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樘:
那姑娘捡起墨镜和口罩,看见洁白的口罩上沾了泥土,嫌弃地一甩手扔了,只掏出帕子擦了擦墨镜重新戴上,然后把帕子也一起扔了。
陈茶冷眼看着她表演完,淡声问她:姑娘,你谁啊?
我叫张晓萌。大约觉得自己在钱榆村没什么知名度,又补了一句,我是谭新建的对象。
姑娘低头,眼睛从墨镜上方瞟了陈茶一眼,你就是那个逼着新建给你打白工的坏女人吧?明明长得挺漂亮怎么这么坏心肠?
陈茶顿时了然,这就是那个往她生日蛋糕上画蛇精的女孩。那画确实挺符合这姑娘的心理年龄。
陈茶故意坏笑了一下,你敢当面说我坏,不怕我把你卖进山沟里再也回不了家?
你敢?!
要不你试试?
陈茶觉得此刻自己特像白雪公主她后妈。
不知道是陈茶太像坏女人还是张晓萌刚才过于虚张声势,几句话下来,一改之前娇纵跋扈的模样,哇一声哭了。
哭声那叫一个洪亮委屈。
陈茶:她还什么都没干。
张晓萌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道:求你别卖我!我都好久没见过新建了!我帮你干完活,你让新建陪陪我行吗?
陈茶:她哪长得像棒打小鸳鸯的恶婆婆?
张晓萌登场方式过于耀眼,吸引了田里半数人的目光。
谭新建听见动静从地头那边跑了过来,抹了把头上的汗,特别惊讶:小萌?你怎么来了?
张晓萌看见谭新建更委屈了,哭声整整拔高两个调,我都半个月没见你了!我很想你呜呜,你怎么这么狠心你说不要我就不要我,我
见她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不利索了,陈茶不好再刺激她,往后退了一步,到了程樘旁边。
谭新建更是心疼到不行,张开胳膊就想抱她。
结果张晓萌后退一步,脏!
陈茶:
她用胳膊肘拐了程樘一下,看见没,这才是公主病。
程樘:抬手抠了抠眼角,暗下决心以后不说陈茶娇气了。
谭新建好像很习惯这样,连忙脱下衣服擦了擦手,这才抱了张晓萌一下。
两个人就这么在人来人往的田间小路上上演了一出牛郎织女相见的催泪戏码。
等张晓萌哭得差不多了,才跟陈茶和程樘说了始末。
原来谭新建上次闹了这一出,家里人坚决反对他娶张晓萌。
主要是娶不起。
这事也不敢捅到张晓萌家里去,生怕再给他们留下一个谭新建人品不行的印象。
谭新建再不舍,也只能跟张晓萌提分手,他真拿不出一千块彩礼钱也买不起三大件。
前阵子程樘住院,张晓萌还天天偷跑去找谭新建。
人都有劣根性,越是所有的人都反对他们在一起,他们就越觉得自己是真爱,两个人更是难舍难分。
直到程樘出院那天,谭新建再次狠心提了分手。回来后一直忙着帮程樘弄弹簧床垫,就没空到城里了。
张晓萌实在受不了思念之苦,瞒着家里找了管农机的亲戚,借了辆拖拉机来。张晓萌想法很简单,就是早点给程樘家干完活,好让谭新建能陪陪她。
陈茶:这是给她家干完活就能解决的吗?
不过感情这事外人不便干涉,陈茶作为一个逃婚离家出走的人倒是挺理解张晓萌的。
不管怎么说,有了拖拉机,程樘家这点小麦就不愁往回收了。
一趟就拉了回去。
既然张晓萌都把拖拉机借来了,谭新建也不能只帮程樘,他把拖拉机弄回家帮家里收小麦,但是把张晓萌留在了陈茶家。
用谭新建的原话是,我爹娘再恼我也不舍得怎么我,可是他们一定会迁怒张晓萌,哪怕她是无辜的。
于是陈茶收留了大小姐张晓萌。
只需要收留并不需要伺候,反正也伺候不起,这姑娘真不是一般的娇气。
村里没有自来水,大家喝的都是黄河水,她嫌不干净干到嘴唇裂开也一口不碰。
村里的泥土垒的灶台做出来的饭,她更嫌弃不干净,肚子叫了几遍也还是一口都不肯碰。
陈茶又不是谭新建,当然不会惯着她,不坐就站着,嫌脏就饿着渴着。
反正受渴挨饿的又不是她,不过她倒是有点理解这俩人为什么能走在一起了。
看得出来张晓萌除了娇气还有挺严重的洁癖。而谭新建则是个重度强迫症患者,做事要求极致完美。
陈茶亲眼见过谭新建能把从泥里□□的野菜野草都摆的整整齐齐并且把草根洗得干干净净才扔掉。
而正常人都是拔了野菜野草带泥随意拎在手里,走到地头扔出去。
尽管陈茶不能理解都要扔掉的野草为什么洗那么干净摆那么齐整,但这性格跟张晓萌确实很搭。
可以说是别样的天作之合。
若是没事陈茶还能逗逗她图个热闹,这会儿忙到脚不沾地实在顾不上张晓萌。
首先地里收回来的小麦需要尽快晾晒,否则会捂了。
捂了也是钱榆村的土话,意思就是闷了,不透风撒气导致小麦发霉发芽。
在晾晒之前还要把小麦穗和小麦秆分开,一般是用铡刀。
趁着村里其他人家的小麦还没收回来,陈茶先去借了邻居家的铡刀回来。
本来陈茶念着程樘腿还没好,非让程樘放好小麦穗她来铡,结果陈茶跳起来全身重量都压到刀把上也没能铡开一捆小麦。
才知道铡东西还是个力气活,只能悻悻地跟程樘换了分工。
程樘力气大,动作干净利落,铡刀一起一落,小麦穗和麦秆就分了家。
铡下来的小麦穗薄薄摊开一层晾在地上,小麦秆单独晾在一边,等干了就可以堆起来抹上泥巴弄成柴草垛。
因为上次丢钢丝的事,程樘和陈茶交完床垫这段时间,用做木工剩下的木棍和捡回来的树枝削尖了围着屋前空地扎了一圈篱笆围成了一个大大的院子。
还把已经晒干的土坯运回了堂屋,码放起来,等程樘腿好利索了垒灶台盘土炕用。
到了晚上九点多,谭新建家里的小麦才全部运回来。
两个人话都没说几句,张晓萌就得依依不舍地跟着一直催促她的亲戚回城里,临走还一遍遍求陈茶,坏漂亮姐姐,你放过新建好不好?
陈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告诉她:大小姐,想跟谭新建在一起,你要说服的不是我而是你家里人。
******
整个麦秋从收割到打完场要差不多十天。
把麦穗和麦秆分开晾晒两天后,就要打场。
打场就是通过拍打或者重物碾压让小麦粒从壳里掉落的过程。
有条件的人家打场是用牲口拉着石碾子碾压。
先把小麦穗摆成一个圆,给牲口带上防止偷吃的口箍,再在尾巴后面挂一个筐接粪便,然后牵着牲口拉着石碾子一遍遍地在小麦穗上碾压。
一遍过去翻一下,再来一遍。
等小麦粒掉的差不多了,把小麦粒收到一边,把已经壳多粒少的小麦穗晾晒一段时间后,再次碾压。
直到没小麦粒脱落为止。
没条件的人家,像程樘和陈茶,就得用呱哒板手工打。
呱哒板也是钱榆村的土话,就是一个长约五十公分宽高各十公分的木块,加上一个可以手握的把手。
把麦穗弄一小措堆放在脚下,然后握着呱哒板的把手对着麦穗一顿猛敲打。
再翻一翻,再敲打一顿。
直到小麦粒全部掉落再换下一措。
这也是个力气活,好在只需要坐着不用动腿,程樘自己一个人就办了。
等打完场,就是扬场。
暴力脱皮的小麦粒里总是夹着一些壳以及土场院中的土和诸如鸡毛杂草之类的杂物。
需要借风把小麦粒里的壳都吹出去。
这个过程就是扬场。
扬场得挑一个有微风的天气,站在上风口,从堆放好的小麦上用木掀铲起来,扬到空中。
轻飘飘的壳被吹走,较重的小麦粒会几乎垂直掉落。
扬完场再把干净的小麦粒摊开晒干,去交了公粮,麦秋才算完事。
陈茶的小卖部开了有几天了,生意是越来越好,她这地方选得好旁边就是学校,孩子多。
她进的小零食都很平价,基本两毛以内都能买到,多数都只有几分钱,种类又多,深受小孩子们欢迎。
课间都往她这儿跑,会花几分钱买块糖;买个果丹皮无花果丝酸梅粉或果冻之类的。
最受欢迎的还是抽奖。一毛一次的和两毛一次的。
一毛一次的有空奖,运气不好会什么都抽不到,大奖是一个毛绒玩具。
两毛一次的都有奖,最次也是一块块糖的安慰奖,大奖是一把玩具枪。
抽奖的利润比卖其他零食都高,光抽奖一天能赚个两三块钱。
最近正好是麦秋,更是小卖部生意最好的时候。
平时钱榆村的村民们过日子都特别仔细,酱油瓶子空了倒点清水进去涮一下都能再将就一次。
到了麦秋就累到顾不上这么仔细了。
往日里忙着烧火做饭的家庭妇女们,这时候也是方巾往头上一扎,镰刀一拿冲进地里顶半天去了。
但妇女也是人,天不亮就起床干活,天黑看不见物才回来。
一天下来腰酸腿疼,一坐下动都不想动,哪还有力气做饭?
就算家里有半大孩子能做饭的,也不会蒸馒头不会赶集买菜。
为此陈茶特意跑到城里去馒头房批发了些馒头回来。
到了中午,就用笼布包好装进程樘给她做的小木箱里到地头叫卖。
因为有些地多的人家为了赶时间,基本不会回家吃午饭。
陈茶还捎带卖一些咸菜和罐头之类的,深受村民欢迎。
他们再节约,顶着大日头干这么苦这么累的活,也愿意吃点现成的。
现在基本算是春末夏初,到了中午,日头十分毒。
陈茶每天一大早还会到附近的雪糕厂批发一些雪糕回来。
雪糕都是特别便宜的,要么是甜水冻成的冰块,要么是那种五颜六色,一袋里面好几支的。
前者解渴解热,后者一包一两毛钱全家都能分分沾沾凉气。
小木箱里用塑料布包上瓤子,再把雪糕放进箱子里,放在自行车后面栓好,沿村叫卖。
村子东头和西北角各有一大片空地,是公用场院。
每个场院都乌泱泱挤了好几家人。
为了怕辛苦种出来的小麦丢了,晚上都扎个简易窝棚住在场院里,很是热闹。
陈茶最喜欢到公用场院做生意,往往会有头羊效应。
只要有一个人来买,其他人就会跟风买。
一圈转下来,有时候会卖光,有时候会剩个一两支她就跟程樘分分吃掉。
到交公粮那天,陈茶的小卖部卖了两三百块,连本钱都算在里面。
她每件商品利润都很低,一般就几分最多几毛钱,图的就是薄利多销。
交公粮要去镇上的粮站。
陈茶没想到,只是交个公粮还不但被刁难还碰上了色胚。
第54章 、交粮风波
小麦晒干了, 陈茶又开始愁交公粮的运输问题。
虽然陈茶没种过地,但是听说过一亩地能产四五百斤小麦。收来的小麦要交三分一左右的公粮。
拿她家来说,差不多要交二百来斤小麦。
这么多粮食总不能背到粮站去。
村里有牲口的人家并不多, 即使架子车上有空余的位置也会帮亲戚朋友捎带公粮。
而她和程樘没有这样的亲戚朋友。
直到交公粮的前一天傍晚,刘哥过来买酒, 随口问了句:你们找到车拉公粮了吗?
陈茶立马反应过来, 拒收了刘哥的酒钱, 佯装愁眉苦脸道:还没呢!刘哥你家车上还有空地吗?能不能给我们捎一下?
这刘哥就是之前程樘借了几次骡子车的人家, 他家四口人,闺女出嫁后只有三口人的地, 在村里不算地多的,估计一车就能装开。
而且这哥性格不太讨喜, 更不会看人脸色,即使求上门他看你不顺眼说拒绝就拒绝。
也不知道是上次跟程樘喝酒喝出交情来了,还是陈茶白送这瓶酒取悦了刘哥, 他特别痛快地答应了:你们提前准备好,我明早来接你们。
******
陈茶人生第一次见到交公粮的壮观场面。
他们到粮站的时候,队伍已经从粮站门口一直排到了路口拐角, 足足几百米长的队伍。
乌泱泱的交辆队伍是由三种交通工具组成的。
第一种就是原始的人力,自己拉架子车或推小推车这种往往是住在附近村里的村民。
第二种是牲畜为运粮主力,比如刘哥家的骡子拉车, 或者黄牛啊驴啊马的拉着装满粮食的架子车。
第三者基本就是各村的富人了,开着拖拉机来交公粮。这样的太少了,一百户人家里也不过只有一两辆。
之所以会注意交通工具不同, 是陈茶发现粮站收粮的人是看人下菜碟的。
对人力推车或者赶牲口的人百姓, 基本上是鼻孔看人, 各种刁难, 动不动就借口小麦晒的不够干,杂物多拒收公粮。
对开拖拉机的人就和颜悦色,象征性的检查一下就放行了。
当然还有些人塞给检查的人一条烟啊什么的也就过了。
可实际上陈茶亲眼所见,交公粮的小麦几乎是百姓们从收回来的小麦里特意挑了最好的送过来。
说几乎是大部分人家都交最好的,包括她家。但是也有些人家需要留小麦种,一亩地留个几十斤明年好播种。挑完种子后再挑出最好的交公粮。
最后真正落到手里能吃能卖的小麦多数都是成色不好,颗粒又小又扁的。
用人把关就是这样,能不能过关就看检查的人怎么说而不是取决于小麦的成色。
对于送点薄礼打点这事陈茶本来不反对,甚至也带了一条烟在车上,她跟程樘不指着这点粮食生存,只想尽快完事回家。
谁知道有一个收粮员老远就开始色眯眯地盯着陈茶。
程樘皱了皱眉,挪了下身子挡住了陈茶。
那个收粮员见状不但没有被抓包的羞愧还呸了一声,朝程樘比了个你等着!的口型。
刘哥不是第一次交公粮,见状叹息一声,等会儿要是被分到他给咱检查,那就倒霉了!这人叫苟大力,我们都管他叫狗子。这狗子是真的狗,每次都刁难人,明摆着吃拿要。咱就是靠种地为生,这公粮提留就得交掉三分之一。还得再拿一部分低价卖给粮站,剩下的也就勉强够一家子吃吃喝喝,哪有多余的钱再打点?再说都是平头百姓,一是舍不得二是真没这眼力价,谁寻思办公差的人里还有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
陈茶和程樘都见过更卑劣的人,倒不算意外。
陈茶甚至数出了五块钱,对刘哥道: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事算我的。
这天运气着实不好,很真分到了苟大力检查。
等轮到程樘他们这一车,苟大力冷着个脸,随手抓了把粮食连看都没看一眼,随手一捻张嘴就道:粮食不干,再去晒晒。
路边上已经摊晒了很多粮食,有一部分确实想蒙混过关,但是绝大部分人都是被刻意刁难。
这么大的日头,再晒一下,粮食重量又得缩水,意味着又要多交一些小麦才够。
陈茶倒是不怕粮食晒轻了,只是不想浪费这时间,她那小卖部最近生意特别好,有这耽误的功夫她都赚回来了。
她拉了程樘一把,示意他不要冲动,笑眯眯地递给苟大力一盒好烟,哥,这么热天还为咱们百姓服务,辛苦了!抽根烟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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