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瑰惊讶极了,她拿自己脖子碰瓷贤音的匕首时,压根没想着自己还能再醒过来。
可是窗外照进来的刺目阳光,鼻尖萦着的清苦药香,无一不是在提醒她,她真的还活着。
看来以前在某乎上看到的、抹脖子不一定会原地去世的科普,是真的。
琼瑰不知该哭还是该庆幸,从良梓那里拿过来手镜,对着自己一个劲的照。
尤其是对准脖子上被缠了厚厚纱布的地方,看来看去看个没完。
良梓本不想为琼瑰取来手镜,但耐不过琼瑰坚持,还对她撒娇:好管家婆,你把手镜拿过来,我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还给你。我现在全身都痛,再不找点事情做,会忍不住哭的,你忍心吗?
良梓盯了琼瑰看了一会儿,瞧着她灿烂的笑颜,心里笃定琼瑰定会好起来,会没事。
至于痛楚么,大概就是她说了用来让自己心软。
最后她只能摇摇头,十分无奈地嗔道,皇后娘娘怎么和小孩一样心性。
琼瑰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是计谋得逞的愉悦。
芩知进来探望时,看到这一幕,不由怔住。
若不是那位皇后容颜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这般风姿,确实当得起倾国倾城一词。
许是珠帘动了,琼瑰竟很快发现他站在门口。
她起先有些惊讶,但掩饰的很好,黑曜石般的眸子带了一点笑,问道:王爷有什么事吗?
芩知本想去问问她的伤如何了,但贸然闯入琼瑰的房间,已是很不妥。
更何况,琼瑰问得这般坦然,根本也没有露出一点请他进去长谈的意思。
带着一点失望,芩知先是行了一礼,而后道:本王带了个人来,本以为他能对您的伤帮上一点忙,但没想到您已经醒了。
你带了个人?琼瑰明显变得好奇起来,她本想撑着身子坐靠到抱枕上,但很快就放弃了,只是简单地用手臂撑了一下就已经让她全身像过电一样又痛的发抖。
这次的痛苦已经没那么好掩饰了,良梓差点就看出端倪来。
她正想询问琼瑰,芩知身后突然发出了一点声响,他便错开身子,让出缝隙,露出身后那个人来。
良梓和琼瑰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那人自来熟地走到琼瑰的床边,望着琼瑰笑了笑,眉宇间有些惆怅,但是一开口语气却很欠扁。
几天不见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琼瑰又觉得痛又觉得好笑,眼角差点沁出一滴泪水,你管我?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啊?又跟谁打架了?
你说这个?还不是拜你们家皇帝所赐。令云说着,拿起琼瑰放在素绸缎被外面的手,轻轻碰了碰自己额角的伤痕,不过已经结痂,现在没感觉了。
琼瑰不好意思地道歉:害你受苦了。
你赶快好起来,然后跟我走,令云似乎看到了美好未来和秦岁晏气歪了嘴一般,笑得畅快,那就是帮我狠狠出气了。
良梓在旁边杵着,实在看不下去眼前这个陌生男子抓住琼瑰手不放的轻狂模样,忍无可忍道:这位、这位少爷,明和宫里,不可对娘娘放肆。
只过了这么短短片刻,琼瑰已经痛到五感都开始模糊朦胧起来。
她费了些力气才听到良梓在说话,但是并没有完全听清。
她突然前所未有地清楚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
良梓......方尹和,和秋昊接回来了吗?琼瑰忽然问。
良梓愣了愣,虽然以为琼瑰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但还是老实回答道:接回来了,两位世子机灵极了,禁军搜了很久没有搜到,最后还是木统领不知从哪里将人领了出来。
嗯......陆府,也没事吧?
良梓听这语气有些不对,但此时,琼瑰唇边依旧挂着一缕笑容,她也没多想,只是以为琼瑰有些累。
娘娘,陆家没事,等您身子好了,夫人和将军夫人只怕要高兴坏了。
那就好。琼瑰慢慢闭上眼。你去将方尹和秋昊带过来,我和灵云大师说说话,没事的。
良梓本不欲去,但芩知站在珠帘外,将里面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此刻他突然发出一声轻咳。
良梓不明白他的意思,迟疑着还是先出了寝殿,留令云同琼瑰单独说话。
端王爷,良梓迎出来,向立在栏杆旁眺望院中老槐树的白衣男子急急行了礼,便迫不急待地问:您找奴婢出来,是为何事?
本王,芩知收回视线,才说了两个字,忽然摇了摇头,半晌道:良掌令看错了,本王没有他事需要打扰掌令,掌令自去按皇后娘娘的吩咐做事吧。
良梓只好疑惑地走了。
屋内只剩下琼瑰和令云两个人。
令云将系统放出来,按着它的脑袋让它老老实实地待在琼瑰枕边,不要动。
系统平时都要损令云两句,今天看见琼瑰,突然变得十分乖巧,任由令云摆弄。
然而,它在琼瑰身边短暂呆了呆,便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小声道:没救了。
她已经怀孕十一周,还中了慢性毒,毒性都已经侵入到血液里,现在发作的迅猛,就算不要孩子,马上进行透析也来不及。
系统嘴上虽然如此说着,却悄悄地在空间里找起能量源来。
不可能!令云无法接受一般,猛地站起了身,低吼着反驳系统,她身体这么弱,秦岁晏平时不会给她看那些太医?他们都没查出来?
系统叹了口气,老气横秋道:这也是正常的。他们没仪器,很容易诊错,要经常复诊才可能确定,但是刚刚,我调取了她的激素水平分析了一下。
他说到这,皱着眉又补充了一句,因为你一直消极怠工,不去赚取积分,时空系统的商店已经对我关闭了......买不到能量源,小姐姐她......应该也回不去了。
本来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琼瑰,不知怎地,突然清醒过来,仿佛身体转好一般,望着垂着头的一大一小,开了个玩笑问:你们俩怎么跟淋雨的公鸡一样丧啊?
系统扁扁嘴,发愁地看着她,一副要哭的样子。
令云暴力地将他重新放了回去,自己则深深凝视了琼瑰一眼,满心后悔。
许久,他才轻轻抚了抚琼瑰憔悴苍白的脸庞,轻声道:说了你笨,不适合待在这里,你怎么一点都不听话啊。
琼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浅浅笑了笑,谢谢你陪在我身边这么久。
令云腾地同她拉开距离,偏头看向其他方向。
然而琼瑰还是看见,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琼瑰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外面传来的两声脆生生的干娘打断。
眼看有人进殿,令云沉默了片刻,又看了一眼琼瑰。
琼瑰朝他点了点头,眼神温和,用口型说了声保重。
两个质子进来时,见到令云也只是默默打量了一下,便飞快地奔到琼瑰床边,端正行礼后瞪着明亮的大眼睛,满含责备道:干娘不守信用。
您不是答应会很快跟上我们吗?
我们在水里等了好久好久,头顶上的地板都听不到声音,所有人都走光了,您也没有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在琼瑰耳边已是朦胧一片,好像叽叽喳喳的小鸟儿。
干娘,你很困吗?这天真的声音......像是不谙世事的方尹。
你傻吗?干娘根本不是困。这声音,有点暴躁,应该是宜安郡王妃的秋昊。
琼瑰默默地听着,有点遗憾不能亲眼看着两个孩子安全地回到自己家乡。
一只小小软软的胖手突然伸过来拉了拉她的衣袖,担忧道:干娘,你能不能不要死。
你对我们说说话,再讲个故事好不好啊,干娘?!
她颤颤巍巍地牵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只感觉万分艰难。
眼见力气一点点流失,琼瑰用最后一点力气抚着两个孩子的头,让他们靠近一点。
你们,帮干娘带一句话给皇上......好吗。
嗯,两个孩子用力点着头,快速地抹去糊了满脸的泪水,把耳朵贴过去。
琼瑰想了很久,忽然觉得,一句话其实不够。
她有满心的话想和秦岁晏说,想问他。
可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算了,干娘的话还是只说给你们听就好。琼瑰轻轻道,就当是干娘最后给你们讲的一个故事。
两个孩子泪眼朦胧地看她,乖巧地攥紧了她的手。
别哭啦,再哭就成了丑娃娃,干娘就不喜欢你们了。琼瑰柔声劝慰他们。
两个孩子显然没想到琼瑰会这么坏,但还是当即就哽咽着抹掉眼泪。
琼瑰眨了眨眼,对他们道:漂亮的女人都是骗子,记住喂。
方尹毫不犹豫地点头,秋昊明显迟疑了一下,才重重点了头,意识到那是琼瑰对他们说的故事,便又等着琼瑰的第二句。
记得看书不要骂作者,尤其是看小说。
这句十分轻飘,仿佛风吹一吹,就会逸散,再也寻不到。
说完这句后,琼瑰感觉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两个孩子跪在床前,还在垂着头默默等待她的第三句。
只有感觉令云不对劲,因而没有通报便闯入琼瑰寝殿的芩知,冲到床头时恰巧注意到,那双苍白到有些透明的薄唇,嗫嚅着动了动,只是发不出声音。
我回家啦。
第65章 雪满头 ......
七月末下了一场雨, 连绵不停,一直持续到了八月,到立秋这天, 才缓缓放了晴。
芩知站在高耸的城楼上,目送着骑在马上的木岫一路向北而去,身影渐渐被马蹄溅起的风沙藏起,变成一个远不可及的点。
没多久, 他便从雉堞上下来,没有牵马, 也没有叫来马车, 只是一路沿着平佑大道, 慢慢向轴线尽头的皇宫走去。
天气一连阴沉数日,好不容易逢晴,路上车马行人交织往来, 川流不息,沿路鳞次栉比的店铺,也都满是人群的喧闹。
触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祥和如常。
芩知顿住脚步,左右看了看,视线最后定格在远处的巍峨宫殿群, 低低呼出一口气。
在宫外这太平烟火气里待久了,连他自己都有些恍惚,半个月前发生的那场谋反,是不是真的。
而那位皇后......是不是真的已经离世。
一晃半个月了,这么久。
等他走走停停,终于到了紧闭的宫门前,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交由守门的禁军。
两旁禁军严阵以待, 查明了身份后,便下令打开左侧门放行。
芩知收回令牌时,刚刚那种浸在平和烟火气息里的不真实感,突然消失殆尽。
因为帝后还在时,这道宫门从未全部关起过。
帝后大婚时,正中三门并左右侧门和两边掖门全都大敞,平佑大道的路上挤满了观礼的百姓,热闹非凡。
恩科放榜时,皇帝带着亲选的三甲前三名乘玉辇出正门,平日里上朝,文武百官在侧门前排着队出入......
然而半个月前,他亲自下令,将所有宫门紧闭,无令所有人不得擅自出入。
只是因为,他怕皇后崩逝的消息传出去,更不敢将这个消息送往漠疆,给正在同乌干回浴血激战的秦岁晏知晓。
直到昨夜,军中终于传了新消息来。
鏖战二十多天,漠疆突然下了暴雪,乌干回人避退城中,准备耗尽大雍的后备。
恶劣天气和跟不上的粮草两面围困,皇帝却丝毫不畏,静待了两日,摸清了乌干回人换防时辰,亲率五千骑趁夜袭进,生擒佐蒙部首领叶赫尔回,又命赵志成和鄂伦硕分兵两路包抄,最终打乌干回个措不及防,在热尕城创下大捷。
热尕城不仅是乌干回最富庶的一座城,也称得上是乌干回的咽喉。
进可直指水草丰美的天山麓,退可据守拥有坚固城防的锡玉城。
最重要的是,热尕离乌干回的都城连赫,仅一步之遥。
乌干回王只能连夜派人送使臣和求和信给大雍。
按以往惯例,大雍当会收兵,由两国使臣坐下商议进贡的赋税各项,最后大军班师回朝。
但这次,皇帝却闭门谢绝会见来使,只是暂时按兵不动。
无论如何,战事终于告一段落。
昨夜接到消息后,木岫便打算带着皇后的讣告亲去北疆,将此事告诉皇帝。
然而不知为何,芩知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浓厚的阴影,从他决定暂时将皇后的死讯秘而不发时,就一直笼在心头。
有时候他不禁会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
可若是贸然将皇后的消息传到阵前,万一影响到皇帝,影响到千钧一发的战事,受苦的更多是将士和边关平民。
这十多天来,芩知反复纠结,今日木岫终于离了京,他实实在在地觉得轻松了不少。
也许,就像身后那太平盛世一般,少了一个人,便如石子投湖,虽有涟漪,但白驹过隙,终究复归于平静。
芩知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被旁边人的话惊醒。
端王爷,今日进宫,也还是去翊寿堂吗?
芩知抬眼,有些含糊地点了点头道:嗯......顺道去走走。
这些日子,他改了城中的一些防御调令,将原来守宫门的人纳入五城兵马司中,调入后勤,又暂时设了个新的城防营,专门戌守宫门。
每个进出宫门的人,都要接受盘查,若有不对劲,宫门处的守卫也能即可处置,事后上报。
问他话的是个年轻人,看样子是那批新从城防营接了任务守宫门的新兵,虽然脸庞看起来还有些稚嫩,但办事却一丝不苟。
左侧的门刚刚打开,芩知听到身后的长街上突然喧闹起来。
起先他没有在意,仍往左侧门前走了几步,那喧闹声的声源尽头却像是会移动一般,向他这边奔来。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其中似乎还夹杂着马儿嘶鸣、铁蹄顿地的声响。
芩知疑惑地回头去看。
视线尽头,平佑大道上,竟有人当街纵马,飞速地朝他锁在的宫门处跃驰而来。
待看清来人被风吹荡在身后的玄色大敞和一身黯淡到看不出颜色的铃臂山文甲时,芩知瞳孔猛地缩紧,直直地跪了下去,膝盖重重撞击在青石板上,匍匐垂下头。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皇帝竟然回来了。
这动作令周围几名兵士俱是一惊。
那位先前盘问他的年轻兵士本来抱紧手中的剑,眼睛一面盯着即将进宫的芩知,一面分心去看街上发生的事,不想还没看清马上来者,却看到堂堂亲王颤抖地扑跪在地。
端王爷!你这是
年轻士兵还想继续再问,那匹奔驰如飞电的高头大马已在电光火石间冲到了他面前,直立着仰天长嘶,仿佛要兜头踏下铁蹄
士兵瞪大眼睛,一时竟忘了闪避。
然而来人将缰绳狠狠缠在手中绕了数圈,力道之大直接将庞然马身拽离了原来的方向,那马尖厉地嘶鸣一声,竟然轰然倒地,口吐白沫,迫得来人不得不自鞍上飞纵而下。
风尘仆仆的归人手握着马鞭,迎着烈日伫立在朱红宫门前。
年轻士兵这才有机会看清对方的样子。
也不知这削瘦男子行了多远的路,一身铠甲被血污和尘土裹挟,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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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绯-(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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