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穆安不动声色地将小厮的这些话记在心里,再顺着他的话问:“这位顾先生又是何人?”
小厮道:“顾先生是刺史麾下的一位幕僚,也算凉州人士,平日与都尉亦有些来往。”
其实,近来顾攸之常常亲自送东西来,府上人人都知晓,他恐怕对都尉的妹妹有意。只是,这小厮为人激灵,知道不能在外人面前提这些,便言尽于此。
元穆安瞥他一眼,淡淡地“唔”一声,也没再多问。
……
东面的院子里,秋芜先召了几名仆役过来,嘱咐他们这几日外出时,莫对外人提到元穆安的事,又让人一会儿出去打探一番外头的消息,随后才回屋歇息。
阿依将温在炉子上的陶罐取下来,送到秋芜面前:“娘子用一些吧,方才胡大说娘子还没用膳呢,先垫一垫肚子吧。”
她说着,转去书架处,拿下一本看起来有些古旧的书:“这便是顾先生送来的书。”
秋芜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姑苏杂记”几个字,便知这大约是一本讲述江南一带风情见闻的书。
先前在椿萱院时,她与七娘等人说话,不知怎的,就提到了江南。
她们都没去过江南,只是从前听人提起过,听说那儿沟渠纵横,气候湿润,土地肥沃,自前朝起,便成了富庶之地,为许多文人墨客向往。
几人都露出向往的目光,可想到这辈子应该也没机会去了,又都有些落寞。
她见状,便说了句“看看去过的人写的游记也算去过一遭了”。
顾攸之大约听到了,又将这话记在了心里,这才送了这本书来。
凉州地处边塞,来往的多是西域与京城的客商,贩卖的货物以皮毛、宝石、香料、丝绸为主,书籍因难以保存,又有语言不通之故,鲜少有人贩卖,更不用说这样的游记,可见顾攸之的确是费了一番心思才买到的。
他只是个州府的幕僚,俸禄虽不少,却绝称不上丰厚,况且他出身农户,家底亦不厚,还愿这样用心,着实难得。
秋芜无意识地摸着书页的毛边,看着眼前温热的蜜糖梨汁,不禁心软。
其实,顾攸之是个好人,若要择婿成婚,他是个不错的人选,心思细腻,脾性温和,为人善良,虽出身寻常,但胜在朴实无华。
过去几个月里,她一直采取回避的态度,可在得知元穆安亲临凉州城之后,便渐渐有些犹豫。
她先前一心想出宫,从当初入宫后,得知宫女其实也有机会出宫时,便时不时在心中畅想将来自己出宫后的日子。
那时,她就想,将来能嫁个如意郎君,像记忆里的阿耶和阿娘一样恩爱就好了。
如今出来了,明明已得自由,反而变得更加束手束脚了?难道她要因为心里顾忌元穆安,就一辈子孤零零地过下去吗?
她不是非要明志做自梳女的娘子,遇上合适的人,没道理要退缩。
也是因此,她没再像早先一样,拒绝所有顾攸之单独送给她一人的东西。
谁知道,才没多久,元穆安竟已找上门来了。
也不知他到底会如何。
“娘子,再不饮,梨汁就该凉啦。”阿依见秋芜出神许久,既不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不禁开口提醒。
秋芜被拉回神,叹了口气,舀起梨汁送入口中,沉默片刻后,道:“一会儿,去给七娘递个口信吧。”
阿依应声,仔细听完她的话,便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到外面打听消息的胡大回来,告诉她外头已有许多官兵,来来往往,让普通百姓无事尽量不要外出,以免为歹人所伤。
他说完,有些担忧地看一眼西面,犹豫一瞬,低声道:“娘子,咱们真的要收留那位郎君吗?他看起来身份并不简单,听口音,也像京城人士,会不会、会不会就是官兵们要找的歹人?”
秋芜愣了一下,没料到胡大会有这样的猜测,若元穆安知晓自己被人当作逃窜在外的歹徒,心里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不会,你别担心,他不是歹人。”她笑了笑,想起元穆安受伤的右臂,便回身进屋,找出药匣子里的金创药和干净的纱布,冲胡大道,“将这个给他送去吧。”
伤口若不仔细处理、换药,很可能引发别的病症。她不知元穆安有没有带这些,但他毕竟是天子,绝不能让他在都尉府上出事。
胡大领命正要出去,院门处,元穆安却已经先一步走了进来。
因府邸小的缘故,元穆安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这里,一路上更没遇上任何人。
胡大见他出现,顿时又瞪大眼睛,有些戒备地盯着他:“郎君怎么不知会一声便来了?”
短短的时间里被这车夫一再怀疑,元穆安心中的不悦已有些克制不住,不禁冷了冷脸色,沉声道:“府中人丁稀少,我自是想提前知会,奈何无人可用,只好亲自过来。”
胡大觉得他在嘲讽都尉府中仆役太少,没有四品大员的气派,不禁面含怒容,想要反驳。
秋芜怕他真的得罪元穆安,便抢在他开口之前,先用眼神示意他下去,随后又说:“圣上素来厉行节俭,不喜铺张奢靡,哥哥谨遵圣上旨意,不敢违背,府中仆役,我与哥哥从不嫌少。”
元穆安被她说得一噎,竟接不上话来。
她倒是会用他的话来压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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