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最后他居然像个血包似的,轰然炸成了粉末。红黄色的粉末四处乱飞,一股陈腐味道跟着蔓延。
场景太吓人,连战场上的风都哽咽了片刻。本阵喧嚣一阵,一位穿重甲的武将逾众而出,他出声呵斥,平息片刻波动。
“真没意思……”陆承芝撇着细眉毛道,手掌拍两下:“成鬼了还要分个三六九等,统御百鬼啊。”
她脸上被箭矢刮了几道碎口子,身上穿的也是不合身的盔甲,肩膀一抖叮铃咣铛,本阵被她搅浑了水,但骑兵训练有素,又不缺濒死搏杀的经验,不过一息,便整列冲刺。
周檀也终于看见了那位,藏在已死主君背后的“真主子。”
穷发幼主,名为——阿骨雷。
灰皮小马嘶鸣一声,拔腿便往回跑,身后追着连串的追兵和刀剑。
它专找崎岖不平的坑往下跳,居然还顺畅地溜回了接应的人马里,一转眼又没了影子。
——
玉京城,燕沉堤下。十里烟柳没了叶子,光秃的软枝却还能甩出点柔情似水。冬日有冬日的好,除了磨刀霍霍似的湿气。
于锦岩沿着游廊疾走,镶铁靴头铮铮作响,他没将游园新妆放在眼中。
初雪时节,本宜赏景,街上的郎君仕女一群接一群,嬉笑打俏,他没心思看,闷头径直往中央池子里去。
宽池子的水面已然结冰,残荷载了一叶雪,冒出头来。陆承言裹银狐裘,脖颈露出,里面竟只穿了单衣。
燕宜园,银装素裹不缺,温度却高,连另一侧的湖中央都冒着煮沸似的热气。
没人听说玉京还有这稀罕的温泉眼,八成又是人工开凿,富得流肥油。
一边是冰冻的水面,一边是蒸腾的热气,显得这冬天没什么存在感,结冰结得只是个过场。
“穷发部……”于锦岩站定道:“主君已死。”
“死了多久?”陆承言问。
“一月有余。”
“将军……”于先生走了三步拧回脑袋,欲言又止:“脖子上,多少遮点。”
“如今是哪个主事?”
他敷衍地拎了一把自己的领子,柔顺的狐狸毛被打散,语气也敷衍,像是问个菜摊子谁管钱。
“最小的……”于锦岩言简意赅:“阿骨雷。”
阿骨雷,放在北地话里,该是“鎏金之血。”
陆承言微微偏头,脖颈上衣衫下滑,露出一点红,红得显眼又缠绵。
这穷发部的主君显然对最小的孩子偏爱多了点,剩下的儿女们一水儿「铜柱」「野草」「树枝枝」,这位低微侧妃所生的孩子,却敢叫板赫连允,名为——「鎏金之血」。
赫连氏里的名字起得各随心意,全看父母爹娘的心情和大阏君天马行空不靠谱,偏偏北面都知道赫连允的乳名就叫「凭金」,这话里话外都有文章,穷发部虽说储君没定,意思也差不多到了。
只可惜,这位曾驰骋苦寒之地的狼主实在没曾想到,有人,没甚耐心……也等不住。
被自己的亲儿子一把拧了头,还做成了这么个阴诡的——活神像。
主君被轰成了碎渣子,连收尸都没地方收拾,穷发部先行鸣金收兵,阵势严密地退回雪原深处。没人追击,小旗一打,中帐的兵马一样退回。
周檀勒住缰绳,在城头下兜转一时半会儿,一匹驴子似的小灰马撒丫子跑出阵列来,摇头晃脑不着调,嘴里还不知道从哪里叼出根骨头似的东西,它跟周檀擦肩而过,背上驮包袱一样,还驮了个人。
白茫茫的雪原上转瞬便恢复空荡,雪地里横七竖八埋下人头和兵械,收拾战场的车从城头下拖出,去翻捡那雪地上遗留的尸首。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
最近可太忙了。
第88章 、掷单双
是单是双,但见真章;
帐子里多了个人,狭窄的空间空气拂动。
周檀捞了一盆水,掂住了赫连允的领子,将鼻息凑在他眼前。
旧伤没好又添新伤,脸是没受伤。周檀拧干帕子,贴近了看那铺满了躯干的刺青,是一只鹰。
它脚踏流云,纹路都走在穴位上,颜色却似乎比往日转深了些,青里透紫。
“别这么盯着?”赫连允吐气。
“怕我做什么?”周檀仰起脸,饶有兴致,刻意凑得更近。
赫连允拿手掌按住贴近的发梢,有一股浅淡的迂回气味,依然是春庭月。
春庭月啊,这味道缠绵得像个一触即破的幻境,又甜又香,却指向着一条昏暗不明的死路。
人人都抓紧时间在这空隙中补眠,巡回士兵的脚步声还在外头响。
帐篷小,凑了两个人在床上,连呼吸都密不可分,两个人都没在这难得的余裕中歇息,反而有今天没明天似的,上下打量着对方,鼻尖贴紧。
周檀甚至还刻意上下磨蹭了一阵子,话里嘟囔一声,别有余意:“夜里怎么这么冷。”
——
天上有流星,星盘在地上快被磨出包浆来。能掐会算的几位斗成红眼鸡,大萨满几夜没合眼,独占一小山坡,头顶夜风,直面苍穹。他那破麻烂袋似的裤扯破了几道线,呼呼刮小风。
够冷的……
观星人一向能从那亘古未变的长夜里找出些答案,或者生,或者死。星盘轮转,乾坤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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