑不起来了。
    鼻子一阵酸涩，沈墨羽迅速低下了头。
    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那个平日里坚强爱笑的苏瑾宁，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眸，一夜之间写满了眼穿心死，找不到半点儿温柔。
    苏瑾宁犹豫了很久，还是憋着气儿喝下了那口鸡汤，苦了很久的口腔终于有了点别的味道。他又费了很大劲咽了下去，但自己的胃却矫情的不得了，还没喝第二口，反胃的感觉就又上来了。
    那碗自己小时候最爱喝的鸡汤，现在摆在自己面前就像是毒药。
    沈墨羽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一勺一勺的喂他喝。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沈墨羽又跟他聊起天:今早本来想去樱花路给你买碗鱼丸，但想着大概还没开门，你的胃又吃不了辣，就没买。
    沈墨羽柔润的朝他笑了笑:等你胃好了，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回应他的只是苏瑾宁的安静，还有那双灰暗的眸子。
    但沈墨羽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等到他的回答，舀起最后一勺鸡汤送到他嘴边:听说盛夏那杯奶茶店也搬到了樱花路。不算太远，有时间一起去。
    苏瑾宁看着他，不知怎么的，沈墨羽那番话让自己刚平静下来的心又陷入一片沼泽。
    他听得出沈墨羽眼里的沉淀，也知道沈墨羽说的那句等你胃好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好。
    看着沈墨羽强颜欢笑模样，他也不忍心。可惜现在的他对于自己的事情都举止无措，他又能用什么办法安慰沈墨羽。
    或许喝下这碗鸡汤，就是对他最好的抚慰吧。
    可刚下肚，嚎叫了很久的胃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被疼的眼前发暗。站起身就冲进了卫生间，胃里激潮浪涌，直接吐在了洗手池。
    那股呕吐的力量仿佛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住的，每次用力的吐出些东西，眼前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掩盖，他颤魏的眨了眨眼，只感觉眼前一片抽象，看不出模样。
    沈墨羽慌了神，跟进洗手间不停的拍苏瑾宁的后背。
    他吐的厉害，像是又严重了不少。那碗刚进肚的鸡汤也都吐个净光。最后呕的实在厉害，又吐了几口带着血丝的东西。
    苏瑾宁的脑子有些昏沉，捏着沈墨羽的袖子才勉强站稳。
    他都被彻底掏空了，但那该死的胃却还是不罢休，像是要活生生折磨死他。
    沈墨羽彻底被吓到了，明明刚喝完，怎么这么快就吐了，还带着血水。
    苏瑾宁弯着腰，那结实的肩胛激烈的颤抖着，如同受尽了风雨摧残的白桦树，最终在最后一场暴风雨里折断了根茎。
    不知是不是卫生间的光太过灰暗，那一瞬间，沈墨羽曾经觉得最心安，可以容纳下他所有抱怨的肩膀，好像被压垮了。
    他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苏瑾宁的脊背，双眼涩的睁不开。
    为什么要让那么温柔的人承受这一切。
    他心疼的说不出话，仿佛就剩了这么一句，在心里默默的和老天对峙。
    可是天意总是难捱，现实总是在戏剧性的包裹下凶残。
    都说母爱是一座高高的山。无论你有多大困难，她总是依靠的屏障。那高耸的身躯，为你遮风挡雨，令你心安神怡。
    可没了靠山的小孩会怎么样呢。
    沈墨羽不知道。
    他只知道苏瑾宁会很痛。
    沈墨羽不下一万次想开口说出那句释怀吧，走出来吧。
    可那话微不足道，千疮百孔的诀别，又怎能这样一笔带过。
    沈墨羽吸了吸鼻子，伸手想擦干净苏瑾宁嘴角的痕迹。
    别。苏瑾宁虚弱无力的抓住了他的手，废了很大的劲才退开一步。
    气若游丝道:脏，没擦。
    三个字，让沈墨羽刚归纳好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苏瑾宁从始至终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但刚开口，就直直戳心，温度高的像是烧死人的岩浆。
    沈墨羽哽咽着，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的摩挲。
    你总是这样，明明自己还难受的不得了，偏要顾及我的感受。
    沈墨羽好像明白了，原来温柔的人也会被世界温柔以待，这句话假的不能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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