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尘隐望着两盏酒,酒液在杯中微微摇晃,酒气稍浓,地牢单调的气流里染上几分沉醉。两个杯子并无分别,酒液他也瞧不出什么花样。
魏暄,你当我傻。
魏暄笑着:怎么,不愿一试?
虞尘隐也笑:让匡盛到我身边来。
魏暄点头,士兵们将匡盛拖到虞尘隐身侧。匡盛力竭,半阖着眼,不甚清醒。虞尘隐轻抚匡盛面庞,低声哄道:盛哥,你也渴了,不如与我共饮一杯。
他将一盏酒置到匡盛面前,自己端起另一盏。
虞尘隐轻抬起头,一双笑眼望着魏暄:大哥,我赌我的命,你能否坐视不管?
说罢,举杯欲饮。
*
作者有话说: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引用自李白《拟古生者为过客》。
第20章 乱世哥儿
魏暄抓住虞尘隐手臂,讥讽道:了不起。
他取下酒盏,砸到地上,叱令道:把姓匡的拖出地牢,你们也出去。
士兵们听令行事,利落地拖着半昏的匡盛往外走,军医怕惹上事端,生怕迟了一步看见些不该看的东西,赶紧收拾了药箱,紧紧跟在士兵后面。
片刻后,地牢里只剩两人。魏暄将虞尘隐按倒在墙,揶揄道:虞弟,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可有想过后果?
后果?你能怎样?虞尘隐低喘着气,毫无顾忌地挑衅。
你真是被惯坏了,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魏暄掐住他脸颊,逼他正视自己,你瞧瞧你自己,现今是什么模样,手无缚鸡之力,是个男人都能把你办了。虞弟,我真是困惑,你的底气从何而来。
那要问你们自己了。
魏暄单手制住虞尘隐,将其双手按在墙上,他近了虞尘隐几分,望着那双眼眸,心下复杂又怪异,似是被什么挠了一下:看见你这张脸,我只觉得厌烦,跟你那个祸水娘一样,明明不祥,世人却趋之若鹜。兽类还知趋吉避凶,世人眼中却只剩下欲望作祟。
魏暄是真的疑惑,也不解:若我是父亲,看见你娘俩那刻,就提刀将你俩彻底了断,免了你们尘世奔波。
你怎么不说话?魏暄逼近虞尘隐,离得太近,两人呼吸缠在一块儿,一个热一个冷,混成温凉气息,缠缠绵绵,唯余低低喘声,如雨砸到室内,惊醒了魏暄,你喘什么?
手疼。
骗子。到这地步还不忘勾引人。
虞尘隐身倦力乏,垂着眼睫,缱绻的绮丽到这时候也不肯抛下他,反叫他破碎中滴出媚意。
这让魏暄有种错觉,不是他需要美,是美缠着他。他也不需要底气,这底气分明是自己给的。是自己的容忍,才让他如此肆无忌惮,妄作胡为。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魏暄凑到虞尘隐耳畔,低声暗恨。
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是我选择的路,结果我也担。
真是坦率啊,将一件蠢事说得如此光明正大,叫听众听了,是不是还得夸你两句。
虞尘隐莞尔一笑:随你,我不介意。
别笑,魏暄倏然捂住虞尘隐的嘴,冷声道,别跟我调情。
虞尘隐蹙眉,眨了下眼。
魏暄松开左手:收起你对付魏扬的那一套,要做我弟媳就好好做,别勾三搭四的。
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双手被箍得很疼,虞尘隐忍不住反驳道。
谁知道呢?像你这种需要人供养的祸水,不正是时时刻刻都要炫耀一下你惑人的眉眼吗?你说魏暄讥笑出声,我要是毁了你的脸,魏扬还会娶你吗?
尽可试试。
真骄傲啊。魏暄吊起了虞尘隐手腕仍不肯清闲,指尖轻轻滑过他手心,又狠狠按下去,留下几点红痕,雪中梅也似,要是魏扬不要你了,我倒可以收你做个妾。
呸,你当你是谁?
有骨气。魏暄离得太近,虞尘隐想往后退,但身后是墙退无可退,他只好偏过头,移转视线。魏暄几乎擦着他耳垂,将口中剩下的半截话徐徐吐露,千万别把骨气折在我手里。
温热的气息拂进耳廓,虞尘隐不适地轻颤一下。
魏暄笑谑着松开手,站起来:虞弟,随我上去吧。应该不需要我扶吧?当然,你要是走不动路了,做大哥的,乐意效劳。
虞尘隐的手腕被箍出红痕,手臂也酸软不已,他随意揉了下,便不再理会浑身倦乏,勉力站起来。喝了药汤后,恢复不少精力,他试着朝前走几步,却踉跄了下差点摔倒。魏暄摇头失笑,左手一伸轻轻一揽,搂过虞尘隐腰身,横抱在怀朝前走。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客气什么,你也是我魏家人,我这个做大哥的,怎能不看顾你几分。
虚伪。
承让。
到了地面,魏暄放虞尘隐下来。此时天色昏黄,已近傍晚。天际红霞涌动,地上人影柔淡。虞尘隐环顾四周,拖走匡盛的士兵远远站着,却不见匡盛人影。虞尘隐心下不安,回头质问:他人呢?
死了。
你
怎么,恨我啊?魏暄挑眉,可你又能如何?
虞尘隐靠在梁柱上:你骗我。
为何要骗你?你真以为我会妥协?一个匡盛,快刀斩乱麻,杀了便是,费不了多少心思。去地牢前,我便吩咐了,若姓匡的不饮毒酒,就拖出来即刻斩首。别提那晦气的玩意儿了,倒是你折腾这么几日,累坏了吧。
你为何要这么做?虞尘隐扣紧牙关,为何?
你太不乖了,为了外人闹出这么多笑话,士兵们的闲言碎语说不定早传了出去。闹到现在这地步,你以为我当真会留情放他一马?天真。
那你也不能草草将他杀了!
姓匡的现在就是一匪贼,杀就杀了,还要给他脸面吗!
我宁愿我自己杀掉他,也不要他死在你手里。你让我变成个笑话,你凭什么?
魏暄强忍怒火:凭我是魏家嫡长,是你大哥。
虞尘隐大笑,带着颤音道:大哥?你算哪门子的大哥?不过是叫你几声,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他再也支撑不住,从梁柱上滑了下来,枯坐在地。
他不想哭的,可觉得太滑稽,一切都太可笑,一定是乐极生悲,所以他才会落泪。
匡盛怎么会就这么死了?那么多人围杀他没死,城破族灭他没死,却死在了这么个小地方,被一群无名之人所杀,杀得那么轻易,毫不费力,跟碾只虫子有什么区别。虞尘隐宁愿他死在那日,死在众人围攻之下,也不要他死得如此滑稽,死得这么这么的可笑。
虞尘隐抱住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难过什么,是难过于死亡,还是难过于突然,亦或是难过于不可掌控的命运。
他倏然停止落泪,将泪意强行逼下,虞尘隐扶着梁柱站起来,冷声道:他的尸体在哪儿?
怎么,还要给他收尸不成?
魏暄,别将事情做得太绝。
哎呀呀,瞧你这副模样,我不过诈上一诈,便显露出这般情态。虞弟啊魏暄不再忍耐,拔出腰间长刀。
你
人还没死,收尸倒不必了。魏暄面色幽沉,笑得冷冽,既然你非要保他一命,好,我给你选择。
一,我砍断他双手,逐他出去,饶他一命。二,刀尖对准了虞尘隐,盘洼寨有处悬崖,你逼他跳下去,是死是活看天命。
魏暄轻慢一掷,刀直直插入梁柱,与虞尘隐相隔仅一寸,斩断了他几丝乌发。
魏暄道:选吧。
*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嘿嘿,抠脑壳,不知道该说啥,上一次入V公告写了老长啦,这一次有点词穷。
那就祝大家健健康康、开开心心、顺顺利利!
第21章 乱世哥儿
选?他要如何选?他怎能越过匡盛自身去选择他的命运?
他该有多么自大, 才会以为自己有权利去替匡盛选择?
人甚至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他又如何能去裁决匡盛的结局?
虞尘隐侧身, 在刀面上望见自己的眉眼。他退后两步, 握住刀柄,想把刀从梁柱里拔.出来,可他攥得手生疼, 也无法将刀拔出。虞尘隐终于意识到,魏暄和魏扬是截然不同两个人, 魏扬会妥协的,魏暄不会。
虞尘隐松开手,不再做无果的尝试,他面向魏暄, 道:给我三天时间,我和匡盛作别。三日后, 给你答复。
魏暄面色略有好转:太久。
让大夫给匡盛治疗,提供药物和饮食,三日后,由他自己选择。无论匡盛选什么, 我此后都没有机会和他见面。大哥看在我未来和你是一家人的份上,准了我的请求吧。
你妥协了。
是。
乖就好,要是继续跟我犟魏暄一步步走近梁柱, 轻而易举将刀拔出, 嗡鸣一声,刀回鞘中,不等过夜, 你就能收到他的人头。
理智回笼, 怒气散了大半, 见虞尘隐面色苍白,脸颊泪痕犹在,料想有些受惊。魏暄将手按在刀鞘上,虽止住了为其拭泪痕的冲动,却下意识开口安抚道:可怜,闹了这么些天,总算冷静下来了。虞弟,这件事告一段落后,就别再招花惹草,回淇城安心待嫁,好好学学怎么做个贤妻良母。你将来的孩子,还得叫我一声大伯呢。魏扬是个傻的,你也能轻而易举拿捏住他,安安稳稳做我魏家人,有何不好?收了那些多余的心思,你乖巧一些,我也待你好些。
魏暄不想承认自己此刻心情愉快,虞尘隐还是臣服了,终于顺服了,若再跟他闹下去,魏暄不保证自己能够一直紧守人伦。毕竟佳人在怀,别样情动,谁能幸免?他若是自荐枕席
魏暄还是抬起了手,缓缓靠近虞尘隐眉眼。虞尘隐退后一步,轻声道:大哥自重。
只是看你哭得可怜,做大哥的心疼。魏暄察觉不妥,猝然收回了手,以后别这么哭了,败坏我魏家家风。一天哭哭啼啼的,不像话。
虞尘隐又退一步,和魏暄至少相隔三尺了,才开口道:大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的你不会反悔吧。
嗯?
我要见匡盛,就现在。
你对大哥是用完了就扔?如此迫不及待,虞弟,这不太好吧。魏暄往前踏了一步,和虞尘隐的距离再度缩短,虞尘隐再退,魏暄直接将其逼退到梁柱处,让他退无可退,只能靠到梁柱上,抬头望自己。
他微仰着头的姿态,彰显着他的束手无策、无力反抗。他是如此的弱小,一手便能掐死的脆弱生物,却又如此的妩媚,身体越软,性子越犟,这样的反差让媚意从他试图反抗的举动中慢悠悠淌出来。他的肉.体偏要违抗他的灵魂,魂灵越是高傲,身体越是幽媚。在他急切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或是颓疲乏力时,他的美一直慢悠悠地、春日游般闲适流淌。美与他的灵魂分了枝丫,真不幸啊。
魏暄强硬地抚上他眉眼:哭得脏兮兮的,大哥给你擦擦。
虞尘隐被迫直视魏暄,离得太近,他几乎看见了对方眼瞳里自己的倒影:放开我,我自己擦。
这里又没镜子,你擦不干净,小花脸让外人见了,笑话你。魏暄一只手掌包裹了他大半张脸,魏暄抚眉的时候,掌心分明擦过了他的唇,抚鼻的时候,拇指分明碰着了他的颈,等他移到下巴颏儿,掌心越过锁骨似乎要滑向更深处。
虞尘隐无法再忍,按住魏暄手腕:大哥,你逾矩了。
逾矩?怎会?我是在关心你啊虞弟。瞧你,总是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做大哥的,不帮忙收拾干净怎么行。
魏暄反手将虞尘隐的手也按在梁柱上:这几天没好好吃饭,看你手腕,瘦成什么样了。弱不禁风的,大哥轻轻一拧,恐怕都要断掉了。要是真断了,以后吃饭岂不是都得大哥来喂?
大哥先把我放开吧,日常饮食不劳您操心。
客气了,虞弟,有什么需要的跟大哥说,都是一家人,别客气。
我要见匡盛。
魏暄冷笑出声:给你情面的时候,虞弟,学会默默接受,不要炫耀这份情面,免得送出的人心头膈应,反手把情面扬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明白吗?
虞尘隐蹙眉:魏暄,放开我,你摁得我手疼。
气了就叫魏暄,求人就叫大哥,虞弟,你这套花样怎么不再多一些?魏暄低下腰背,凑得更近,两人鼻尖几乎快碰到一块儿,再发展些其他称呼,我也欣然接受。
大哥,你这是在跟我调情吗?太近了,呼吸都碰成一团。
调情?只是跟虞弟交流交流亲情,无关风月,是虞弟多想了。
虞尘隐冷哼道:那我也能跟其他人这么交流了?比如魏扬,哦,不对,我是他未来的妻子,我跟他交流,是不是得时时刻刻唇齿相依啊,大哥?毕竟我跟他关系更亲近。都说亲疏有别,我也不能厚此薄彼,对吧,大哥?
听到魏扬的名字,魏暄面色沉冷了一些。他松开虞尘隐,后退三步:如果你能做到,我倒不介意旁观。
无耻。虞尘隐没忍住低骂出声。
魏暄却戏谑地笑起来:多谢夸赞。
好了,不逗你了,匡盛我会让人带去见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和他彻底了断,我便不计较你这段时间的出格。魏暄右手按上刀鞘,捻摩了下,但倘若你这几日还不安分,要闹出新名堂,我就将姓匡的五马分尸,尸身尽喂野狗。明白吗?
虞尘隐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魏暄冁然而笑:真乖。语罢,大踏步转身离开。再呆下去,要是克制不住就不好看了,毕竟是将来的弟媳为了小小一美人,闹得家宅不安,那才是真的失了神智。
江山多娇,何必挂念此时的小小一处。
话虽如此,虞尘隐照顾匡盛的时候,他还是赶去了。匡盛伤得很重,又没有得到有效治疗,目前处于昏迷状态。
魏暄命人将匡盛拖到虞尘隐屋内后,自己却不放心,担心这最后几日,生离死别之下,两人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放下手中兵书,魏暄趁着夜色也去了虞尘隐寝房。
虞尘隐刚为匡盛清理伤口、擦拭身体,衣裳还没来得及给他穿上,魏暄就不请自入。虞尘隐惊诧之下,只好用被子盖住匡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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