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换了一身衣服，纯白色的短袖和水蓝色的休闲牛仔，略长的头发带着水汽，软软的搭在头上，柔和了他身上那种锋利逼人的美，整个人就像是刚入校园的青葱少年，带着几分青涩的纯真。
    然而张管家知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假象。
    女人板着一张严肃的脸站在原地，等到苏瑾昱走到客厅之后才开口：苏先生，早上好。
    苏瑾昱抬眸看着眼前的女人：张管家早上好。
    他目光越过张管家看向对方身后不远处的餐厅：顾他在吗？
    张管家：先生正在用餐。
    苏瑾昱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脚上的步子转了一个方向，朝着餐厅走去。张管家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想起男人憔悴苍白的脸和眼底那两团怎么也无法掩饰的青黑，表情变得有些沉重。
    都离婚了，对方难不成还不想放过他们先生？
    代表着主人心情的脚步声沉重的由远及近，最后在门边停了下来，顾裴朗抬头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餐桌后的男人率先移开了目光，操控着轮椅从餐桌旁离开，苏瑾昱一眼就看见了他被毯子盖住的双腿。
    顾裴朗来到苏瑾昱跟前三步远的地方，微微仰头。
    即便是坐在轮椅上，男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强势和威严，也没有半分的折损。
    刘奇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让厨师准备了早餐，你吃了饭再走吧。
    顾裴朗！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苏瑾昱抬手按住了男人的肩膀，止住了他向前的脚步。
    扶手上的手改搭为握，顾裴朗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苏先生还有事？
    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在颤抖，苏瑾昱低头，看着男人黑色的头顶，呼吸不稳，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带着坚决。
    我不会走的。他好不容易才重来一次，好不容易才见到对方，这一次，说什么，他都不会再放手了。
    温暖明亮的餐厅里一片安静，顾裴朗低着头没有看他，苏瑾昱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这让他心里忍不住的焦躁，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无路可走的感觉。
    他蹲下身，然后在男人面前单膝跪地，搭在对方肩上的手也顺势下滑，握住了那只握着扶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关节突出的手。
    四目相对，苏瑾昱在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数不尽的荒原和冰雪。
    心脏陡然钝痛了一瞬，他整个人呼吸都在颤抖，苍白的唇角却缓缓上扬，在男人寒潭无波的目光中绽放了一抹春日暖阳般的笑，霎时间，天地失色。
    顾裴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瞳孔最深处情绪波动。
    我没喝醉。
    昨晚发生的事，我全都记得。
    我不会和你离婚，哪怕有了离婚证，我也会把它重新变回结婚证。
    我知道以前是我负了你，你不原谅我没关系，今后的时间里，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向你赎罪
    话尾的余音，消失在浅浅的亲吻间。
    苏瑾昱执起顾裴朗的手，放到唇边，虔诚而真挚的在对方微凉的手背上落下轻如羽毛般的一吻。
    顾裴朗整个人石化在了原地，微微瞪大的眼睛里有着不可置信，视网膜上的男人突然抬眸，那双总是时刻给人一种深情错觉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里的势在必得，几乎要将他烫伤。
    第八章 你的是你的，我的还是你的
    第一次，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失去了对面部表情的管理，在苏瑾昱势在必得的目光中，狼狈的落荒而逃。
    苏瑾昱保持着原来的动作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亮光，与昨晚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判若两人，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是啊，我的确重新活过来了。
    苏瑾昱低头，看着掌心走向清晰的掌纹，薄唇缓缓勾起一抹令人心惊的弧度：上天怜他，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那他，绝对不会再像前世那般，活成A市的笑话！
    刘奇带着文件和证书按响门铃的时候，顾裴朗正坐在客厅的沙发前，低着头，一双清冷的眸子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背，抿着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息让人退避三舍。
    给刘奇开门的是张管家。男人穿着一身裁剪合身的银灰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遮去了镜片后那双凌厉淡漠的双眼，一头及肩的长发用一根黑色的橡皮筋绑在脑后，整个人浑身上下带着不近人情的冷酷，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生命的机器人。
    张管家早上好。刘奇看着面前的女人，开口打了一声招呼，略微带着金属质感的嗓音冰冷却又不失礼貌。
    张管家看着他点了点头：刘助理。
    刘奇眸光微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客厅的男人。张管家让开身让他进去，然后在对方擦身而过的时候拉住了他。
    刘奇：张管家？
    张管家回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的顾裴朗，然后转过身来压低了声音在刘奇耳边道：先生心情不太好。
    苏先生过来了。
    听见女人的话，刘奇镜片上的光芒一闪而过，他直起身子，抬手食指微曲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知道了。
    张管家松开了手让他过去，刘奇来到顾裴朗身后，微微低着头，神色态度恭敬：Boss。
    听见声音的顾裴朗这才像回过神来一样，他转身看着身后的人：什么时候来的？
    刘奇：就刚才，您吩咐我带来的东西已经带来了。
    顾裴朗点了点头，刘奇打开手上的公文包，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两本巴掌大的红色小本子，上面印着三个规整的大字：离婚证。
    刘奇将东西交到顾裴朗的手里，男人低着头，目光落在那红得有些刺眼的封面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客厅里的空气有些压抑。
    苏瑾昱三两下用完早饭出来后，就看见客厅多了一个人。
    这个男人他认识。
    自大学毕业后就一直跟在顾裴朗身边，男人最得力的助手。
    之前他为了恶心顾裴朗而闯下了不少的祸，全都是对方出面摆平的。
    刘奇
    顾裴朗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朝餐厅门口看去，黑色的瞳孔微微紧缩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
    苏瑾昱在他看过来的瞬间就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迈着步子神色平静地朝着两人走去，唇角扬起的笑容无懈可击。尽管他现在恨不得将男人手中的那两本离婚证抢过来撕得稀巴烂。
    像是没有看见站在男人身边的刘奇一样，苏瑾昱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顾裴朗身上，声音温柔：裴朗。
    顾裴朗看着他，眸色深深，捏着离婚证书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你要的离婚证。
    他将证书翻开，找到属于苏瑾昱的那一本，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了证书的边缘，稳稳地递到了对方面前。
    苏瑾昱垂眸看了一眼，眼底有一瞬间的痛苦，他勾着唇角低低笑了两声，伸手接过来，合上后放进了裤兜里，坚决不想再多看一眼。
    刘奇。看着男人将证书收下，顾裴朗叫了身边的人一声。
    刘奇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
    这是离婚后的财产分割，你看一下吧，要是没有什么问题就签字。
    苏瑾昱看着他手中薄薄的文件，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上一世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这份文件不是顾裴朗亲手给他，而是刘奇送过来的。
    那个时候他终于实现了自己多年的心愿，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和男人见面，有关对方的一切东西，他都觉得恶心。
    所以当刘奇将东西送到他的公司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当着对方的面，将它扔进里碎纸机里，然后用一副厌恶至极的表情说着戳人心窝的话：你回去告诉顾裴朗，本少爷用不着他假惺惺的好意，他顾裴朗的一切，我都嫌恶心
    后来顾裴朗死了之后，他才从顾隐那里知道，那份文件里，顾裴朗给自己留下了就算他十辈子只知道坐吃山空都花不完的财富，那是，三分之一个顾氏
    苏瑾昱低着头，看着顾裴朗手中的东西没有动作。刘奇看着僵持的两人，镜片后的目光极轻极快的看了苏瑾昱一眼，而后很快就收了回去，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里却忍不住讥讽：果然，顾隐说得没错，他们苏家的人，都是一群贪得无厌的鼠辈。老人如此，后辈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压抑的沉默中，苏瑾昱终于有了动作，他伸手将那份文件接了过来，却没有打开，而是在顾裴朗平静的目光和刘奇震惊的眼神中，将它拦腰撕碎。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清晰的响起，一下接着一下。很快，薄薄的文件就变成了一堆没用的纸屑。
    将手中的东西扔进一旁的纸篓，苏瑾昱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唇角上扬：我不会要你的东西的。
    顾裴朗看着他，黑沉如墨的眼底让人看不透他内心此刻的想法。
    一旁的刘奇和张管家看着眼前的变故，识趣地保持了沉默，只不过两人的眉头都同步的拧成了不解的弧度。
    你要是嫌里面的东西少了，我可以重新改，顾裴朗低沉清冽的声音平静无波的响起，刘奇
    我没有嫌弃。苏瑾昱打断顾裴朗的话，他看着男人，努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柔和到最好，看起来像是一只乖巧无害的羔羊，然而说出的话却是那么的惊骇世俗，至少在刘奇和张管家看来，是这样的。
    那个从来就没有给过他们先生一副好脸色，动不动就骂禽兽变态，三年如一日冷嘲热讽的男人，会蹲在他们先生跟前，用深情的目光看着对方，说：
    我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你的是你的，我的还是你的，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你说对吗？
    第九章 回苏家
    被客气而又强势的请出顾宅，苏瑾昱提着自己的行李，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英气俊美的脸上表情有些愣怔，回过神来后眉宇间满是懊恼。
    他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句话就被赶了出来，明明自己说的都是真心话。
    刘奇从车库开着车出来，停在他身后，摇下车窗看着他：苏先生。
    苏瑾昱转身，看着看着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纵然心里再有不甘，也只能提着行李朝对方走去。
    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后，苏瑾昱打开汽车后座的门坐了进去，刘奇在他系好安全带后发动了车子。
    黑色的车子调转了车头，缓缓朝着大门的方向驶去，苏瑾昱摇下车窗，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宅院，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顾宅二楼，坐在窗前的男人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里之后，抬手拿起了手中的手机，拨通了电话。
    顾隐，苏家最近有什么动作没有？
    回老板，没有，一切正常。
    顾裴朗：好，我知道了，你继续暗中监视，不要惊动他们，有什么动静就向我汇报。
    知道了。
    保护苏先生的人手，再增加一倍。
    电话那边的声音一下变得犹豫：老板
    顾裴朗：按我的命令去做。
    顾隐：好的，我知道了。
    顾裴朗挂了电话，抬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墙壁上的名画，许久之后，轻轻笑了一声，低沉清冽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自嘲。
    苏瑾昱让刘奇将自己送去了苏家，一个小时后，车子缓缓停了下来。驾驶座上的男人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向后排的人。
    苏先生，到了。
    后座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假寐的男人在听见刘奇的话后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冷意。
    打开车门下车帮着人将行李箱提出来，刘奇恭敬地站在一旁，低垂着眉眼不发一言。
    苏瑾昱提着手中的箱子，抬眸看着面前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的男人，沉默一瞬后突然笑了：劳烦刘助理了，百忙之中还要抽空送我回来。
    刘奇抬眼，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语气谦恭疏离：苏先生客气了，这都是我该做的，既然您已经到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苏瑾昱点了点头，看着人的车子掉头离开后，他这才转身，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扬起的唇角瞬间化作冷硬的弧度。
    古色古香的大厅里，京剧的声音咿咿呀呀的从收音机里传来，一旁的藤椅上，躺着一个身穿黑色唐装的老人，十岁左右，头发灰白，一张严肃的国字脸经历过岁月的洗礼后留下了几条深刻的痕迹，眉心间有两条深深的沟壑。这样的人肝火较旺，属脾气暴躁，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早在被接回苏家的第一年，苏瑾昱就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他这个血缘关系上的爷爷，不止脾气暴躁，掌控欲还强得吓人，苏家的一切，哪怕是一只老鼠，都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中。
    一生都在想着怎么扩大苏家的势力，甚至能为了一个合作，将他的孙子孙女送出去，供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玩弄。
    而他苏瑾昱，也是众多被送出去的人之一，只不过比起其他兄弟姐妹来说，他很幸运，遇上的，是顾裴朗。
    可是曾经，他却将这份幸运当做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
    而现在
    爷爷。
    苏瑾昱看着躺椅中闭目养神的老人，开口，声音恭敬，低垂的眼睫遮去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苏老爷子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一样，闭着眼睛没有动静，只是沉浸在戏曲的声音里，神色怡然自得，偶尔跟着哼唱两句。
    苏瑾昱也没有离开，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一旁，客厅里有佣人经过，每个人都低着头，安静得像一只只幽灵。
    直到一曲结束，藤椅上的老人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目光不见丝毫的混浊。眼珠转动之间，满是算计。
    顾老爷子慢悠悠地撑着扶手坐直了身子，眼皮一掀，冷冰冰的目光看向面前这个长孙。
    今日怎么有空回来？裴朗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
    苏瑾昱：他公司有事，我就一个人回来了。
    顾老爷子点了点头没说话，目光落在他身旁的行李箱上时，花白的眉毛动了动。
    你回来就回来，怎么连行李箱都带来了？怎么，这次是想常住？
    苏瑾昱听着苏老爷子的话，抬头，目光平静地和老人对视。
    我和顾裴朗离婚了。
    苏老爷子眉头跳了跳，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目光阴戾，一脸的山雨欲来。
    你再说一遍？
    苏瑾昱看着他竭力压着怒火的模样，心里突然间就有些想笑，他再一次开口，刻意放慢了语调，迎着苏老爷子怒火燃烧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和顾裴朗，离婚了。
    砰！
    上好的青花瓷茶杯砸在眉骨上发出一声闷响，而后掉在铺着地毯的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后不动了，淡黄色的茶水沿着杯沿一滴一滴的掉落尽精致昂贵的地毯上，瞬间被吸收。
    苏瑾昱偏着头，光洁的额头瞬间一片红肿，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男人眨了眨眼睛，温热的茶水顺着眼角沿着下颌线流到下巴，然后滴落。
    混账！
    苏老爷子怒不可遏的声音在客厅咆哮而起。老人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眼里满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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