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很久以前,爱棠曾经双眼通红地对他说:程瞻,你其实只要配合我一下就好了。那种深深的委屈和埋怨,足以令程瞻丢盔弃甲。
程瞻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他已经说了,这一切并不是因为爱棠麻烦。也许问题出在别的地方,程瞻分辨不清楚,而且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回答,都不可能让爱棠满意。
过去他们争吵过那么多次,到最后,解决方案却都只有手忙脚乱的拥抱和做爱。他迷茫而苦恼,他不知道怎样才算配合得好,可爱棠又会告诉他,只要这样就够了。
就算是捂着耳朵,到底只要能把铃铛窃出来,也就够了。爱棠的嘴唇那么软,身躯那么热,爱棠有他自己逃避的哲学。
可是
可是程瞻自己刚才的一点点心猿意马、抑或一点点心甘情愿,又难道真是因为分手了,才能获得的轻松吗?
爱棠。程瞻沉默了很久,在这过程中,杨爱棠不断地点开自己的手机,又按灭,于是那屏幕上的三花猫便忽隐忽现。程瞻滞涩的声音里仿佛有雨水滑过:你今晚吃得好吗?
杨爱棠微微一怔,当即轻轻地回答:嗯!挺好的。
他说嗯的时候,嘴唇用力地抿起,鼻音沉到喉咙里,总是给人一种小孩子一般真挚的感觉。
那就好了。程瞻看向他。可杨爱棠已转头去看大街上一望无际的漆黑的风雨,只留给程瞻一个后脑勺。
他应该是开心的吧?至少在击出角球的那一刻,他是开心的。程瞻在心中向自己确认。
自己曾经带给爱棠那么多的不快乐。但至少在那一刻,爱棠的快乐,也与他有关了。
程瞻慢慢减速,驶入福源小区内的小道。杨爱棠正准备开门,程瞻看着后视镜说:等一等。又调整了一下位置,才打开了门锁。
这样杨爱棠下车的时候,可以一脚就跨到门廊上去,而不必踩到台阶下的水洼。
也就半小时的工夫,暴雨已好像要将北京变成一座南方城市。门廊外倒挂着雨帘,四面雾气迷蒙,杨爱棠对程瞻挥了挥手,副驾驶的车窗便降下来一半。
程瞻的声音、笑容和目光,都好像与杨爱棠隔着一道汹涌澎湃的河。程瞻温和地说:你快些进去。
我这就进去。杨爱棠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加了句,你把窗子关上!别淋坏了坐垫儿!
那坐垫儿还是他挑的呢。
也许是他的错觉,他好像听见程瞻轻轻地笑了一声,或许还说了一句好。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车前座上的灯已灭掉,继而车子便平稳地从水洼中倒着开了出去。
杨爱棠摸了摸脑袋,低头按下了单元门的密码,又用肩膀撞开了门。
上了几层台阶后,他莫名地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门上那扇小窗后头的萧萧雨雾。夜深人静,他站在熟悉的孤独里,只一刹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一边往电梯走去,一边拿出手机回复了齐永海:谢谢齐总关照。
十几秒后,电梯门打开,齐永海的消息也迅速地回复过来:我还没关照你什么呢,不用瞎客气。
齐总愿意关心我们的质检结果,还愿意见我,已经是特别关照了。
总要有这样一天的。杨爱棠将手机收起,任凭自己的心慢慢沉落下去。
作者:那个姓齐的不要抢戏!
第29章
程瞻在回家的路上,过热的头脑好像才慢慢地随着雨声降下温来。
他打开了车载电台,主持人正在播报市内大雨的情况,隐隐约约地,电波声和雨声渐渐混合在一起,随风乱落,喧嚣生长,像藤蔓一般填满了程瞻周身的空隙。
在这嘈杂的时间里,程瞻却缓慢地回忆起他第一次请杨爱棠吃饭的情形。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杨爱棠的饮食习惯那么难搞,也不知道杨爱棠有多少复杂的美食理论。临近研究生毕业时,他去参加了一家公司的宣讲会,远远地,他看见一个白衬衫黑西装的身影坐在宣讲台后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那真是爱棠学长。
于是他鼓起勇气,从微信里找出这个几乎没敢说过话的对象,说想请学长吃一顿饭,了解了解春招的情况。
宣讲台上的杨爱棠显然是看见了微信,迷茫地抬起头,在底下一片学生中寻找那个发微信的人。程瞻长得高,满以为他能瞧见自己的,正想朝他挥手,他却又低下头去了。
吃什么?这是他们加上微信好友以来,杨爱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
后来杨爱棠追问他许多次,到底为什么要请我吃饭,难道真的是看上了我公司,只为了拉关系?他总是不愿回答。
可是现在想来,他却有些遗憾自己当初没有回答。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拉关系?他以为杨爱棠会明白的,但直到两人走到最后了,他也不清楚,杨爱棠到底明白了没有。
就因为学长回复了吃什么三个字,他头疼地搜索了很久学校附近的美食。私房的过于庄重,家常的又过于随便,西洋菜和地方菜容易踩雷,火锅和自助又好像他没花心思。最后他回复杨爱棠的是:学长想吃什么?
杨爱棠很快发给他一个链接,是一家泰国菜。
对方看上去那么游刃有余,好像那个链接早就攥在手里,就等着程瞻来问了。但程瞻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学长是有主张的,不用让他来决定,那就太好了。
而且杨爱棠喜欢的东西,他都会喜欢。
时至今日,他仍然能清楚记起杨爱棠带他吃过的每一家店,想起那每一家店的灯光、餐具和菜单,还有杨爱棠那各式各样、永远生动盎然的表情。
在那家泰国餐厅里,杨爱棠提议他去试一试LeVent。杨爱棠好像很相信他明明两人根本就不熟,但杨爱棠看着他,眼神却发着亮,语气也那么笃定,笑着对他说:你应该去更好的。
就好像杨爱棠相信他一样,他也盲目地相信了这句话。他拼了命地赶毕设,刷题库,一面、二面、三面,最后,他终于成为了LeVent的程序员。
那顿饭后又过了大半年,他们在春节后的一次校友会上再次相见。程瞻就再也没有犹豫。
杨爱棠或许以为他们是在那绚烂的五天里一见钟情。可是程瞻知道,这世上没有种下去五天就能盛放的花。
*
雨越下越大,浇落在豪景苑的花园里,又汇成一条条小溪从门廊前流过。程闯脚踩着小凳子,往厨房抽油烟机上头的高窗外望了望,只看见院子里的树被吹刮得七倒八歪,叶子都不剩几片了。他撇了撇嘴,回头发消息:北京的雨好暴躁啊,比伦敦的雨暴躁多了。
他等了小几分钟,方稜仍没有回复他。
父母去天津应酬,之前已打过电话,说雨太大赶不回来,要在那边休息,让程闯好好看家不要害怕。程闯还想这有什么好怕的,保姆阿姨离开以后他就蹩进了厨房,撸起袖子准备造作一番。
就为这一天,他可看了好多烹饪视频了。首先,是把家里的低筋面粉抱出来
哗
他把握不好用量,手中勺子一抖,就抖了一料理台的粉。料理台上偏还有水,一下子生出不少面疙瘩。他挠头想了想,又放下面粉去研究烤箱,一边拨通了程瞻的电话。
喂?程瞻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些难得的温和,背景里是熟悉的雨声。
程瞻!程闯当着他的面从来不叫他哥,一上来就大剌剌地发问,你知道杨爱棠爱吃什么吗?
程瞻一听,却笑起来,揶揄地反问:我怎么知道?
程闯不高兴地说:你不是他校友嘛那你们总有私下一起吃过饭吧?或者,你知道他是哪儿的人吗?哎呀蛋糕好难做,给他弄点家乡菜也可以
程闯打开冰箱瞧了半晌,拖出来半打鸡蛋。他在国外读初中时,母亲一个月飞一次,还一直有佣人照顾起居,他自己只学会了煮鸡蛋,自然控制不好打蛋的力道。不锈钢盆被他的鸡蛋磕得转了大半圈哐当地落了地,他又无可奈何地嗷呜一声。
你拆家呢?程瞻慢悠悠地说。
你礼貌点儿,我在下厨!程闯色厉内荏地回嘴。
妈妈呢,不看着你吗?
程闯顿了一下,程瞻或许也意识到自己叫出了妈妈,兄弟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奇怪。但程闯很快回答:家里没人。
那你不能动菜刀。
嘁。程闯很是不以为然,万一我真的划伤自己,说不定爱棠哥哥还能心疼我。
可终于怼住他了。程闯得意地想,又听程瞻说:你做这些没用的。
啊?为啥啊?
杨爱棠很挑食,你那点手艺应该进不了他的法眼。程瞻的语气很严肃。
嘿。程闯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但他偏要跟他哥犟上,那可说不准。
程瞻轻轻地呵了一声。偏这一声却被程闯听得清清楚楚,还立刻激怒了他:你小瞧我?
可不是小瞧你。程瞻平心静气、胸怀宽广地笑,是杨爱棠真的很难追。
你什么都知道了,难道你追过?
程瞻只是笑得更明显。
行了行了我不问你了!我问别人去!程闯烦躁起来,啪地挂断了电话。
这些大人!讲话全都弯弯绕,没一个好东西。
程瞻:对老婆唯唯诺诺,对弟弟重拳出击。
第30章
大半夜的,程闯又拨通了方稜的电话。
方师傅,方师傅!对面一接听他就急吼吼地喊,你和杨爱棠是不是很熟啊!
电话线里却传出一声陌生的轻佻的笑,方师傅?
程闯愣住,难道方稜身边有人?
怪不得他一直不回消息
程闯握紧手机,有些慌张地望了望这没人的厨房,给自己戴上一副乖孩子面具,不好意思,我想找一下方方
你有毛病吧程闯!这回是方稜在说话了,你看看几点钟了!
然而旁边那人还在笑:这哪儿来的小学生啊,叫你方师傅?哈哈哈哈
我读高中了!程闯咬了咬牙,这么晚了,我哪儿知道你还还有客人啊。
方稜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儿?
程闯对着一厨房的乱象,闷闷地踢了下垃圾桶,就是,你知道,我要追杨爱棠的,对吧。
嗯哼。何止是知道,这几天光是听高中生唠叨,就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是认真的!程闯委屈地重申。
好。方稜息事宁人地回应。
我想给他做点儿吃的。程闯又说,你知道他喜欢吃啥吗?你觉得做个蛋糕可不可以?
方稜那边沉默了片刻,程小闯,我要是告诉你了,那就是出卖朋友。
程闯说:你不想你朋友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吗?
对面那个陌生的男人似乎又在哈哈大笑。
方稜的语气很纠结:程小闯,我劝你好好学习,高二是非常重要的阶段
程闯打断了他的话:他上次给我哥买槽子糕来着,正常人谁买那玩意儿啊,说不定他就喜欢那种朴素的口味。
方稜说:是你只能做出朴素的玩意儿吧。
哼。
程闯对方稜也不再抱希望,挂断了电话,开始捣鼓那已经被他折腾得乌黑的烤箱,过一会儿,竟破天荒地收到了程瞻发来的消息:
你别弄过期的东西给人家吃。
程闯恼怒地回:你还是小瞧我!
你把东西给我,我明早就帮你送出去。
程闯看着这条消息呆了一呆,脑筋迟钝地转了半个弯,他意识到,程瞻这是要阻挠他。谁知道东西给出去了,会不会被程瞻丢进半路上的垃圾箱?
肯定会的。在追杨爱棠这件事上,全世界都要与他作对。
于是他回复:程瞻,我信了你的邪。
*
方稜放下手机,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酒店房间里灯带是暗蓝色的,环绕着波浪似的墙砖,与窗外呼啸的风雨声相应和,竟真令人感觉仿佛置身于幽深的大海。身边的男人已经抽完了一根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转身过来抱他,下颌的胡茬蹭了蹭方稜结实的胸膛,不经意地摩擦过他的乳头。
方稜闭着眼哼了一声。他的面容硬朗,眉宇轩昂,但闭上眼后,便有种寂寞感,使他看起来不那么强势了。他伸出手去,轻摸了摸那人的头发,声音也发了软:等等一下。
男人从他胸膛向上望,还在想你那个高中生呢?犯法的啊,我告诉你。说完又忍不住笑。
因为那个高中生真的很好笑。
方稜睁开了双眼,什什么犯法!我想什么了?
他要追别人了,你不着急?男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方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着急?为什么?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事儿确实很棘手。
他这一周来每天听程闯唠叨,心里都在天人交战,想程闯应该不知道杨爱棠和他哥的孽缘吧?若是知道了,程闯得是什么反应?得炸上天吧!
方稜不由得为程闯未来势必要炸上天的图景而感到几分真切的难受。才多大的孩子啊,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而男人已经等不及,不由分说地舔起方稜的乳头,又慢慢得寸进尺地往上,舔他的喉结,乃至嘴唇。
大人总是虚伪的,方稜在男人的爱抚下,很快也就忘记了程闯的事儿,他别开头,双臂却伸出来缠住男人的肩膀,催促似地将身体与对方摩挲。
可是在和这位他十分满意的炮友做爱的过程中,他还是忍不住要想。
程闯他,真的知道做同性恋是什么滋味吗?
谁能想到写到现在,只有方师傅一人是有肉吃的
第31章
北京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周五的中午,城市晴空万里,微风似水,地面上已干燥得连一点水沫儿都看不见了。
我十二点半下课,打车过来半小时。程闯火急火燎地发消息,你来帮我刷卡。
方稜只好任劳任怨地等候在公司大门口,一见了程闯从出租车上下来,就接他往食堂去。
路上忍不住多瞥了几眼程闯,你校服呢?
程闯拍了拍背包,装起来了。
是啊,是装起来了。方稜眯着眼睛,看程闯那一身运动T恤配厚夹克,宽松的束脚九分裤,还有白色的球鞋,青春的气息扑进方稜的脑子里嗡嗡地乱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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