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祈不答,眼神飘向了房门处。玉恬会意地闭了嘴,果然不多时就听到房门外传来夜雪焕略带警惕和疑虑的声音:蓝儿?
他将各船情况核对过一遍,路遥居然还在拉着童玄依依惜别,滔滔不绝地千叮万嘱,满脸闷闷不乐。
童玄怕拖延行程,又不敢打断,毕竟夜雪焕本要他留在丹麓,是他自己放心不下,主动要求跟去南荒,也不知在床上鞠躬尽瘁了多少次才让终于路遥松口放人。
程书隽不光被童玄质疑了能力,还被抢了外出历练的机会,只能留下照看王府和世子,十分哀怨,跟在路遥身后狐假虎威地帮腔学舌,两人一唱一和,童玄只能耐着性子应对,画面感极其强烈,夜雪焕津津有味地欣赏许久,这才让人鼓号催促。
起航的时间已经比原定晚了一些,他本以为蓝祈早都服了药歇下了,进了船舱却发现仆役都被遣开,文洛端着药候在廊下,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心中微沉,不等回复就径自推门进去,第一眼看到蓝祈好端端地坐着,暗暗松了口气;随后才看到了窗边的玉恬,反应和蓝祈如出一辙,先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的额带,再用更加意味深长地眼神看向了她的腹部。
罢了,剩下的靠岸再说。玉恬识趣起身,翩然退出门外,临了还回头促狭一笑,孕吐不好受,我都懂,小师弟。
蓝祈:
夜雪焕心中纵有再多疑问,见了蓝祈煞白的脸色,也都暂时顾不上问,忙唤了文洛进来,给他喂了药,又往他舌下塞了颗梅干,直接抱上了床。童玄自觉替他关好房门,接管船上事务;毕竟根据上次的经验,只要不是船底穿了个洞这种要命的大事,夜雪焕都是要陪着蓝祈的。
所幸今日风浪不大,蓝祈的晕船症状没有太严重,服了药之后昏昏沉沉,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从前那些关于自己蛊化后的想象,却再也没了曾经那种玉石俱焚的快感,心里又堵又疼,又怕夜雪焕去找玉恬对质,手里攥紧了他的衣襟,小声嘟哝:别走
夜雪焕想也知道他是从玉恬那里又听说了些什么,自家这小猫儿自私得很,对身外之事一律冷漠,然而一旦被戳到痛处,却比常人更容易焦虑不安。
他并不急着问,只将蓝祈拥在怀里,温言哄道:不走,陪着你呢。快睡。
蓝祈阖着眼帘,半梦半醒之间,思绪乱七八糟,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枚鸽血石穗子,鲜艳的明红色犹自晃眼,无情地鞭笞着他又一次的欺瞒任性。他伸手抱住了夜雪焕的后肩,声音竟似有几分泫然欲泣,对不起。
夜雪焕莫名其妙,不知他突然道的哪门子歉,顿觉不悦,于是略施小惩,在他臀尖上轻拍一下,低低斥道:乱想什么呢,再不睡就打屁股了。
蓝祈挨了一记打,却反而安心了些,含混嘀咕了好一阵,终于慢慢睡熟了。夜雪焕听他呼吸渐沉,这才让人喊了贺太医来回话。
贺太医毫无隐瞒,直言自己的确是被派来看护皇后和她腹中龙胎的。令是太后亲下,实际上在皇后七月去行宫之时,他就已经跟随左右;此行虽不能说是早有预谋,却也绝非仓促决定。直到八月中旬,确认了皇后身体康健、胎象稳固,不至于受长途跋涉所累,皇帝才同意放行。至于其他,作为一个能在太后身边伺候这么久的心腹,老太医自然没有什么好奇心。
夜雪焕心中大致有了计较,有些埋怨夜雪渊和南宫雅瑜联手做局,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又不得不担负起这个责任,保护好玉恬和她腹中胎儿。当即问了她行程中的食宿安排,确认妥当之后便交与贺太医操办。
他一边吩咐着,手里却在把玩蓝祈的发丝。原本在船上就不必太拘谨,蓝祈今日没戴发冠,只简单用发带束起,此时被夜雪焕拆开,披散在肩背上,以手指轻轻梳理。
这样的动作极具安抚意味,蓝祈也很是受用,睡得十分安稳。老太医见怪不怪,面不改色地答了话,又气定神闲地退出去,仿佛完全感受不到这一屋子的意暖情浓。
船队已经彻底离开码头,船速逐渐加快,起伏越发明显,蓝祈在睡梦之中也难受得蹙紧了眉头,时不时就要扭动几下、哼哼几声,偶尔还会本能地干呕,又因为药效醒不过来,习惯性地蜷起腿缩成一团,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分外惹人怜爱。
夜雪焕扯过薄毯,把人裹好抱紧了,在他耳边柔声呢喃:乖,不怕都有我在。
有了上次行船的经验,文洛大抵是不指望蓝祈能自己适应晕船了,药量下得有些重,以至于他睡着之前神思恍惚,也不知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这倒也不怪,玉恬身为凤氏后裔,想必还知晓些内情,估摸着是触到了蓝祈的心事,勾起了他某些不好的回忆。那些艰难阴暗的过往造就了如今的蓝祈,所以他永远不可能抛却;就如同沉积在湖底的泥沙,平日里湖面平静,但只要投下一粒石子,立时就会翻涌浑浊。
蓝祈一直以来背负了太多,使命感太强,无论皇陵牵扯到多少人,他都觉得那是楚后最先托付于他的责任,所以他才最应该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哪怕是夜雪焕也不能替他承担。
夜雪焕有时都不明白他到底为何要执拗至此,甚至恶质地猜想他是不是把这当成是婆婆对他的考验,只有圆满完成了,他这儿媳的身份才算名正言顺,才能心安理得地做他的荣亲王妃。
诚然在夜雪焕看来,楚后能把自己的遗志交托到蓝祈身上,已经是莫大的认可,但蓝祈的自尊心显然不能允许这种不求上进的想法。
玉恬会跳过夜雪焕直接先找蓝祈,多半也是算准了他这一点。
夜雪焕叹了口气,怜惜地在蓝祈额上轻吻一下,一边暗骂兄嫂忘恩负义、狼狈为奸。尤其是玉恬,当初若不是蓝祈劝告夜雪渊,这两人哪有如今的恩爱,结果转头就蹬鼻子上脸,偷偷跟上船就罢了,还上来就欺负蓝祈。夜雪渊身为一国之君,居然连自家皇后都看不住,肚里揣着一个还放她出来为祸人间,这种夫纲不振的妻奴简直丢他夜雪氏的脸。
以蓝祈现在这半死不活的状态,夜雪焕也不忍心让他复述和玉恬的交谈,只能自己找机会去问玉恬。
所幸这样的机会也并不难找。
航程第三日,船队驶过了江面最宽的一段,即将进入一处河湾。这一段江流转急,且多暗礁,船队吃水又深,夜间行船并不安全,是以傍晚时就在江心下锚,等候天亮。各船之间以缆绳相连,稳稳地停在江面上,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晃动。
蓝祈好不容易能得一夜平静,晚饭吃进去也没吐出来,三日以来第一次能饱腹,天黑之后就早早歇下,药也不用服,片刻就陷入了深眠。
他坐一趟船委实遭罪,吃不下睡不好;夜雪焕本有意趁今夜带他出去吹吹江风,但见他脸色发黄、眼底发青,到底还是心疼,坐在床边看着他睡熟了,这才让人点了安神香,自己则去了甲板上,果不其然见到了玉恬。
她正背倚在一边船舷上,手里捧着一盏小琉璃灯,一身宽大的藕白衣裙在夜风里张扬地飞舞,也不管明里暗里有多少船夫仆役在用或向往或热切的目光偷瞄她,随口哼着不知哪里听来的渔歌小调,衬着夏末秋初的江枫渔火,怡然自得的模样居然还颇有几分应景。
她这几日在船上根本不避人,堂而皇之地穿梭在船舱之内,饭后必来甲板上散步消食,时不时还要去关怀一下吐得昏天黑地的蓝祈,倒像与他关系多亲密一般。夜雪焕只能对外圆说她是蓝祈的师姐,特意来帮蓝祈一起勘察皇陵的。
真要论起来,玉恬与蓝祈在气质上倒也有那么一点微妙的相似;虽然一个明艳一个淡漠,但在外人看来,都是同一种不容近狎的距离感和神秘感。至于蓝祈的师承,那更是传说中的存在,和仙子一般凭空出现的玉恬也很搭调,这个师姐的身份居然就这样轻易被接受了。其中有多少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固然要另当别论,但至少在明面上,夜雪焕必须陪她把戏做足。
他走上前,双臂撑在舷栏上,遥遥眺望着江对岸的朦胧夜景,看似随意地开口:师姐这几日可还好?
玉恬微笑回道:我自是没什么不好,但我家小师弟娇弱,辛苦王爷照料了。
夜雪焕懒得回答,虽说确实同出云雀,但这两人第一见面还是在庆化宫变之时,此后碰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玉恬竟真能大言不惭,说得倒好像她是蓝祈的娘家人一般。
她此时未施粉黛,衣着也相对闲散,却依然系着一条与衣服同色的织锦额带,上头绣着含苞待放的粉嫩莲朵,下坠一颗水滴形状的莹润东珠,精致得只会让人觉得那是她身上最画龙点睛的装饰,而不会有人想到,在额带之下,是两点会暴露她身份的鲜艳眉砂。
虽说饭后散步是贺太医的要求,但每日如此定时定点,也确实是有意在等夜雪焕来找她。
夜雪焕对他们夫妻这种擅作主张的行径十分不满,本想多晾她几日,但今晚时机正好,也没必要当真闹僵了关系。
玉恬当然也不会和夜雪焕再说一遍想要好好活着一类的矫情之辞,那些话可以戳到蓝祈的痛处,对夜雪焕却只能不痛不痒。但她也很清楚夜雪焕的痛处在哪里,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王爷可知小师弟体质的事?
同样的话题,截然不同的切入点,慧黠的金羽深谙话术精髓。
夜雪焕果然凤目一寒,你是说契蛊?
玉恬神情暧昧地笑道:他倒是不瞒你。
夜雪焕冷哼道:隐瞒不报是要受罚的,他自己吃过苦头,自然就懂事了。
玉恬暗笑,他这话虽然放得狠,却别有一股子隐晦的情色意味;堂堂荣亲王,居然暗暗和她炫耀蓝祈的乖顺和他们床笫间的小情趣,怕是真被她刚才那句我家小师弟刺激到了,急着要宣誓主权。
再沉稳的男人,吃起醋来也都是一个鬼德性。
她瞥了瞥周围,见童玄正带着几名玄蜂侍卫清空甲板,遣退仆从,也便没了顾忌,挑着最重要的部分,把珑风的血脉和契蛊的来由又解释了一遍。结果一如她所料,夜雪焕完全不在意蛊化的风险,或者说他从潜意识里就否定了蓝祈会蛊化的可能;至于玉恬会不会蛊化,说得不好听些,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何况玉恬这种人也并不需要他来安慰和同情。
对于尚且无法把控的将来之事,夜雪焕向来不愿意耗费太多时间;他更习惯于优先梳理现有的线索,唯有充分了解了所有的前因,才能以此来推演后果。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玉恬的小腹,如此说来,玉氏会选择送你入重央,也有这方面的考量?想用你来污染我夜雪氏的血脉?
这个词可用得不怎么好听呢,王爷。玉恬总算扭过头去正眼看他,笑容里难免多了几分冷意,据我所知,夜雪氏的太祖是胡族奴女所出,这才生了一双浅色的眸子。本是低贱的象征,传承给后代时却也粉饰成了天命所归。真要论血脉贵贱凤氏可要正统得多呢。
她道破的虽是一段不可告人的秘辛,却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夜雪焕并不反驳,只淡淡道:英雄不论出身。
在意自己出身的人才会这么说。玉恬讥笑,太祖的确英雄一世,可到老还不是大肆削藩王、弑兄弟,最后只给夜雪氏留了他自己这一脉?民间早年还有谣言说太祖同室操戈,天道不容,所以祸及子孙,以致夜雪氏血脉单薄;直至宸帝继位,重央迎来空前盛世,这些谣言才逐渐平息。而这芸芸苍生之中,有几个知晓太祖出身?若非是他自己介怀,何至于此?平白给自己添了污点。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琉璃灯,侧脸被烛光映得明明灭灭,恍然间竟有几分茕立世间的清寂孤冷,醒祖难道称不上英雄么?可他在起事之前,也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地方土霸主,在割据的群雄之中毫无优势。若不是珑风那可以救命的异血,他岂敢放心拼杀、岂能得这天下?珑风最终为他献祭,他若是不介怀,何至于要抹杀珑风的存在?
没有珑风,何来凤氏?在我看来,珑风的血脉才该是最正统的凤氏血脉,我以此为傲。
虽早知玉恬桀骜,夜雪焕也不禁有些动容,即便这血脉可能致使你失性发疯?
祖宗传承给我的血脉,那便是天命。玉恬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天命予我异能,必要我付出代价,这很公平。我并不想对抗天命,只是想尽人事罢了。至于说污染血脉
她忽然伸出一只手,轻佻地探向夜雪焕颈间,小指指尖轻巧地勾住那根红绳,将装有蛇眠秘药的小琉璃瓶扯了出来,踮着脚凑到他面前,神情张狂而诱惑,凤氏所有的秘药可以说都来源于异血,你敢说你夜雪氏不需要、不想要?
这话委实过于诛心,抛开前朝余孽的成见,凤氏对于药理的研究绝对可谓当世无双,夜雪氏身为天下的掌控者,不可能不眼馋,否则蛇眠又从何而来?
但这些东西始终见不得人,一则最好的东西必须由皇族独享,二则为了能在舆论上彻底压垮凤氏,夜雪氏早将这些奇药打成了歪门邪道,嘴上说得万般唾弃不齿,背地里却一直没停过研究、改良和使用。
若能有作为一切源头的异血融入夜雪氏的血脉之中,便等同于窥得了凤氏药蛊之术的真正奥秘,若纯粹从皇族立场而言,的确是一场可遇不可求的大机缘,但同时也带来了许多不确定性,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血脉中会存在这种不知何时就会让自己发疯的危险传承。
玉氏与刘家合作时,定然没想到玉恬会倒戈,更不认为她会自己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何况凤氏枝繁叶茂,千年之中出现的异血都屈指可数,更不谈是夜雪氏这样人丁不旺的。玉氏当初根本没担心过这个问题,玉恬会与夜雪焕直言,必是已经先和夜雪渊坦白过,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然交托给了夜雪氏,夜雪焕却张口就是污染,着实把她气得不轻。
她轻飘飘一句话,直接撕开了皇族那些虚伪的矜持,把所有见不得光的贪婪和阴暗狠狠拍在了他脸上。他若是否认,未免太过道貌岸然;但若是承认,又似乎落了玉恬的下风。
夜雪焕虽自觉理亏,但玉恬的态度也确实让他愠恼。从前身份没戳穿时还要隔着五步距离和他说话,如今都直接动手动脚起来了。他斜着一双凤目,不咸不淡地说道: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自重。
玉恬扑哧一笑,自觉站远了两步,总算是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又道:我一直觉得凤氏的血脉里有某种疯性,醒祖当年也曾有过以天下为殉的想法;玉家有没有拉夜雪氏下水的疯想法,我确实说不好。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作为一个异血者,我打从骨子里就看不起玉家的人。比起说自己是凤氏遗脉、醒祖后人,我更愿意说我是珑风的后人。
很奇妙,珑风在史载上不过只字片语,这大概当真是从血脉里传承而来的归属感吧。
她顿了顿,忽然语锋一转,之前听小蓝祈说,你们怀疑先楚后是从月葭那里得到的契蛊,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契蛊是珑风唯一的遗物,虽然醒祖曾言其关乎天下,但嫡系之中早已无人知晓究竟如何关乎天下。国破之时,谁也不曾想起那个不起眼的小小蛊蛹,玉氏也是在安定之后才反应过来。月葭那一支遗族居然能在当时就记得带走契蛊,后来又向先楚后献上契蛊,这说明他们不仅知晓契蛊的真正用途,更知晓潜藏于颐国的玉氏同属凤氏遗脉,而且对祖宗十分不敬,直接向先楚后供出了醒祖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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