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牧青是个好孩子,你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不着四六的样子,其实他很有担当。
二梳到尾,比翼齐双飞。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以后多到寨子里走走。
三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三梳之后,林阿么才开始给他编发,哥儿成亲的发髻也不会很繁琐,林阿么在发髻编完之后,在他的头上插上了一只桃木簪,他愣了愣。
林阿么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才说:这是昨天牧青给我的,应该是他自己做的,在我们这里,成亲的姑娘要有夫家送的簪子,条件好的送玉簪,差一点的送银簪,再次一点就是木簪;而娶夫郎就要夫家送一支木簪,桃木最好,可避邪除祟,祈求平安。
铜镜模糊,随玉看不清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只知道是一身红,也看不清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场原本就不应该发生的婚礼。
随玉这边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林牧青那边也没闲着,春娘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连林华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牧青的婚礼全寨子的人都来了,除了一小部分在林平家那边帮忙,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这了这里。
林平和向至都在帮着招待人,另外一个周意在后厨,帮着从隔壁寨子来的那个大厨打下手。
林牧青面上的喜色怎么也掩藏不住,他难得穿衣裳能穿得整齐利落,那一身红色的喜服穿在他身上更是显得神采奕奕,如果忽略到他那一嘴杂乱无章的胡须的话,也勉强能算得上是丰毅俊朗。
时辰是不是到了,我是不是该去接他了?林牧青看着慢慢落山的日头,有些心不在焉。
还早呢,现在才是申时末。咱们至少要酉时中才能去。林平看着落座的宾客,擦了擦额头的汗。
现在才申时末?林牧青叹了口气,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随玉穿大红的样子。
林华看这边已经不需要他帮忙了,便偷偷地溜到了随玉这边。
这边也已经聚集了好多人,大多都是一些年轻的夫郎和媳妇,还有一些想看新夫郎的小孩儿,林华跑过来之后又被林阿么抓住,让他捧了喜糖喜饼去招待来的客人,林华本来想过来跟随玉说说话,结果只能认命地又去招待那些客人。
我远远地瞧了一眼,那长的是真的好啊。钱阿么家的儿媳妇云秀抓了一把瓜子,慢慢地嗑着,是我我也选他,就那脸我看着也能多吃两碗饭。
你可不能再吃了。荣阳是今年刚嫁到寨子里的夫郎,他捂着嘴笑起来,你再吃钱大哥可就抱不住你了。
你这找打呢不是!云秀体型比较丰满,脸上也是肉嘟嘟的,让人一见就想捏一捏。
嫂子,你说等林晚夏回来,知道青哥娶了别人,会不会气疯了啊?我好想看到他的表情啊。说话的是钱阿么家的小哥儿,平日里就喜欢听他嫂子和寨子里别的媳妇们聊家常。
那谁知道呢。云秀揉了揉自己小弟的头,怎么,你不喜欢青哥了啊?
我见过青哥的新夫郎,我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钱鱼摸了摸鼻子,他的鼻翼两边有点点雀斑。
他们的谈话全部被一边的一个小孩儿听了进去,他悄悄地走近他们,又悄悄地离开,站在新夫郎住的那间房间的屋檐下,他的拳握得很紧,眼睛里并无一丝喜色,而是充满着愤恨的光。
小秋哥,你在这干什么呢?怎么不过去吃糖?林华看见了站在这里的林晚秋,高高兴兴地去挽他的胳膊。
我想偷偷看一眼青哥的夫郎,你最近也都不出来玩了。林晚秋立刻换了脸色,拉着林华亲亲密密地笑。
我最近跟着我嫂子学写字呢,等他们办完亲事,你也过来一起学吧。林华把他带到了前厅,又给他塞了好多喜糖喜饼。
林晚秋咬了咬牙,心里直骂林华,他哥在家的时候,林华从来没有叫过他哥嫂子,他哥也教过他们识字,也不见林华真心感谢过他哥。
他在怔忪之间,听见他那边来的声音,是迎亲的队伍过来了。
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的是林牧青,他后面的林平和向至也都骑着马,因为两家的距离也不算远,所以林牧青也就没有准备轿子,打算接到随玉之后直接骑着马带着他回家。
虽然在这边的人跟随玉都不是很熟,但他们跟林牧青熟,大家在看到来迎亲的人来的时候,都自发地堵在了随玉的房门口。
随玉还记得当时大哥和虞哥成亲的时候他还小,没能亲眼见到婚礼时的盛况,只是后来听虞哥说他的弟弟差点把大哥的手臂给弄折了,弄得虞哥在婚礼的后半程一直笑。
随玉这会儿在想他的婚礼,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林华站在他的旁边,捏了捏他的手:嫂子,你紧张吗?
随玉的头上也没有像寻常新娘子一样蒙上红绸,所以他能很清楚地看清眼前发生的事,他看了一眼林华,不得不承认,这会儿有一个熟悉的人在身边,还是很好的。
他摇了摇头,没有期待,就不会紧张。
门外又是一阵一阵的喧闹,应该是他们堵门时闹出的动静,随玉想应该没有那么快就进门来,他看出林华很想出去凑热闹,就拍了拍林华的手:你去玩吧。
林华没有动,轻声说:青哥叫我陪着你。
随玉也就没有再说话。他以为还要很久他们才能进来,结果在林华的话音刚落,林牧青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随玉看着他,衣服倒是穿得整整齐齐了,头发却还是乱糟糟的,胡子没又剃掉,像是从深山里出来的野人,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闪着光,随玉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睛,只是心跳得有些快。
我来接你了。
林牧青看着端坐在床上的随玉,脸上没有上妆,只是唇上点了很浅的一点口脂,因为随玉的唇色有些淡,整张脸就只有巴掌那么大一点,在看到他之后就像是害羞了一样很快地低下了头。他的身上穿着跟自己一样的喜服,大红色更衬得他的肤色雪白,像是雪中红梅一样。
外面的人都一窝蜂地挤进来,好险没把林平家的门给挤破。
林牧青也没有别的言语,直接从床上把随玉打横抱起就往外走。
他太高了,随玉被这一抱只能无奈地搂住林牧青的脖子,动作间一股馨香在林牧青的鼻翼间浮动,他抱随玉的手紧了紧,步子更快了一点。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又腾出了一只手,把随玉的头往他的怀里按了按。
青哥好小气啊,都不愿意让我们看看小嫂子的样子。
青哥这是着急了,太阳下山了,得赶着入洞房了。
哎呀,你们还不快把路让开,让青哥赶紧把小嫂子抱回去啊。
他们走了一路,随玉就听了一路的荤话,他的整张脸都埋在了林牧青的胸口,能感受到他蓬勃的心跳,还有扑面而来的林牧青的味道。
他觉得自己的脸很烫,手心也很烫,心跳得也很快。
上一次骑马的时候随玉是坐在林牧青的身后,而今天,他整个人都被林牧青抱在怀里。夕阳已经下了山,只留下天边漫天的云彩。
回来了回来了。李婶握着春娘的手,赶紧给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今天就是要做婆婆的人了。
欸,是是。春娘的眼里也噙着泪,今天是大好的日子,可不能哭。
随玉被林牧青抱下马,却依旧没有要放他下来的意思,随玉想起刚开始的时候他说的,成亲那天不会让他脚沾地。
春娘也穿着一身大红喜庆的衣裳,这会儿正坐在主位上,等着她的儿子和儿婿来拜堂行礼。
唱礼的人看着林牧青抱着随玉进了堂屋,便高喝了一声:日吉时良,天地开张,乾坤相配,大吉大昌,天造一对,大富大贵,地造一双,大吉大昌。②
春娘的眼泪还是没能忍住,拿了手绢开始擦眼泪。
一拜天地!
林牧青扶着随玉的肩,朝着东方一拜。
二拜高堂!
林牧青又扶着随玉,朝着坐在高堂的春娘一拜,但拜完了之后,林牧青示意唱礼人停了一下,又拉着随玉朝着廿州的方向一拜。
随玉立刻就红了眼眶。
夫妻对拜!
最后一拜,算是礼成,林牧青的腰弯得很低,跟随玉漫不经心的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满堂的喝彩声中随玉被送到了属于林牧青的领地。
看得出来是好好收拾过的,一点不像林牧青这个人平时的形象,衣柜五斗柜都是新做的,还能看出上面有些做工不太精细的划痕,他像是闯入狼窝的幼兽,只觉得这里处处都透着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①选自王昌龄《西宫秋苑》
②是百度上搜的婚礼唱词,非原创。
第8章 新婚夜
行完礼之后已经月上山头,今日的月亮格外地圆,随玉还记得以前父亲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今天十五,月亮正正是圆如玉盘。
屋里红烛摇曳,红烛上还粗劣地勾画着一对交颈的鸳鸯,只是那技术太差,看起来像是两只秃了毛的鸭子。
他盯着那一对蜡烛,摇曳着细碎的光,和从窗棂边透进来的月光交相辉映,难舍难分。床上铺着厚厚的龙凤被,褥子下面应该撒的是花生桂圆红枣,隔着床褥,随玉也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屋子里静悄悄的,随玉好像听见了红烛灯芯爆裂的声音,他想起虞哥对他说的,灯花爆,喜事到,今天他成亲,姑且能算是一桩喜事吧,只是遗憾,父亲不能为他唱贺词,兄长不能背他出门,虞哥和长姐没能为他挽发。
林华又偷偷地溜了进来,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碗白米饭,饭上面放着一个鸡腿,旁边放了些随玉平日里爱吃的萝卜腌菜,还有一碗甜汤:嫂子,吃点儿东西。哥叫我送来的。
随玉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还是硬着头皮吃了点东西下去,林华的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想着他一个人吃饭,便在旁边跟他说笑:嫂子你知道吗?寨子里得有一年多没办过喜事了,今天好热闹。
桌上还有烤乳猪,我一片肉都没吃着。
随玉笑了笑:你怎么不叫婶子给你留点儿?
他们太忙了。林华想了想,嫂子你还想吃什么吗?我去外面给你夹点儿。
不用了。随玉没能吃完林华给他带来的饭,倒是那碗甜汤他都喝了,应该是用红枣银耳熬的,很香很甜。
林华看他喜欢,又忙着给自己的兄长刷好感度:这是青哥煮的甜汤,是只给你一个人煮的。
随玉嘴里的一口汤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他并不想要这样的偏爱。
陪着他吃完东西后,林华才端着东西离开。
又是一阵寂静,隐隐约约能听见前面宴席上的喧闹声,随玉的胸口一阵酸胀,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像是有了安稳的生活,又觉得一切还是在原地踏步。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明白,就听见了房门外的脚步声。
是林牧青过来了。
门刚一打开,随玉就闻见了冲天的酒气,他皱起眉头,去推开了原本半掩着,只能透进一丝月光的窗。
顿时月华盈满整个屋子,沁凉的山风吹散了一点林牧青的酒意。
随玉。
林牧青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落在随玉的头顶。
随玉站在窗边,看着面前那个可以称作是他夫君的人,下午还穿得整整齐齐的喜服,到现在也已经是乱糟糟的一团,皱皱巴巴地,上面像是还沾上了什么油渍,随玉移开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林牧青却拉着他的手,把人拉到凳子上坐着,桌上摆着一壶酒,两只土陶做的酒杯,还有一堆红枣桂圆花生。
他的手很大,还带着滚烫的热意,随玉只觉得碰到他手的地方都像是要被灼伤:你松开我。
先喝酒。林牧青松开他,往那两个酒杯里倒了两杯酒,成婚的最后一步,合卺酒。
随玉看着他飞扬的眉和被胡须遮了一大半的脸,才慢慢伸出手,端起那个酒杯举到林牧青的跟前:喝了,礼就成了吗?
林牧青又重新抓着他的手:别的什么话我也不会说,但我会对你好的。
戏文里说,每个男人天生都会说这样的花言巧语,随玉并不当真。
林牧青,没有官府的婚书,没有我父亲的首肯应允,怎么就能算是礼成?
林牧青像是知道随玉的想法,从袖口里掏出一封文书,封皮上的大红的婚书两个字烫红了随玉的眼睛,他拿过来,看着婚书上的随玉和林牧青两个名字和官府盖的大印,他的声音有些抖:这里没有我的户籍,婚书你是怎么拿到的?
是费了一点功夫,不过不重要。林牧青又接过那婚书,拜高堂的时候,我们朝着廿州的方向拜了的,也算知会了他老人家。
你那算是哪门子的知会!随玉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点点酒液落在了桌面上。
林牧青又把那刚刚洒了酒的酒杯斟满酒:你别生气啊,等过一段时间,我带你回娘家去,你看行吗?
随玉又问:所以现在,我的户籍是落在这里了吗?
是,你现在就是林随氏了。
随玉在他的脚上踩了一脚:你别胡说。
行了,赶紧把酒喝了好休息了。林牧青固执地要随玉跟他喝完这杯合卺酒,最后是终于是半哄半强迫地让随玉把杯里的酒喝了下去。
随玉从前被随云昌管得很严,滴酒都不许他沾的,今天猛地喝了这一杯下肚,脸上顿时就泛出了红,林牧青没有什么文化,也不知道什么芙蓉面仙人姿,只觉得这个时候的随玉脸上的红像是开在三月春日里的粉樱,而其他地方的白又像是腊月白雪,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今天是他的新婚夜,面前的人是他新娶的夫郎。
随玉晕晕乎乎地,突然想起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红烛,龙凤被,红枣花生桂圆。
他拽住林牧青想要过来抱他的手:你别碰我。
怎么我还碰不得你了?林牧青的手从随玉的腋下穿过,像拎小孩一样把随玉拎到了床上。
被褥下面的大枣桂圆硌得随玉的腰一缩,一抬头撞上了林牧青的下巴。
随玉捂着头,不知道是不是撞出包来了,倒是林牧青,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是盯着随玉泛红的脸颊,看他饱满弹润的唇,想也没想就欺身下去,却并没有尝到他想象中的味道,随玉在最后一刻偏开了头。
他可不想被一头熊拱,至少现在不能,随玉伸手,在林牧青唇边挡住:你现在不能碰我。
为什么?拜了堂,喝了合卺酒,我碰你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林牧青被他的雾蒙蒙的眼睛勾得快要魂飞天外,又弯下腰想要亲他。
随玉很是嫌弃地移开头,林牧青全身上下都是酒味,身上那皱巴巴还沾着油渍的喜服更是让随玉难受得不行:林牧青,你臭死了。
林牧青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又往随玉身上凑了凑:哪里有味道了,我闻着挺好的啊。
你去打水,不洗漱怎么睡觉啊。随玉踢了林牧青一脚,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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