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棠说:你不回我这儿来了吗?
他说的是他公司这儿,却因为语气太囫囵,在初雪的天气里,带出几分暧昧的歧义。他又立刻找补:不是,我们的云平台你做完了?
会回来的。程瞻笑起来,有杨主管监工,怎么敢不回来。
杨爱棠轻轻悄悄地哼了一声。可是尽管轻轻悄悄,他在清冷的空气里还是哼出了一团白雾,像一层纱,蒙着他鲜润的嘴唇和剔透的眼睛。
程瞻觉得自己不能和他再聊下去了。他端正地坐了回去,杨爱棠也抬腕看表:我先走了。
嗯。
这样的道别未免有些虎头蛇尾。但杨爱棠并没有生气,他踩着道路上的残雪,步伐轻快地上班去了。
*
然而杨爱棠因为那一碗来自望京的米粉而鼓起来的所有干劲,在看到年终堆积如山的报表后,也不得不迅速地泄掉。
今年质检收紧,公司又准备拓宽市场,不只是市场部,便销售部、企划部也都不好过,方稜已经许久没有下楼来串门了,似乎是天天跑外勤。杨爱棠连续加班一整周,而这一整周里,他都没有在公司碰见程瞻。
据说据部门里的几个实习生说程瞻还是会来的,但总是在LeVent和这边两头转,似乎LeVent的年终任务也不轻。
外企也这么可怜,啧啧。
就因为是外企啊,更看重过元旦嘛。
但我听说LeVent的环境特别好,还有健身房什么的。
你说他回LeVent会不会就是为了健身?
你记不记得他那个肩宽
杨爱棠打印文件的时候,竖着耳朵便听见这些闲言碎语,他将文件收好,走到实习生的桌面上怼齐,再一言不发地回到办公室去。
那几个实习生不了解主管的脾性,一时间全都吓得缩了缩脖子。
杨爱棠回到办公室,看着自己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excel数字,叹口气,却先拿起了手机:你又去那边了?
那边就是LeVent。
不一会儿,程瞻回复:临时on call,回来修bug。
杨爱棠说:我就随口一问没事,你忙。
程瞻却发来了一张照片。
似乎是公司同事给他拍的,他在拆电脑杨爱棠把照片放大了细看,还真是,程瞻手旁搁了几把螺丝刀,一台翻过来的笔记本电脑已经被拆掉了壳,露出里面看不清晰的电路板
你不是总教育我,杨爱棠思索了半天,怎么回复能让他显得不那么外行,你的工作不包括拆电脑吗?
今天公司弄到一台别家新出的竞品,说是专业的工程师已经拆过了,我也可以拆着玩一玩儿。程瞻说。
杨爱棠又点开那张照片。大概是办公区域的暖气很充足,程瞻只穿一件宽松的白色落肩T恤,但只要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胸肌的轮廓;他专注地盯着那台电脑,眼神很平静,袖口卷起露出灵活的手腕,修长的手指似乎正要往电路板上抚摸过去。
杨爱棠浑身一哆嗦,他从没想过自己竟能把一台笔记本电脑想得这么色情。说到底,这整张照片的氛围,都是拜那不知名的摄影师所赐吧!
玩一玩儿。他咬着牙打字,我看你还是太闲。
说完他就再也不等程瞻的回复,再度扑进自己的年终地狱里去了。
大家520、521都快乐!哈哈哈哈哈哈
第59章
当杨爱棠终于从无数报表中疲惫地抽身,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底。
这大半个月来,他和程瞻多数时候是通过微信联系很稀奇,他过去以为程瞻不爱网络社交的。少数时候,他们能在公司里碰上面,点一点头,杨爱棠往往很快就避开,留程瞻站在原地回头又给程瞻发消息道歉。
他们在微信里谈天谈地,谈工作,谈路边的野猫和楼下的便利店,但就是谁也不会提起以后如何。好像仅是工作的忙碌,就使他们那宛如脱轨火车一般晕头转向的感情也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杨爱棠在这样的暂停里安逸地休养生息,等待程瞻势必要提出的发难。最好还是永远不要提。他总是这么想。
毛线球是用来玩耍的,不是用来解开的。你要让一只猫把毛线球解开,它只会嫌你多事。
还有极少数的时候,程瞻会陪着他加班应该说,只有一次。
那是元旦前的周末,LeVent并不调休,但程瞻还是去了一趟。当他傍晚六点从LeVent回来,天已近乎全黑了,从楼下望见二楼主管办公室的窗帘后还亮着灯。寒风从长街残雪上吹过,最后一缕微紫的光在地平线外收束,他忽然感到了些微的孤独。
这种孤独他并不陌生。在遇见爱棠之前,甚至,在确定自己喜欢同性之前,他就早已和这种孤独为伴。碌碌的生活,有时磨折了他的勇气。可在这样的昼夜交替的时分,他却还是会想到爱棠发颤的体温。
他坐电梯到五楼,收拾起电脑包,出办公间时,看见空旷的工作区域,无数台电脑在黑色中沉默地蛰伏,天顶外的黑夜往空气中投下幽蓝的雪光。
这就是十月的那一夜,爱棠来到五楼,所看见的景色吗?
从那个时候到今日,自己有没有更成长一些,有没有更坦荡一些,有没有更令爱棠心动一些?
真像个中学生啊。也不对,中学生谈恋爱,总是草木皆兵,却不会瞻前顾后。
他想了想,低头给杨爱棠发消息:吃过了吗?
*
当电梯门在二楼打开时,杨爱棠的回复也发来:你早说啊,我吃了食堂。
程瞻嘴角微勾,收起手机,走到杨爱棠的办公室前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因为年终工作只剩最后确认,市场部里只有杨主管一人在加班,他抬起头,看见程瞻,眼神有些惊讶,咳嗽两声说:什么事儿?
程瞻长腿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镇定自若:我加班。
杨爱棠说:我这儿设备不好。
我自带设备。
光线也不行。
给你照个LED?
杨爱棠笑起来,从电脑后头瞥他,我还以为你要请我吃饭。
程瞻说:只是想陪你。
他的语气很平淡,说的好像也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杨爱棠静了一会儿,目光转向屏幕,继续工作。
天气已极寒冷了,但房间内却闷热,令脑子不肯听使唤,看什么数字都仿佛要花眼。杨爱棠工作中途戴上了眼镜,程瞻偶尔抬头看他,便会有些怔愣。
只好在两人的目光并没有撞上过。
杨爱棠坚持了一小时,摘了眼镜揉鼻梁,便听见程瞻说:休息会儿?
杨爱棠叹口气,脚一蹬,转椅就骨碌碌地转出来到沙发边,比程瞻坐的位置要稍高一些。今天就做这么多吧,明天能做完。马上就是元旦了。
程瞻将手腕搭在笔记本电脑上,那就回去?
杨爱棠察觉到他的不自然,眯了眯眼,倾身过来:你是不是在干私活?
唔,程瞻含糊其辞,对。一边眼疾手快地将电脑盖上了放到一边。
杨爱棠眉毛一拧,喔,看来还有密级啊他煞有介事地拖长音调,一手撑在沙发上非要凑过去瞧,那不行,你在我的地盘,用了我的wifi,就要让我知道是什么
程瞻不堪其扰,捞住他的后颈,竟往他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杨爱棠呆了一下,立刻满面通红地推他,挣扎间他身子前倾,一条腿跪上沙发的矮扶手,身后的转椅便歪倒,砰通发出震天般的巨响。
杨爱棠浑身的毛都要被这响声给炸出来了。可程瞻却好像没听见一般,唇舌间不放松地缠吻,往那发痒的上颚轻舔,杨爱棠后颈上那只手的钳制渐变得温柔,慢慢地逆着他的头发往上揉抚。
爱棠。程瞻大概很热,牛仔布衬衣的扣子解了一大半,杨爱棠不自觉地往下瞟,是一件领口很深的黑色运动背心。程瞻靠着沙发仰起头,好像被亲得呼吸不过来的那个人是他一样。爱棠。他摩挲着杨爱棠的头发,又唤,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杨爱棠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瞎说,我有回消息啊
不够。程瞻说。
杨爱棠撇嘴,不够也不能耍赖。
程瞻笑了笑,站起身来。他高大的身形自带了威压感,杨爱棠以为他还要乱来,后退了两步,结果程瞻却是扶起了摔倒的那只转椅。
还成。他拍拍身上的灰,甚至观察了一下办公室的地板,还没砸出坑来,了不起。
杨爱棠气恼地说:砸出坑来你就赔吧。一边径自去关电脑。程瞻双手插兜,回头:准备走了?
回答他的是windows关机的音乐声。
好,我赔。程瞻不得不说,赔你铜锅涮肉,好不好?
杨爱棠眼睛一亮,可看他一眼,又强行换了个语气:没见我忙啊。
等你忙完嘛。程瞻说,元旦总可以吧?
杨爱棠马上说:那我要宣武门那家羊庄的。
好。程瞻满口答应。
有了铜锅涮肉吊在死线前头,杨爱棠收拾公文包的动作都好像轻快了不少。他打开办公桌下的抽屉时,程瞻看见里头正摆着那一条戒指项链。杨爱棠小心地将它移到一边,再放入眼镜盒。
眼镜尚且有眼镜盒。程瞻叹了口气。
奇异的是,杨爱棠却也在这时抬眼觑他,眼睫毛颤了一下,便好像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带了几分心虚说道:这个这个的盒子,我找不着了。
谈到了这么敏感的事,程瞻也不由得将声音压低,夜中听来,有些发哑:那去配一个?
杨爱棠默默点了点头。程瞻并没有追问什么,但合上抽屉后,杨爱棠自己又忍不住开口:其实这个戒指本来也弄丢了的。
程瞻没有接话。
以前,我到处找过它,也没找着。谁知道就在前几天,它自己出现在了我家茶几底下就是沙发前面的茶几,左边装游戏机的那个抽屉,你知道吧?杨爱棠将公文包顿在桌上,呼出一口气,白里透红的脸容上有些迷茫,真的很奇怪。
程瞻凝望着他,也许它就是一直在那里。
杨爱棠看了他一眼,摇头,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但一时也没有别的解释了。他提起公文包要往外走,我拿它出来,本来是想去店里清洗一下,结果忙起来就忘了又突兀地止住。
想来,程瞻没有问他:你没有扔掉它吗?好像就是最大的仁慈。其实程瞻若真的问了,他也有很多道理可以讲:譬如说,这毕竟是几万块的东西啦,或者说,正打算拿出去卖啦但他却很笨,他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那就是他把戒指弄丢了,又找了回来。
可是程瞻的那一只,想必早已扔掉了吧。毕竟是杨爱棠亲口要求的,那么时至今日,他也没有资格多问。
他的心突然很空,他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会掉下去了。
爱棠。程瞻在叫他。
杨爱棠回过头。
程瞻晃了晃手机,我接个电话。
杨爱棠点头,程瞻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按了接听。杨爱棠只听见一个颇为官方的开头:喂,爸?吃了吗?
杨爱棠蓦地想到。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见程瞻和家里人通电话。
第60章
这一通电话出乎意料地久。
程瞻走到安全通道上,几句寒暄过后,父亲就直接地切入了主题:你妈妈发给你的消息,为什么不回?
程瞻攥紧了手机,明白过来父亲的意思,这些天我忙年终,可能忘记看了。
父亲重重地哼出一声,你那法国公司,能忙到哪儿去?
程瞻没有说话。
而且小闯的事儿也没再麻烦你了不是?再忙,再忙也不能不着家吧?父亲的声音似乎软化一些,以前以前就算了,现在,不都没事儿了吗?你不着家,你妈妈又自责,总觉得是她做得不好
她没有做得不好。程瞻很快否认,您您跟她说,我真的是忙对不起。
行。父亲说,那元旦还忙吗?你妈妈的意思是,毕竟是新的一年了,一家人嘛,可以凑一桌饭三天的假期,你总不会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吧?
程瞻背靠着安全门旁边的墙壁,低下头,脚后跟踢了踢墙角,知道了,他寥落地笑笑,等我定了时间,提前告诉你们。你们也不用准备太多
你也甭寒碜人啊,谁还给你准备啥了。父亲毫不客气地堵回他的话。
程瞻平心静气地应:那谢谢爸妈。
电话终于挂断后,他尚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打开了微信界面。
后母余馨的消息,他其实早已点开过。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和一些自以为热情的介绍。
前几天你爸爸在院子遛弯儿,遇到你郑伯伯,还记得他吗?他女儿半年前回国了。
出过国,高学历,很有主见的女孩子。长得也好看。
你要不要见一面?你爸爸说,就当交个朋友也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程瞻将照片放大看了半天。背景大约是在国外,有一座他不太熟悉的尖塔建筑,后头是广阔的蓝天。他其实早就不可能和女孩子谈对象了,可他的家人却总不相信。
他的手指在消息框里停顿。拒绝余馨,其实比拒绝他的亲生父亲要简单这十几二十年来,礼貌是他和余馨的关系总能维持最后一息的关窍。
不好意思啊妈,最近很忙,实在没有空见人家。而且看起来她很爱浪漫吧,恐怕瞧不上我就不必见了吧,或者,咱们吃饭的时候再细谈
他也可以直接去告诉那女孩事实。他倒没什么好怕的,但可能父亲就会犯中风了。
哎呀。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杨爱棠从安全门后冒出了脑袋,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落在他手机上,电话打完了?
程瞻回神,不好意思,这就走。
但那张照片实在很显眼,杨爱棠不好意思地说:我看到了哦,是不是里昂的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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