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玲玲抱了几个巴掌大的小盒子进来,白色的塑料壳上凝结了一颗颗水珠,还冒着丝丝凉气。
快来尝尝,小卖部新进的雪糕,三色冰淇淋,一块五一盒呢!
这么贵啊?
一盒有仨口味呢,不亏!
说着,叶玲玲又拿出三个指头宽的小木板分给她们:喏,用这个挖着吃。
骆窈听说过这种童年记忆,但却从来没吃过,当即在白色那部分刮了一层,奶味很浓,带着点发腻的甜,她又换了个方向,一次性将三种味道舀起来,草莓的酸,可可的苦,牛奶的甜混合在一起,口感倒是很丰富。
怎么样,好吃吧?叶玲玲偏爱中间的草莓味,将冰淇淋挖出了一道沟渠,你们还没告诉我呢,什么孩子?
就是我们爬山那天遇见的孩子啊!涂涵珺咬着小木板含糊道,我正和窈窈说那孩子有多调皮呢!
要说起这个,叶玲玲可满肚子的牢骚,立即将凳子往前挪了挪,开口道:首先我要申明啊,我作为一档少儿节目的播音员,自问对孩子有着足够的包容和关爱,每个小朋友都是祖国的花朵,需要悉心教导与呵护。
但是!她重重地强调,有些花长歪了不是没理由的!
爬山那天天气很好,又是休息日,有不少带着孩子的家长。
头脑精明的生意人闻风而动,推着小摊到山脚下卖一些饮料小吃,以及花里胡哨的小玩意。
有个小孩买了根金箍棒,一拿到就开始耍威风,那会儿叶玲玲还和涂涵珺说小孩挺有武术天赋。
后来小孩体力不够,爬到半山腰就闹着不肯动了,涂涵珺和叶玲玲一路欣赏风景,速度也没多快,正好一起在凉亭里休息。
两人带了前一天在食堂买的饺子,正打算垫垫肚子,就见那个小孩拿着金箍棒站到她们面前。
涂涵珺心想孩子估计是馋了,反正还有很多,分一个也不是不行,可没等她说话呢,小孩就扬起金箍棒指着他们大叫。
呔!何方妖孽!还不报上名来!
叶玲玲平时做节目会接触不少孩子,台里的儿童剧团也有演技很好的小演员,见状还很捧场地回道:大圣,我们路过此地,为游山玩水而来,不是什么坏人。
谁料小孩忽然怒道:胡说!我有火眼金睛,休想骗我!
说完,就挥起了金箍棒。
金箍棒虽然是塑料材质,但被打到也是会疼的,小孩人来疯似的张牙舞爪,还把叶玲玲手中的饭盒打翻了。
叶玲玲立刻就换了副脸色,要和小孩讲道理,可小孩的家长这会儿却叫起来了,指责她一个大人和孩子过不去。
那可是一盒饺子!有面有菜有肉!就这么给浪费了!叶玲玲忿忿道,要是那孩子的奶奶好好说话我还不至于这么生气,结果她什么反应?
她掐起嗓子模仿道:一盒饺子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捡起来用水冲一冲又不是不能吃,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是没吃过苦,像我们以前别说掉到地上的,草根树皮都照样咽进肚子里。
骆窈你是没看见,那孩子还冲我们翻白眼吐口水,故意把地上的饺子踩成稀巴烂,他奶奶呢?反过来埋怨我,说要不是我配合他演戏,他也不会真把自己当孙悟空。
叶玲玲不可思议地冷哼:孙悟空要是知道有人这么冒充自己,到了西天都得飞回来喷一口三昧真火!
骆窈舔了舔嘴唇上的冰淇淋说:三昧真火不是太上老君用来烧孙悟空的吗?
叶玲玲:?
涂涵珺淡定道:她向来这样不抓重点。
叶玲玲:
她的脑袋往后撤了撤,忽然有些好奇: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骆窈:把金箍棒给折了。
涂涵珺:小孩指定得哭。
哭就哭呗,他糟蹋我粮食,我没收作案工具,很仁慈了。或者按他奶奶说的,地上那些只是稀巴烂而已,洗洗又不是不能吃,我发扬风格扫起来送给他们,权当尊老爱幼了。
实在拎不清咱就上法院,照价赔偿依理道歉,小孩儿不懂事大人总能负责吧?
涂涵珺好奇:这事儿也能上法院啊?
骆窈偷偷在她的盒子里挖了一勺草莓味:饺子不是钱买的吗?个人财产受到侵害,拿起法律保护自己是我的合法权利。
她舔了一口,觉得还是可可味的好吃:我姐就是律师,很方便的,说不定律师费还能打折。
叶玲玲笑出声来:那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做的吗?
骆窈摇头。
涂涵珺很公平地从她盒子里挖来一勺牛奶味,因为冰到牙齿打了个寒颤:她拿着自己的水壶装观音大士,跟人家说,你这泼猴!竟在人间如此作乱,让本座用紧箍咒好好教训你。
然后呢?
那小孩就抱着头在地上拼命打滚,他奶奶叫不听,气得拿金箍棒打他。
骆窈:
行吧,用魔法打败魔法。
玲玲平时经常接触孩子,办法肯定多。
有时候也挺烦的。叶玲玲呼出一口气,当初我面试的时候,本来是打算去文学之窗的,但主任说我很有童心和想象力,就把我安排到了少儿频道,虽然都是文艺节目,但多少有些落差吧。
涂涵珺安慰道:要不你再和主任说一说?
叶玲玲摇头:我师父对我挺好的,而且调岗哪有这么容易?
至少是个黄金档。涂涵珺安慰她,然后很识趣地转移话题,窈窈呢?你那个节目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吧?什么时候开播?
骆窈:初定在暑假。
那你有得忙。
骆窈挑眉,不置可否。
骆淑慧这次出差见识颇多,用她的话讲,简直是花花世界迷人眼。
回来的时候她给骆窈带了好多南方现在最流行的衣服,里头居然还有小吊带。
那儿比咱这儿热多了,好多姑娘还穿超短裙呢!
骆窈兴味地问:您不觉得暴露了?
前年她想把半身裙改为超短裙,骆淑慧死活不肯,最后改口留到膝盖上面她才答应。
记起这事,骆淑慧嗔了她一眼,随后感慨地笑道:这人啊就是一时一时的想法,在南方待了几天,看多了那些打扮,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而且确实挺漂亮的。
骆窈瞥了她一眼,垂下眼睫说:您也不是所有想法都可以轻易改变的。
闻言,骆淑慧一怔,张口道:窈窈啊
正在这时,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骆窈朝外头喊了一声:薛峥接电话!
知道啦!
骆窈重新看向骆淑慧:您继续说。
骆淑慧抬起眼,沉默几秒,抿了下唇道:这段时间,妈不是想避着你
姐!姐!薛峥急匆匆地跑进来,有些慌张地道,奶奶,奶奶在医院!
第84章 傻瓜
薛老太太随剧团外出表演, 现场排练指导时不慎从台上摔落,她身上本就有旧伤,这一下摔得厉害, 团里直接将人送到了医院。
骆窈到的时候, 正好遇见薛尉在窗口缴费, 她急忙跑过去问:奶奶呢?怎么样了?
薛尉表情凝重,尚还稳得住心神, 沉声道:剧团的人说摔下来的时候有人接了一下但现在人没醒, 具体情况要等医生出来。
骆窈跟着他往楼上走:爸和爷爷都知道了?
嗯,团里先给厂传达室打的电话, 正好是爷爷接的, 保卫科通知了我和爸,你嫂子照顾孩子走不开,先让我带着钱过来。
爷爷没事儿吧?
脸色不太好,来了以后一直没说话。
两人快步来到检查室外,先看见的是薛宏明,骆窈简单跟他交代了一下家里的情况:薛峥吵着要来,妈怕他添乱就留在了家里,说也好有个照应。应该已经通知我姐了。
薛宏明微微颔首。这时, 一直没说话的老爷子听到声音,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开口道:骆窈。
爷爷。骆窈立刻走过去。
老爷子看起来还算镇定,只是眉心沟壑深刻, 嘴唇有些干燥,声音不似平时中气十足,沉重得如同老旧的编钟:你能不能打电话给阿衍,问他, 认不认识什么医生
说到这,他忽然哽了一下,几息之后才继续道:帮帮你奶奶。
好,我现在就去。骆窈应下,您别太担心。
老爷子的手在半空中踯躅片刻,终究还是放下来,紧抿着唇看向检查室。
骆窈见状不再多言,转身下楼打电话。
医院附近的公用电话都有不少人在排队,骆窈等不住,沿路跑了一段找到一个空的电话亭。她先打到寻呼台给纪亭衍的传呼机发了信息,又拨给研究所让人通知纪亭衍,紧接着,她从包里翻出电话簿,找到了吴则清的号码。
吴教授从医,应该也认识不少人。
可惜电话那头是她的助理,吴教授不在,骆窈快速表明了来意与请求,对方语气郑重地表示一定会及时转达。
她在电话亭前等了一会儿,期间来了个男同志,骆窈注意到对方脸上的神色,猜测这人大概也刚从医院出来,于是往旁边退了退,让他先用。
男同志拿下听筒,面无表情地开始按键,大约过了一分多钟,他鼻翼翕动,语气十分平静地说:对医生说必须要手术,你看看家里还剩下多少,实在不行把地给卖了
骆窈背过身去,直到许久没听到声音,她忍不住回头,只见那人放好听筒,手用力摁在上面,身体倾斜,像是要靠着电话亭才能支撑自己站着。
他埋下脑袋,另一只手握成拳拼命捶了几下额头,然后弓着身子急促地呼吸,伴随着浑身颤栗,他张大嘴,喉咙里发出嘶哑干涩的声音,须臾间又蹲到地上,无声地哭嚎起来。
骆窈一路上都很沉得住气,这会儿被他哭得心脏发紧,脊柱绷直,身上仿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虽然是个外来者,初初只抱着与薛家人和平相处的心态,但两年的朝夕相对,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老年人最忌摔倒,一个门槛都得格外注意,何况是从舞台上摔下来。
骆窈握了握拳,掌心碰到发凉的指尖,叫她稍稍抽离情绪。片刻后,骆窈眼神转为清明,长长呼出一口气,走上前道:对不起,请问您用完了吗?
那人受惊似的抖了抖,然后抬头看她,意识到自己挡了别人的道,慌忙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骆窈嘴唇嗫嚅,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再次拨通研究所的电话:喂,阿衍哥。
纪亭衍大概猜到骆窈找自己有急事,可当下听见她的声音,他神情一滞,缓声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有人说,很多时候一个人遇事敢脆弱,是因为身边有可依赖的存在,比如父母、朋友、爱人,骆窈无法反驳。
独立生活多年,她自问是一个很能扛得住事的人,却在纪亭衍温柔的声音中热了眼眶。
可现在不是脆弱的时候。
骆窈快速眨了眨眼,抿唇将喉头的干涩压下,开口道:是奶奶
六点左右,薛老太太被送到了病房,但人还没醒。
摔倒后昏迷不醒,很可能是颅脑受到损伤,但如今只有几个大医院引进了CT机,医生建议他们转到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这时骆窈的传呼机收到消息,她急忙跑出去打电话,回来以后气都没喘匀便道:阿衍哥联系好了医院,让我们准备一下,现在就可以转过去。
闻言,其他人立刻有了动作,虽然心里焦急,但没有谁面上表露出了慌张。
老爷子缓缓站起身,连声道:好,好,现在就去。
纪亭衍联系了在二院工作的同学,经由对方介绍请来了很有经验的医生为老太太诊治。检查过程中老爷子一直在外头等着,七点多薛翘赶来,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纪亭衍也到了。
怎么样了?他走到骆窈身边握住她的手,感觉到掌心一片冰凉,他双手捂着搓了搓。
说是颅内血肿,体积比较小,要再查查别的原因。
还有髋骨骨折,跟先前那个医院的医生说的差不多,许是被人接了一下得到缓冲,情况并不严重,可以保守治疗。
纪亭衍轻轻搂住她拍了拍:别担心,不会有事。
骆窈顺势靠进他怀里。
吃饭了么?
嗯,大哥买了饭。
传呼机又来了消息,骆窈低头看了一眼,说:应该是吴教授,我刚才也拜托她帮忙了。
纪亭衍温声应道:嗯,我陪你去。
骆窈偏头,一旁的薛翘说道:这儿有我呢。
她这才颔首。
听说老太太已经得到及时的救治,吴教授宽慰了几句,又说自己会让认识的医生关心留意,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他们。
骆窈再三道谢,等挂了电话,才发现纪亭衍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她四处找了找,男人很快出现在视线中,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暖暖手。
骆窈:怎么是热的?
被我捂热的。
居然会开玩笑,骆窈嘴角微微上翘:胡说,你我还不知道?
我怎么?
骆窈耸耸鼻子:这么说吧,夏天抱着你睡觉比风扇还好使。
这样?纪亭衍刮了下她的鼻头,那咱们家可以省下一台风扇钱。
除非你不怕热。骆窈轻笑,倏地小声道,而且天天光着睡。
我考虑考虑。
这么一打岔,骆窈心里松快了许多,抱着他的胳膊道:阿衍哥,今天谢谢你。
闻言,纪亭衍温柔地笑笑:傻瓜。
众人一直在医院待到了十点多,老太太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医生给出的结论比预想的乐观,但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薛宏明让几个孩子都先回去,又跟坐在病床前的老爷子说:爸,您也回去休息吧,晚上我留下来。
老爷子摇摇头:你们明天都得上班,我去不去厂子都行,今儿我留下来照顾你妈。
薛宏明怕他身体吃不消,可又劝不动他,只得跟薛尉说:这样吧,晚上我和爷爷留下来,你明天去厂子里请个假。
薛尉应道:明天我和春妮来替您。
薛宏明不置可否:都回去吧,骆窈你跟你妈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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