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温量出来,已经降到38度以下,杨爱棠舒了口气,程瞻又给他拿来晚上吃的感冒药。吃完了药,杨爱棠乖乖去刷了个牙,再手脚并用地爬回床上。
你可以下班了。他大度地一挥手,杨老板允许你去干私活了。
谢谢老板。程瞻有模有样地回应。正想拿电脑包离开,杨爱棠又说:可我还不想睡。
这不还是要他加班的意思?领导的心思真是难猜。程瞻只好说:那我陪你?
杨爱棠指了指书桌:你就在这里干私活呗。
程瞻奉命行事。书桌上仍是那只晃着尾巴的小三花猫,因为台灯的亮度不高,它的尾巴也摇得有气无力,当、当、当的声音清脆地来来回回,伴随着程瞻敲击键盘的轻响,比什么白噪音都要令人头皮发麻。杨爱棠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屏幕上只有黑底白字的程序在运行,他望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开口说:程瞻。
嗯?程瞻转过头来。
杨爱棠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程瞻顿了顿,你想现在说?
杨爱棠咬住下唇,其实最好是永远不要说。
那不行。程瞻罕见地反驳了他,但话音很和气,爱棠,我没法永远逃避下去。
杨爱棠抬手挡住了眼睛。
程瞻看了一会儿屏幕,操作几下,把电脑关上。他拉过杨爱棠的手,先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还是很热,且发红,乱糟糟的额发之下仿佛血流涌动,那一双清澈的眼睛不知正望向哪里,水珠在里头盈盈地打转。
很难受?程瞻在他床头坐了下来,将杨爱棠的手搁在自己膝盖上,另一只手慢慢去拍他的背。这也是杨爱棠最喜欢的动作之一,他朝程瞻腿边凑近了些,晕红的脸都埋在床单里。
难受。杨爱棠说。明明体温已经下降,可是呼吸却更加困难,这可能是发烧过后的症状,也可能只是有太多的往事都堵在了胸口。
对不起。程瞻低声,想将自己心中一缕又一缕的情绪都捋出来,我看见那口新锅的时候真的很后悔。
杨爱棠轻细地呼吸着,安静地听着。
我不该离开的。
我不该离开,让你一个人换灯泡,一个人起锅,一个人生活
我自己在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总是会想,爱棠会不会想起我?哪怕一点点也好。可是这个想法明明很自私,明明你如果想起我,就说明你现在过得并不好。
爱棠
他看向自己怀中的人。杨爱棠出乎意料地乖顺,听着他说完了这些颠三倒四的话,才慢慢地回答:可是,你过得也不好吧。
程瞻苦笑了笑。
杨爱棠轻声说:过年的那几天,你是不是很难受?难受到,必须要和我分手,才能喘口气的地步?
*
程瞻没想到杨爱棠会提起这件事。
两人的姿势没有动,从程瞻的角度,看不见杨爱棠藏起来的表情。程瞻有些微的僵硬,他不想听杨爱棠分析这件事,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自己的软弱被爱棠拎出来曝晒。
因为爱棠在这方面,曾经也的确很冷酷。
可是爱棠却并没有这么做。在发热之中,他的声音也带出融化的气流:对不起,如果我说,对不起我真的说不清为什么我没有联系你,你知道,我是个很别扭的人真的对不起。
这不断发出的对不起仿佛是往程瞻心头丢下的无数个小石头,砸得他狼狈极了:不是,你不要这样说,无论如何,我也不应该那么冲动那么冲动就提了分手。我明明不想的。他哑了声音,强调地重复,爱棠,我明明不想的。
我知道你不想的。杨爱棠很宽容地回应。
谁会愿意亲自宣告热恋的死去?
程瞻咬住了牙,转过头去,看向窗后的夜色。歪歪斜斜的水线从玻璃窗上流落下来,今晚没有月亮,城市里纷纷然地飘落着小小的雪粒,将远处的霓虹都渲染得好像是喝醉了酒。
不知过了多久,程瞻一直无意识地拍抚着爱棠的背。他仿佛听见那些雪花在风中旋舞的声音。
爱棠。他一个字一个字,思量着、斟酌着、鼓舞着,我们,还可不可以重新来过?
可是他好不容易说出来了,杨爱棠却很久很久没有回答。
他都要开始气馁了,想自己的确厚颜无耻吧,自己提出的分手,自己又想撤回,世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即使爱棠还要用尽手段惩罚他,他也愿意认了。他回过头,轻轻拍了拍爱棠的肩膀,爱棠?
可爱棠仍旧没有回答。
他依偎在程瞻大腿边,脸颊发红,呼吸也一顿一顿的,眼睫毛平静地垂落。
他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第57章
程瞻独自清醒地守在杨爱棠的卧室里,有那么片刻,他很想点一根烟,但他低头再看一眼杨爱棠的脸,却又能奇异地忍住了。
杨爱棠的呼吸不太顺畅,程瞻烧了一壶热水,又摆好纸巾盒,当杨爱棠哼哼唧唧的时候,程瞻就扶他起来擤鼻涕。
这样的事情,等明天爱棠醒了可千万不能让他知晓。程瞻发笑。
他还去客厅收拾起那张沙发。杨爱棠喜欢趴在这里开着电视机干活,因此沙发垫上长年摆着他的书和电脑,程瞻一一放到茶几上去,又试图把折叠的沙发床打开。谁料沙发的缝隙里似乎塞了什么金属制的东西,一旦打开,就哗啦掉到地上。程瞻摸不着头脑,只好将沙发再度合起,打开手机的电筒光,伸手去底下摸索。
摸了半天,终于摸到。那东西触碰到手指的瞬间,程瞻就已经凭触感知道了它是什么。
它的细链还勾着地毯的软毛。迎着落地灯的幽光,将银质的链条从手掌间披落下来,那一枚没有任何装饰的戒指的素面上已经满是灰尘斑点。
程瞻怔怔地望着它那收敛起来的光。
杨爱棠一定是找不到包装盒了吧?他是故意将它扔下的,还是不小心把它掉进了沙发里?虽然当年,明明是杨爱棠自己千挑万选地挑出了它。程瞻还记得那是在闷热的夏秋之际,他们一起去了王府井的珠宝店,装模作样地逛了一下午,一出商场还碰上了突如其来的暴雨。最后杨爱棠是在网上订了货。
当他将成对的戒指项链摆在程瞻面前时,程瞻曾经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爱棠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改口叫他老公
老公?卧室里突然传来一声迷茫的呼唤。程瞻惊了一跳,连忙将戒指收进茶几下的抽屉,正要走过去时,又迟疑。
果然,杨爱棠的声音很快就清醒了:程瞻?
前一句情难自禁,他是不会认的。
程瞻忽然觉得杨爱棠其实也很容易理解。他的小心思,藏在无数日常的褶皱里,藏在各种宛转的腔调里,藏在连他自己都不见得能记住的角落里。
但是程瞻恰好是个有耐心的人。
他洗了个手,推开了门,杨爱棠仍然闭着眼睛,只是身子往床的一边挪了挪。程瞻问他:要喝水吗?
杨爱棠闷在被子里抱怨:你好慢。
程瞻扶他起来喝水,一边端详着他的脸色,开口:我刚才去弄沙发
你要睡沙发?杨爱棠喝了水后,嗓子润泽一些,脑筋好像也变得锐利起来。
你生病了。程瞻忍耐地说。
你怕我传染给你?
不是,爱棠
程瞻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攥住了。
爱棠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五指攥得越来越紧,沙发沙发就那么好睡?
在杨爱棠的轻颤的话音里,程瞻也明白过来。
他们二人,都想到了程瞻上一次睡沙发时的情景。那是他们分手后,最后一次共同在这个家里过夜。
程瞻的下颌绷紧了,好像这样可以稍稍抵抗揪起来的心痛。在那一夜,爱棠也唤过他一声,可他在门外徘徊不前。那一夜他在沙发上并没有成眠,只记得客厅的窗帘后有一片洒着月光的银色的地面。
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轻轻去抱杨爱棠。
杨爱棠动了一动,但没有拒绝,抬起惺忪的睡眼看他。他的呼吸还堵着,鼻子通红,他眨了眨眼,尚且混沌的脑子不明白程瞻为何突然这样认真。
不好睡。程瞻却执着地看着他的眼睛,好像一定要让他相信自己的话,客厅好冷,沙发也不够长,而且窗帘不遮光
原本信誓旦旦的语气,可是真的说出来了,反而带上了真实的委屈一般,越来越低落。他垂了头,闷声总结:沙发不好睡。
杨爱棠笑了。他抬高手臂,摸了摸程瞻扎手的头发,大度地给出他最后的裁决:那就在这儿睡吧。
*
终于得到了主人首肯,程瞻刹那间只觉身心都松快起来。他收拾一番,换了衣服上床,杨爱棠已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他也不介意。
看见台灯下的那一方小抽屉时,程瞻忽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瞥了一眼再度睡着的杨爱棠,他小心翼翼地将抽屉拉开了一半。那里头原本是装满了安全套的,如今,似乎是空空如也。
程瞻的心情有些复杂。可是眼角的余光又发现抽屉内里还有东西,他伸手去探,便拿出来
一个体积不算小的包装盒。
包装盒外部透明的地方,映出里头那粉红色的按摩棒,粗壮的蘑菇头正蓄势待发,包装上色彩鲜艳的大字持久猛烈高潮都在张牙舞爪地冲着程瞻示威。
柱身上居然还有无数个小凸起。
程瞻没料到自己会给自己找出一肚子气。他眼神发暗地想,这才是应该丢进沙发底下的东西。
明天周五休息~
这次是真的没有卡什么()让感冒的爱棠好好休息一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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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翌日便是周一。
在杨爱棠的睡梦之中,初雪已覆满了北京城,光芒折射到卧室,令他自然地睁开了眼睛。
程瞻似乎已经起床,电脑包也都提了出去,恰在这时,杨爱棠听见外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关门的响。
什么意思?
杨爱棠登时清醒大半。
他要上班?现在几点了?不对,我也要上班啊
他一个挺身从床上坐了起来,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却见到程瞻刚刚合上了门从外往里将车钥匙随手一搁,便低头脱鞋。
程瞻看见他,还高兴地笑了:你起来得正好,我买了早餐。
他站在杨爱棠家的玄关,仍是几乎能挡住整扇门。藏青色的大衣肩上落着雪粒,眼神清亮亮的,又将手中的塑料袋抬高了给杨爱棠瞧。杨爱棠呆了片刻,转身自去洗漱。
当他洗漱完毕,程瞻也正好将早餐盛装出来,浓稠的汤汁香气四溢,那竟是杨爱棠在北京十多年都没有正经当早餐吃过的东西
米粉。
酸辣米粉。
两碗。
他站在餐桌前,乍惊乍喜:哪里来的米粉
程瞻说:再不吃就坨啦。
杨爱棠连忙入座,拿起筷子,见这米粉晶莹圆润,一夹即断,显然是手工做的,剁辣椒也很正宗,鲜香扑鼻。杨爱棠忍不住又说:你开车去哪儿买的?
程瞻却问:好不好吃?
今天的程瞻很奇怪,他竟然打定主意不再回答杨爱棠的问题了。杨爱棠只好闷头矜持地吃了一口,然而立刻就睁大了眼睛,看向程瞻:好吃!
程瞻笑起来,自己也开始动筷,一边还瞅着杨爱棠的反应。
杨爱棠遇上好吃的东西,一向不吝于给出他最真诚的赞美。直到把酸辣的粉汤都喝干净,他只觉自己鼻子也不堵了,喉咙也不疼了,原本好了七成的感冒,现在想必已经好了九成九了!
偌大的北京,到底什么地方,会有这么地道的酸辣米粉
真好吃。杨爱棠双手端着自己的空碗,嘴唇边还沾着油渍,黑色眼瞳亮晶晶地看着程瞻,为了感谢你,这个碗我来洗。
程瞻顿了一下,指出:但你今天是不是有早会?
杨爱棠一愣,抬头看钟,霍地站了起来,椅子都被他踢得一歪,不行,真得上班去了你把碗放着就好。他着急忙慌地回去卧室换衣服,又喊:你呢,你也要走吧?
程瞻说:我可以送你,不过我今天要回LeVent。
哦。杨爱棠反应了一下,程瞻便耐心地解释:年终了,有汇报要做也包括你们那边的进度。
杨爱棠一番火速收拾,仅仅花了十五分钟,就坐上了程瞻的车,脑袋上还翘着一缕用上发蜡也压不老实的呆毛。
程瞻一边看着车后窗单手倒车,一边笑着说:也不用那么急吧,我开车很快的。
杨爱棠说:你送我到公司前头的十字路口就好。
程瞻的笑容静了静,行。
杨爱棠看他一眼,自己也没来由有些忸怩,不是,就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啊。
我知道,没事儿。程瞻平和地说。
杨爱棠抓着安全带,轻轻地呼一口气,往前看,才发现院子里已满是积雪。开到小区外的道路上,树木都披着白头,澄净无云的天空好像压到车前窗上,又透出一丝淡蓝。
杨爱棠看见程瞻的手机搁在通风口上方。
小乐同学!他忽然喊。
在呢。地图语音助手很快回应。
上一次导航去了哪里?
程瞻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一紧。
朝阳区望京XX路东XX号。
明明是自己要恶作剧,可是听到这个答案,杨爱棠还是呆愣住了。
望京
是那家馄饨店!
他终于吃到了那家馄饨店的早餐米粉。
杨爱棠慢慢地笑出声,转头看向程瞻。程瞻仍有些不好意思地躲闪着目光。
还说你认识路。杨爱棠的声音轻盈得似初雪,自己去馄饨店还不是要靠小乐同学。
*
程瞻如约把杨爱棠送到了公司前的十字路口,杨爱棠下了车,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程瞻稍向副驾驶这边凑过来,对他说:我这一阵可能有点儿忙。
杨爱棠翘起嘴巴,我也很忙的。
那是。程瞻摸了摸脑袋,不过有什么事儿,也可以微信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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