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冲刷他身,使得伤口更痛,血流更多。失血过多,唇色冷白,匡盛低声自嘲:阿隐,我本想立刻了断了你,可我下不了手。
虞尘隐抱住他,想替他挡挡风雨,却只是徒劳。或许是雨太大,激起虞尘隐心中几分悲凉:盛哥,小时候我便这么叫你,盛哥,那时候你明明也不大,却总是装着副小大人模样,处处照顾我,还要管着我。盛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关系,没关系的。
匡盛闻言大笑,似悲似喜,不知眼眶里落的到底是泪是雨。他竭力起身,抱住虞尘隐,将刀置于他颈前,冲二当家的喊道:喂,我认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放开阿隐。不然就叫阿隐与我共赴黄泉。
二当家的心中急躁,生怕美人一刀惨死,喊道:说来听听!
给我一匹快马!
休想!带着他一起逃吗!匡大,你当我傻子!
匡盛失笑:原来你不是啊。二当家的,我可以把阿隐让给你,但要你八抬大轿娶他为妻,保他护他,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二当家一愣,他当然也想独占,可也得看弟兄们答不答应。
虞尘隐不解。匡盛靠近他耳侧细细低语:活着,只要你活着,就还有机会。魏家绝不会坐视不管,或许已在路上。我死后,阿隐,你记得拖延时间,哪怕半日也好。
虞尘隐却不愿:我不要这种苟延残喘的活路。
当真不要?
不要。
匡盛大笑:好,也好。阿隐,就让我们死在今日,黄泉路上有你,足矣。
二当家的连忙大喊:住手!匡大你住手!我答应你!
眼见着来不及了,匡盛已经动手,二当家的大惊却来不及阻拦,倏然横飞而来一只箭,射中匡盛右手,大刀落地。虞尘隐颈间流血滴滴,好在伤痕不深。
他抬眼望去,一人驭马持弓,马蹄落地箭也落地。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将军。将军也曾挽雕弓如满月,一箭之下,无人能逃。
魏暄喝道:众将士,杀尽盘洼寨!论功行赏!
魏家的军队来了,盘洼寨节节败退。魏暄骑着盘洼寨马厩里的马直冲虞尘隐而去,挡路的尽皆死在他一剑之下。
虞尘隐抱着再无法站立的匡盛,默坐在地。他收回心神,望向匡盛:盛哥,我们活下来了。
劫后余生,虞尘隐才开始恍惚,可他还不能昏。
他抱紧匡盛,冷雨冲刷着两人。虽然狼狈,却决不让人轻视。魏暄挡在他们身前。不知过了多久,盘洼寨的人灭了七七八八,剩下的直往山林逃去。
魏暄这才收回剑,转过身来。他望着自己将来的弟媳,雨冷血冷,一时无话。魏暄转身,叫随行的军医过来。
虞尘隐闻言,这才安心地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颈间已被包扎好。虞尘隐往四周望去,仍是盘洼寨。他急急起身,询问军医匡盛在哪,得到的信息却让他诧异。
什么?地牢?
大公子认出他是匡将军的儿子,虽没立即斩杀,但也不会留其性命。我看那小子伤得重,也没人治伤,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虞尘隐坐不住,立即跑去找魏暄。魏暄也像早就等着他了,斟了一杯茶给他:请用。
虞尘隐无心饮茶:他是我救命恩人,大哥,放了他吧。
虞弟,你可知他乃匡将军之子。
虞尘隐沉默片刻,如实回答:我知。
你可知他带着这盘洼寨的人杀光了魏家两百护卫。
虞尘隐沉默更久,饮了一口茶,似乎想暖暖身子。不知不觉饮完一杯,魏暄又满上。
他望着魏暄,答:我知。
你可知你乃我魏家之人,将要嫁给吾弟。
虞尘隐微微低头,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水不热,他吹了两下,低声道:我知。
就算如此,你也要救这魏家的仇敌吗?
虞尘隐饮完杯中茶,道:是。
魏暄放下茶壶,没添,道:今晚就斩了他,断了你的心思。既入我魏家,当宜家宜室,而不是为了一介仇敌,刚醒过来就跑到我跟前替他讨饶。
大哥!可他救了我,我怎能坐视不管,任由他死。
记住,你是魏家人。请回吧。
虞尘隐不走:魏暄,你是否非要杀他?
是。
那我只能将他救下的这条命还给他。
魏暄面色更冷:你威胁我。
不敢。只是恩义难两全。
虞尘隐起身:大哥,我先去看看他。希望您能改变主意。
虞尘隐拉着军医赶到地牢,看守的人不敢拦滟夫人的孩子,魏扬将来的妻,也就退开了。
虞尘隐给军医打下手,匡盛伤口太多,大半个时辰才包扎好。军医叹息一声,将地方留给两人,离开了。
虞尘隐轻抚匡盛面庞,替他刮了胡子,现在已经被认出,没有掩藏的必要了。露出整张脸的匡盛,和以前相比,没有太大变化。眉眼还是那般熟悉。
他身上的伤太多,虞尘隐不敢碰,那么多伤口,也不知他怎么撑下来的。他望着匡盛,心绪复杂。
如果他残忍点,不顾匡盛死活也没人指责,如果他柔弱些,非要跟匡盛一起死,也没人能拦住。可他
虞尘隐靠在地牢的墙上,这里很昏暗,只有昏黄的烛光勉强照亮一室。干草堆在角落,并不能取暖,他感到有些冷。婢女没有随行,所以他湿淋淋的里衣并未被换下,只是重新套了件外裳。在这阴凉的地牢里,冷意使他瑟缩,轻轻战栗。他一边轻颤着,一边想着什么,可最后也没想出个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匡盛终于醒来。虞尘隐注意到了动静,走过去喂他水喝,担忧道:好些了吗?
匡盛低声道:你还活着,太好了。
虞尘隐摇摇头,有些落寞:魏暄认出你了,要杀你。
没关系,阿隐,没关系。你还活着,我真怕当时我真杀了你。如今你还活着,这已经是上天垂怜,给了我恩赐。匡盛拉住虞尘隐的手,我还想再听你叫我一次盛哥。
虞尘隐依言喊道:盛哥。
匡盛听见这声亲昵的盛哥,思绪飘忽起来。他浅浅笑道:阿隐,我很开心。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咱俩的事。那时候你小小的,却总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就很好奇。我娘很早死了,滟夫人进府后,我本以为她会像我娘那样待我。可她不关心任何人,甚至是你。我就想,是不是你娘的原因,导致你总是冷冷的,对什么都没兴趣。
没多久,父亲给我俩定了亲。这么说来,你就是我以后的妻子了,我想着我应该照顾你,代替你娘照顾你。我花费了很多力气,你才答应跟我一起玩耍。
我们走过了那么多地方,你记得吗,尘隐?我们去过山岗,路过小溪,抓过兔子,也一起躺在山坡上无所事事。父亲让我习武,你有闲情逸致时,还会在我身边弹弹琴。我喜欢那样的琴声。那时候我懂的不多,路过的婢女会笑着看我俩,我也毫不羞涩。你是我将来的妻,你弹琴来我练剑,这不正是琴剑同调,琴瑟相调?
我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下去,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可城破了,父亲被杀,族人被斩。你和滟夫人也被掳走。
我勉强逃得性命,可天之大地之大,竟无处容身。阿隐,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在你身边时,仿佛一切又回到从前。父亲在,滟夫人在,你也在。我会继续练剑,你也偶尔弹琴。等你十八,我们就成亲。就这么慢悠悠过完一生。
阿隐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我死时,你可愿为我伴奏,再弹一曲?
第17章 乱世哥儿
你就这样认输了,认命了。虞尘隐站起身来,他觉得冷,尤其是匡盛的话,渲染着温情的薄凉。他以为自己说一些过去,述一些无奈,就能将尘世都了结,就此安然退场吗?
虞尘隐低头望着匡盛,他苍白的脸色狼狈的身躯,刮掉胡子后露出的年轻面容,他分明和自己一般大,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岁月可度过,现在就这样放弃,似乎活着是件无可无不可的事。他怎能不挣扎就这样赴死,难道他以为自己会夸他一声英雄。虞尘隐背过身,道:若你要死,我不拦你。但你也休想我会记住你。
没关系。匡盛勉强撑住自己,靠在墙上,不记得我也好。
虞尘隐不愿看他,却还是转过身,席地而坐,与他交谈:盛哥,还没到那一步,我们可以走,可以逃,可以做很多事。你的伤会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匡盛只是笑,笑得并不温柔,似是冰渣子碎了一嘴:过来,让我抱抱你。
虞尘隐微蹙着眉靠近匡盛。
匡盛抱住虞尘隐,从轻轻的安抚,到极重的紧箍,虞尘隐还没反应过来,匡盛的手就抚上了颈间的伤口。他问:痛吗?
虞尘隐不屑撒谎:只要是伤口,就没有不痛的。
若那只箭,没能射中我的手,阿隐,此刻你已经死了。黄泉里孤独一人,若我不来陪你,你该怎么抵挡那无穷无尽的恶鬼。怕吗?
我未死,也不会入黄泉。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匡盛拆开包扎颈间的布条,低头亲吻虞尘隐的伤口,如果他是狼,此刻就咬断他的脖子,如果他是蚁,就沿着伤口钻进去,无论他是什么兽什么鬼,都不会放着虞尘隐孤零零一人在世间。可谁让他做了匡盛
虞尘隐轻嘶一声,有些不适。匡盛放开他,笑道:可怜见的,竟在我手里受了伤。
虞尘隐也笑:盛哥,你还是这样笑着好看,你方才的笑容让我觉得,不等片刻,你就会掐断我的脖子。
你不愿意吗?
能活着,谁想死?我的一生太长太长,不能在此刻停下。
匡盛彻底歇了心思,他将布条一圈圈缠回去,道:好好养伤,我也不会就此认命。
虞尘隐点头:你方才抱我太紧,伤口可有开裂?我再去叫军医来一趟,你醒了正好喝碗药。
然而这次,虞尘隐叫不来军医。魏暄下令,严禁为匡盛治伤,亦不准提供药物、饮食等。虞尘隐去见魏暄,却被拒之门外。这样下去,魏暄不主动杀,匡盛也必死无疑。
虞尘隐回到寝房,沐浴一番,换了身衣裳,便抱着床上的被褥等走向地牢。匡盛昏睡过去,虞尘隐分了床被褥给他,随后给自己也铺好。
他躺下来,并不舒服。地牢冷而阴暗,他盖上被子,也不觉得热乎。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果然有人送来了饮食、药物,虽只是他一人份的,可好过什么也没有。
他吃了小半饭菜,便将剩下的饮食和药物都放到匡盛身边。懒得喂,冷了也能吃,匡盛醒了自然会用。送来的药是治疗颈间伤口的,但匡盛也是外伤,应该能用吧。
就这么过了几日,匡盛的情况并未好转,他也憔悴许多。他想出去寻些药草,看守的士兵却拦住了他。
郎君,大公子吩咐,如果您这次出去,就不能再来地牢了。要么一直在这里住下去,要么就彻底离开。
虞尘隐停住脚步:大哥人呢?我要见他。
若郎君是要认错,出了地牢即可见到大公子;若郎君执迷不悟,大公子是不会见郎君的。
我若踏出去,再回来,又会如何?
只能先杀了我。我若私自放您再入地牢,您不杀我,大公子也定会斩了我。
虞尘隐闭上眼,轻叹口气:这些天麻烦你了,我不会出去的。若大哥要关我至死,我认了。
士兵劝道:盘洼寨余孽未绝,大公子会在此地停留一段时日。郎君,您还是服个软吧,何必为了外人,伤了您与大公子的情分。
虞尘隐摇头:多谢。而后退回地牢。
地牢毫无阳光,匡盛总是昏睡,虞尘隐无论坐着、站着、躺着,心中依然苦倦。他蜷在被子里,望着昏暗的光色,些许麻木,更多乏力。他也开始昏睡,只要睡着了,就无所谓白天黑夜。
匡盛醒来后劝他:离开吧。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亦毫无反抗之力。这样下去,也只是搭上你自己的身体。
虞尘隐躺在他身边,侧着身子支起脸庞,浅浅地笑:我只是太累了,走得太久,现在停下来歇会儿。
虞尘隐望向干草堆,怔愣地问: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前脚离开,后脚你就会被诛杀,可我不离开,你的伤势恶化,照样会死。那我要是绝食呢,魏暄会来见我吗?我好歹跟他弟弟有婚约,魏侯又看重我娘。他大概不会任由我死去吧。
阿隐,匡盛笑,你可曾为了别人付出这么多?
虞尘隐回以一笑:到现在,我只想求一个结果,让尘埃早日落定。
匡盛笑容不变:你还是你,从未变过。
他忍耐着疼痛缓缓从被褥里爬起来,挤进虞尘隐的被子里。匡盛捧起虞尘隐双手,轻咬了一口又放开:说真的,尘隐,我死那日,为我伴奏一曲吧。我已经很久没听你弹过琴了。
你心灰意冷了?
我不认为魏暄会放过我。魏家杀我父亲,灭我族人,他若放我,无异于放虎归山。
倘若命运变幻,你处在魏暄的位置,他处于你此刻的处境,你会因我放过他吗?
匡盛收敛了笑容,叹息一声:不会。我会第一时间将他杀掉,在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入了轮回。到时候你再怎么闹腾,也无济于事了。且你向来忘性大,我好生哄哄你,过不了几月,你就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我有这么无情吗?
不是情无,只是情薄。就跟朝露似的,没等入夜,早已风干。
虞尘隐并不恼怒,有些好笑地问:你是想逼我离开?
匡盛会心一笑:你猜?
虞尘隐才不猜:看你还有精力跟我开玩笑,看来暂时还不会死。
匡盛笑着,没有回答。
第18章 乱世哥儿
第三顿饭没吃时,虞尘隐开始想念糕点的味道,想念肉的味道,米的味道。糕点绵而甜,肉类有嚼劲,米饭香又软。想念水果的味道,当甜甜的汁水滋润唇舌,他咬一口又咬一口,将整个水果吃光,他一定会吃得干干净净,绝不让果核携带诸多果肉被扔掉。他要将果核啃得干干净净,舔得只剩它自己。他要让它孤零零落入尘埃,在春风里在雨里在阳光中不得不发芽,不得不在秋天的时候果实累累,奉献它自己,成就一堆又一堆的水果。
他会在蔬果堆里沉眠,左手碰到梨,右手拿着鸡腿,他会先咬上一口肉,再饮上一口泉水。泉水清得他看不见,泉水里有春花有秋月有冬雪的凌冽,他饮上一口,所有的灼热都退却。晕眩的被挤走,难受的被推开,还有湿淋淋的汗意,都会被吹走吹干,远离他再也不见。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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