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想进殿去,却被秦岁晏不动声色地拦下了,直言晨起再来唤她便好。
原因无他,荼无香散去尚需一点时间。
那香有安枕之用,多加一点,便有催眠之效,对体弱者更是著效奇佳。
今日殿前值夜的是木戎和葛罗。
秦岁晏吩咐木戎继续留下守在寝殿门口,又让葛罗去召芩知木岫等人。
芩知来时,秦岁晏正示意木岫将军中传来密信念出来。
木岫低低地汇报着,芩知才知道,户部工部还有兵部的那几个老家伙在朝上一言不发的原因。
早在几天前,宫中第二次设宴款待各国使臣的当夜,秦岁晏一面不动声色地听着乌干回人许以五城的傲慢之语,一边果断迅速地派了赵志成、赵闵毅遣数万兵马星夜兼驰,去支援扶启。
朝堂上争论的所谓出兵与否,则是摆到明面上的态度,能讨论的不过是继续增兵或者表面上佯和罢了。
乌干回人不事生产,除却游牧,便惯于掳掠他族人去奴役。
他们自己也知晓这点,恐怕不会满足于现下占得的扶启数城。
如若继续坐视不理,等他们蚕食了扶启,定会将矛头调转过来,对准大雍,到时会尤为棘手。
老狐狸们一定已经被秦岁晏调遣过了,所以面对那些关系不大的争论,半个字都不想说也不敢说。
到现在,信上说,大军出了河沿关,已经混在扶启兵营中,同乌干回人交上了手,极大挽回了扶启一再溃败的颓势,与乌干回互有胜负。
只是乌干回人实在凶悍难缠,先遣军目前正和乌干回的佐蒙部在日落原胶着。
日落原?秦岁晏重复了一句,便令人铺开一幅绘有关外山川河貌的舆图来。
对着图思索良久,秦岁晏揉了揉眉心,低声嘱咐了几句回信,随后挥了挥手,木岫便离开了。
博山炉里焚着一点提神的薄荷脑,芩知闻着凛冽的香气,微有失神,大约能猜出皇帝这几日都没睡没多久。
曾经,前端王尚有一丝资本可斗时,他也想过遇风化龙,乘势而起,将这天下收入囊中。
对于父亲的这位私生子,他一直多有忌惮,只是,秦岁晏却从来对他平和相济,并无芥蒂。
有时他甚至会恍惚觉得,有个这般能干的兄弟,其实不错。
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后来渐渐看的多了,才发现有些可笑,自己那点心思,空有抱负而手段心性皆不够。
就比如,倘若真的到了贵及九五之尊君临天下的时候,他会如眼前这位君王一般,宵衣旰食,勤勉不懈而从不加于言、不哗于众?
就比如,遇到乌干回那般傲慢的五城之诺,还有乌干回人那极其强悍的战力,他能否按捺得冲冠一怒,又是否能神色如常在不声不响间就布局谋划了千里之外的战事?
正想着,秦岁晏忽然问到他头上,贤音,还是下落不明?
芩知理智迅速回笼,不知为何,竟带了一点期待,躬身答道:回陛下,人已经被臣抓住,只待陛下得闲去亲审。
秦岁晏似乎确实没有料到这件事芩知能办成,毕竟贤音的狡猾他是了解的。
连木岫都几番扑空,却不想芩知做到了将人带回来。
他淡淡颔首,诚挚道,辛苦。
芩知愣了愣,知道自己该说些虚词,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认真地躬身拜了一拜。
********
晨起,琼瑰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手臂有些凉,她睁开眼看去,才不好意思地发现,手臂上的纱衣已经卷到手肘出,露出一大片白嫩肌肤来。
翻下衣袖,琼瑰下意识地侧过身看了看身边照常是空荡荡的,偌大殿中,只她一个人。
琼瑰隐隐有些失望,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身上绑法奇怪的系带给吸引去。
目不转睛地盯着腰上系带看了好久,琼瑰又不信邪地往上摸索去,待确认了之后,她只感觉脸上温度微灼,又想笑又觉得很羞人。
难得秦岁晏也有不擅长的事
也不知他昨夜是如何摸索着为她穿好了这几层薄衫,真是难为他,穿错了两件,竟然还坚持着一丝不苟地系好了所有的系带。
琼瑰仔细回忆了一下,怎么也想不起来秦岁晏为她做这些事的片段,她好像睡着了?
好可惜。
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睡着。
琼瑰一边想一边忍不住抚着那乱七八糟的系带微笑。
如果,他们能有孩子,儿子和女儿都能像秦岁晏那样,一定很可爱。
良梓带着宫人进来服侍琼瑰洗漱时,看着她心情大好的样子,虽不说什么,神情却十分复杂。
琼瑰丝毫没有注意到什么,不过临出勤胥殿,绕过屏风时,看到矮几旁边摆着的一个古朴小香炉,昨晚那种独特气味的甜香又浮上记忆。
回宫之后,两位藩王妃正巧来拜访,按制,她们在京中逗留不了几日,再者,她们来的目的其实是商谈幼子入京为质,如今诸事咸定,该随丈夫返回自己的封地了。
琼瑰原不知道还有幼子为质这件事,秦岁晏并没有告知过她,是以听到宜安郡王妃说出实情,琼瑰立即面红耳赤起来逼得人家母子分离,实在是过分。
娘娘不必多想,和安郡王妃看出她的窘迫,和煦一笑道:此乃吾朝祖制,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且只有藩王世子才有资格入朝为质,生在王侯家,这也是他们该有的磨练。过了这一关,嫔妾和宜安郡王妃姐姐便从此更有了盼头。
宜安郡王妃也道:若真的免了这一遭,或是让郡王其他的媵妾子入京,京中同藩地联系往来少了,才真叫人悬心。
她半遮半白地剖析给琼瑰听,一部分是为了表忠心,一部分,意在宽慰琼瑰和自己。
琼瑰想了想,郑重道:你们放心,世子入京来,本宫定会尽己之力照拂于他们。
两位王妃对视一眼,笑道:娘娘的话,嫔妾们很相信,嫔妾们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让世子拜您做干娘?
琼瑰愣住:???
这就有些突然了。
若是平常,她肯定会很开心的答应下来,然后收获两个可爱的干儿子。
但想到自己的身份,不是格子间里的一个普通社畜,而是一个皇后,这事好像就不能那么草率的答应了。
她有些忐忑,当下没有拒绝也没有肯定,只是悄悄地派人送了信给秦岁晏,
好在两位王妃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便又将话题岔开,聊起其他的家常来。
待知晓秦岁晏与她成婚近一年,后宫依旧空置,只有她一人,两位王妃几乎是毫不掩饰地露出羡慕神情来。
和安郡王妃轻声感慨:娘娘真的是好福气,能独得君宠。不像嫔妾们......
宜安郡王妃也跟着叹了一声,忽然又严肃道:娘娘可要抓紧为陛下孕育一个皇子才好。
琼瑰想起昨夜,面颊不禁染上薄薄红晕。
宜安郡王妃以为她听到子嗣这件事不习惯,便贴近她小声道:实不相瞒......当年嫔妾初嫁与郡王,也曾有过如娘娘般独得夫君宠爱的日子,可惜,嫔妾那时肚子不争气,未能及早诞下麟儿,第二年,夫君便添了侧妃。
后来,嫔妾虽有麟儿,却难回从前了。宜安郡王妃颇感伤,娘娘福泽比嫔妾深厚,定要在此事上多上心才是。
和安郡王妃也轻轻点头,神情颇为赞同。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恐怕也有一段类似的心酸往事。
琼瑰不知该如何劝慰,想了想,命良梓拿出之前早就准备了的中原幼童服饰,让两位郡王妃挑一挑自己喜欢的。
藩王王妃在封地待久了,对各种风俗人情都充满了好奇,甫一见那些精致的东西,都爱不释手,很快注意力便被转走不少。
临别那天,秦岁晏同琼瑰送行至皇城门处,又送了她们两串金镶玉项圈、两串红玛瑙麝香宝珠并其他许多民间的小玩意儿。
说起来,琼瑰还有些舍不得她们,回宫之后没了那两人的拜访,感觉宫中一下空了不少,有些寂寞。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近来她总感觉很容易疲乏,有时下腹还会隐隐作痛,但时间也不长,忍一忍也便过去了。
琼瑰便没有太当回事。
没过多久,两位藩王的世子如约来了京中。
两人年岁都不大,都穿着合规制的盛装,面见时,一本正经地扑跪在琼瑰和秦岁晏面前,像是两只小团子滚了过来。
琼瑰差点没忍住笑意。
秦岁晏望着她,轻轻捏了捏掌心的酥手,轻声道:皇后若是喜欢,也可以收为义子,让两位世子时常进宫,伴随左右。
彼时,前一天夜里,琼瑰又一次在侍寝过程中熟睡过去,事后懊悔不已,想着有小不点的时间又要被推迟了。
听到秦岁晏的话,她一下心动地点头答应了,嘴上却还很乖巧道,皇上您做主就好。
两个小团子早在家中时就被母亲告知过可能会发生此事,便脆生生地叫了声:干娘。
琼瑰感觉自己圆满了。
第61章 背叛 ......
质子们进宫没两天, 大雍对扶启的出兵直接摆到了明面,陆司霆很快便跟着动身赴西南边。
秦岁晏早早就告诉过她这件事,是以琼瑰并没有很担心。
临走前, 陆司霆单独见过琼瑰。
他一身戎装进了明和宫,走路都带着一阵肃杀的风。
旁边的宫女们似乎都本能地怕他,上完茶后不需琼瑰说话,便直接退了出去守在殿外。
本来他见到琼瑰便要行礼, 但琼瑰坚持拦着,陆司霆朗笑一声, 也就作罢, 但是显得很开心。
他又仔细端详琼瑰许久, 发自内心道:妹妹,你清瘦不少。好久没来看你,你怪不怪大哥?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 和贤音见面以后,琼瑰一度以为陆家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惶惶不可终日,想回去看望陆司霆和陆升阆,也不敢。
后来她庆幸地发现,贤音的势力被秦岁晏动手清除, 柳飘飘来看她,还给她带了那么好喝的煲汤。
贤音,似乎也没来得及将此事告诉陆府里的人。
一点都不会,永远都不会。琼瑰突然有些鼻酸,其实我应该回去看看大哥和父亲,但是
大哥都知道的,那段时间, 为了掩人耳目,父亲和我只能奉陛下的命令,假戏真做,你夹在中间,肯定也极不好过,陆司霆望着她,满眼歉疚,让你和母亲担心了。
琼瑰伤感地摇头,都怪我太没用,帮不了你们。
瞎说什么呢。陆司霆宠溺地嗔道,陆家的男人要靠家中女子来撑门楣,才是真正的丢脸没用。这次,哥哥奉命要去边关几天,特意来看看你,也还有件事要托付给你。
是嫂子和母亲吧?琼瑰吸吸鼻子,忽然星星眼八卦起来,上次听母亲说,嫂子有了七个月身孕。
到今日满八个月了。陆司霆点头笑着,提及沈若嫱,脸上难掩幸福。只是大哥只身在外,若嫱难免多想,妹妹,如果你有空......记得帮大哥多开解开解你嫂子。
大哥你放心吧,明和宫好多间屋子,接嫂子过来住没问题的。琼瑰认真道。
那倒不必,陆司霆想的却不是她这样简单,你在宫中为后,身边有千万双眼睛盯着,就等着你犯错,再违制接若嫱进来住,只怕言官要把皇上烦死。
只要你偶尔宣她进宫散散心便好。陆司霆想了想,又嘱咐道:说起来,母亲最近也有些反常,自我和父亲出狱归家后,就发现她精神不是很好,但一问她,她便不耐烦,近来除却北边和扶启、乌干回的战事,沧州、陇州的水患也跟着严重,父亲一直忙碌,就只能靠你多关心关心母亲了。
琼瑰有些摸不着头脑,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想不明白。
母亲心情不好?怪不得这两次的汤都是李妈妈送进宫来,没有看见她。
母亲还会煲汤?陆司霆听到这有些难以置信地笑了,朝琼瑰挤了挤眼,滑稽道:妹妹还真是有口福。
他这就差明晃晃地直说柳飘飘不会煲汤,煲的难喝了。
琼瑰被他逗乐,但还想着替柳飘飘扳回一点面子。是啊,真的挺好喝,等你从南边回来,你也让母亲做给你试试,只怕你想喝,母亲也不做给你喝呢,到时候还得让嫂子出马。
嗯,那便说定了。陆司霆看了看天色,敛容最后再端详了一眼琼瑰。时间不早了,大哥要出发了。你一个人在宫里,也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皇上。
他望着琼瑰那一头琳琅珠翠,似乎很犹豫了一番,本想如前一样摸一摸琼瑰的头,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最后还是折中地拍了拍琼瑰肩膀,压得琼瑰轻声诶哟了一声。
陆司霆哈哈大笑了两声,转身便步履匆匆出了明和宫。
琼瑰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希望乌干回和大雍之间的仗能尽早结束。
然而,事与愿违。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到了七月中旬,前赴北疆出了河沿关的将士们,深入扶启的腹地和乌干回作战,由于不适应当地极其严酷的环境,节节败退,折损了万余将士。
比较棘手的,是大军还折损了一个年轻的将军,赵闵毅。
棺椁运回京中时,他的夫人曲清姿当即便一头撞在棺前,要以死相殉。
消息传来时,琼瑰正好召了柳飘飘和沈若嫱进宫作陪,两人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
琼瑰连忙安慰她们,告诉她们南边主要是牵制南蛮,以免别人趁虚而入,一时不会有打仗的可能,让她们尽量宽心,
无奈沈若嫱在孕中,又是初胎,心思不免很重,无论琼瑰怎么说,都郁郁寡欢的。
琼瑰正在着急,两位质子正巧在此时进了宫,来拜见她。
沈若嫱也在旁边,对两个孩子十分欣赏。
质子天真可爱,名字也好记,一个叫方尹,是和安郡王妃的儿子,一个叫秋昊,是宜安郡王妃的嫡子,两人按自己母亲的意愿,平日里以兄弟相称,相处的倒也融洽。
见沈若嫱喜欢,琼瑰便将两兄弟留下来在宫中用膳,由着他们活泼的在院中玩耍嬉闹。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琼瑰却发现,柳飘飘不见了。
眼见沈若嫱难得地跟两个孩子玩的开心,琼瑰便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沈若嫱以免对方担心。
根据宫女的供述,半个时辰前,见两个孩子陪着沈若嫱,柳飘飘便说头疼去歇息片刻,其实进了房间便没有出来过,刚刚宫女进去看,人已经不见了,窗户却打开着。
琼瑰查了查窗后,觉得十分迷惑。
那窗下是一条清溪,若是真的从窗中翻出去,势必要踩到水流,但清溪后面的一大片草地中,连个脚印都没有。
况且柳飘飘为什么要瞒着她,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去爬窗户?
要么,是她被人掳走,要么,便是守门的宫女岔了神,不记得柳飘飘出去过,柳飘飘可能这会儿正在哪儿迷着路。
琼瑰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她刚打算寻一队禁军来找人,但又怕届时发现是乌龙一场,惹来其他人非议,让柳飘飘进宫变得不容易。
良梓知道她的顾虑,主动陪着她先在附近搜索了一遍。
然而明和宫周围除了有一条主路通向秦岁晏汲徽殿和勤胥殿,还有一片栗园,再就是被湖水环绕。
栗园山木幽深,柳飘飘断不会在傍晚时进去,其他能藏人的地方实在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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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绯-(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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