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究心里明白,哪管已经上了好几周的课, 哪管江安遇一上课就朝着讲台鞠躬, 可是他知道,那是做给秦墨的。
江安遇到现在, 似乎也没法接受秦墨已经不再教他的事实。
下课时,赵一究约着江安遇去吃饭,俩人刚出教室,那本被江安遇翻来翻去地音乐书就被人借走了。
江安遇前脚刚踩进餐厅,后脚就有人给他打电话。
是个陌生来电,他又转身出去。
喂,请问您是江先生吗?那边听起来像是某奢侈品店的推销。
江安遇点头,又想到那边听不见,于是声音小小的嗯一声。
是这样的,四个月前,您在我们店里订购过一对婚戒,您还记得吗?
...嗯。
那边又说,当时您在我们这里有一笔尾款没有付,我们这里的另一只婚戒也刚好缺货,所以您当时只拿走了一只婚戒,现在想问问您,您那款婚戒的另一只,我们这里有货了,请问您还要吗?
她提起那只婚戒,江安遇忽然想起那天,他在《临界爱人》的颁奖典礼上,送给裴应声的那个木雕,还有那半句,他没有说完的话。
里面我...藏了婚戒,是送给你的。他还想说,还有另一半,等他再多接一些工作,攒够了钱,他就能买回来了。
可是后来裴应声在没提过那件事,江安遇苦笑,裴应声大概也没发现里面他藏了一只戒指。
先生,您这边听得到吗?
不要,江安遇鼻尖一酸,抬头,想把眼泪憋回去,然而于事无补,他一抹眼角即将溢出来的泪珠,不,要了。
这个跟您那个是一对,您确定...
那个没说完话,江安遇已经挂断了电话。
...
裴应声这一个月没接什么代言或者片约,难得在老宅呆了一个月。
裴家是百年底蕴的大家族,因而家里的风格也沿袭了民国十几年的老样子,亭台楼阁,水榭花栏,即便是冬天,抬眼也是一片苍绿。
更不要说春夏交际的时候。
湖心亭。
黄梨木的桌子上氤氲着一杯热茶,裴老爷子执着毛笔,在宣纸上写下百年好合四个大字,随即又拿起来吹一吹。
小遇不是挺喜欢老宅?他说,这次怎么没跟着来?
裴应声懒散倚在美人榻,眼睛阖着,听到老爷子开口,半搭不理地,他来做什么,这没他能做的事。
那几天他过的太胆战心惊,几乎天天和江安遇腻在一处。
可江安遇明明和以前一样,乖得不得了,甚至比以前更乖。两个人作.爱的时候,他会主动搭上裴应声的脖颈,会主动把被他藏在床底下的双响环拿出来,自己套在手腕上脚腕上,几乎每一个动作,都让裴应声觉得,他不仅乖,而且越来越懂事。
裴应声仔细回想着,江安遇明明乖得很,可他怎么还是不满意。
几次的片段终于连起来,他才发现,江安遇没有再亲过他了。
呼吸倏地一滞,裴应声像是终于觉得不对劲,今天他得问问江安遇,为什么这种事也能忘。
谁要他做事,老爷子看着裴应声那一脸漠然,心下了然,他约莫没把小遇放在心上。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低眉,将百年好合那四个字叠了又叠,然后放进黑色中山装的兜里,到底是没送给裴应声。
他这孙子,多智近妖,却又睚眦必报,从来没瞧得上谁,向来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就连在生意场上,也是最让人胆寒的对手。
他想玩证券投资,转头就和薛颂风在美国办起了投行,钱太多了,他又觉得没意思,于是一头栽进娱乐圈,影帝视帝被他拿了大满贯,后来他遇见江安遇,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小青年时时刻刻把他挂在心头。
太有主意,也太没主意。
应声,你这一辈子,坏就坏在,你想得到的那些事,都太顺利了。
想罢,他扶起脚边的拐杖,转身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裴应声。那眉眼还是和他十几岁一样,一样自负,总觉得这人这事只要攥在他手里,就是万无一失。
裴应声不知道听没听见那些话,只是眉心难得蹙起来,那种怪异的失落感袭上心头,他不知道这种感觉该如何描述。
他总是让自己别想着江安遇,可这一会儿,却又忍不住想,他生日的时候,江安遇会送给他什么。
...
裴应声生日那天,余姚在老宅里转了一圈,也愣是没找到江安遇,他寻思不应该啊,裴应声的生日,江安遇总是来得最早的那一个,甚至应该像只小尾巴一样,跟在裴应声身后。
裴应声太忙了,忙的他找不到人影,余姚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戚放。
你看见小遇没有?他问。
戚放冲二楼看一眼,他房间里待着呢,裴应声给他弄了一只猫,这会儿估计跟猫玩呢。
那猫能有裴应声重要?
戚放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皱眉,裴应声要是忙里抽闲知道问江安遇一声,他就比那猫重要。
话落,戚放看着二楼紧闭的房门,忽然想起前几年裴应声生日。
那时候江安遇也跟他怀里那只猫一样,粘人的不行,可裴应声不让他粘,转头就是一句我是把你绑裤腰带上了么?
厌倦的意味再明显不过,随后一圈人都跟着笑,生意场上的人,笑的意味不明。
刚满十六岁的江安遇眨着眼睛,被他们笑的无措地站在原地,脸涨的通红,手背在身后紧紧绞着,绞出紫红的颜色。
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裴应声点头,转身离开的时候,甚至不小心撞倒了侍应生手里的托盘,红酒洒了他一身,紧接着身后传来的笑声更大。
不知道那时候,裴应声在想些什么。
戚放扯了扯嘴角,他就这么看着,看他这小舅什么时候能把人作没。
中堂满是宾客,任凛然也在其中,他听了一耳朵戚放和余姚的谈话,没插嘴,只是转身出去,给秦墨打了一通电话。
等到太阳下山,中堂的宾客散尽,只留下几个太子党在喝酒。裴应声似乎终于腾出时间,想起江安遇,打开二楼雕花的木门,才发现江安遇和维也纳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阿遇,裴应声随手把那只猫丢下床,撵着江安遇软趴趴的耳垂,把他折腾醒,小叔的礼物呢?
江安遇没睡熟,在裴应声开门的时候,他就醒了,今天一天,裴应声没来找过他,除了戚放和裴应声,没人知道他在二楼。
所以也没有人来这里送过饭,送过水。
哪怕裴应声随便抓个人说一句江安遇在二楼,他没吃饭也没喝水,他也觉得裴应声心里还是有他的。
他睁开眼,看见裴应声眼里满满都是他,那双眼睛是他见过最温柔的,也是最伪善的。
江安遇鼻尖一酸,他忽然很想问裴应声:演员是不是都很擅长演戏,连爱他这件事也演得入木三分。
他身边的人总是来来去去,父母是,裴应声是,现在连师兄也是。江安遇想,他不知道师兄想要什么,所以他留不住师兄。
可他已经够乖了,比以前还要乖,也没能让裴应声心疼。
见他不说话,裴应声轻轻咬着他的鼻尖,揽着江安遇的腰,脑海里瞬间闪过什么,好像是他要问江安遇什么来着,他记不清了。
只是觉得身下人瘦削的可怕。
怎么这么瘦了?裴应声问他。
然而这次江安遇再没有向上次一样,像个小流氓一样掀起衣摆,给裴应声看他腰侧的人鱼线。
江安遇点头,如同被程序设置好的一般,重复他的话,...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不敢大声地和裴应声说话。他说话不清楚,应激的时候声音又哑又难听,裴应声应该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才那么说他的吧。
是小叔不好,裴应声撵过他的锁骨,低头落下一吻,小叔不折腾你了,钢琴在外面,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经久没有波澜的眼睛里,在裴应声提起钢琴那一刻,终于又有了一丝丝亮光。
他点头,抱起被裴应声丢在地上的猫,跟着他走了出去。
就在一楼,走廊尽头。
裴应声牵着他的手,正要过去的时候,忽然他手里的手机震动,他低头,有人发来一段信息。
【江安遇的手机壳里,有秦墨送给他的东西。】
周遭的气温骤降。
裴应声忽然顿步,身后的江安遇一时不查撞在他身上,一抬头,对上裴应声那双眼睛,他又忍不住想起几乎要死去的那一晚。
江安遇浑身泛着难捱的冷意,过于逼仄的威压袭来,他却只想后退。
阿遇,裴应声撵着他的后颈,哄骗他一样,想从他手上拿过手机,然后自言自语,给小叔看看,阿遇的手机壳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江安遇紧紧攥着不给他。
无框的眼镜下,裴应声狭长的眸子眯起,怎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秦墨给的?
江安遇摇头,害怕地语无伦次,不是,是...
那是什么?
长久的沉默袭来。
裴应声忽然对着他一笑,小遇说不是,那就不是。小叔逗你,去看钢琴。
整个走廊的气氛骤然轻松起来,江安遇浑身的冷汗尽数蒸发,只是被裴应声牵着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然而等他真正看到钢琴那一秒,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脸色倏地煞白,连藏在衣袖的指尖,也在微微蜷着。
钢琴用来支撑着的三个木柱,被死死钉在了地上,就连钢琴凳,也是同样被钉死。
江安遇看着那些铁钉,忽然觉得,被钉死的不是钢琴,是他。
喜欢吗?
身后传来裴应声温柔的问话声,江安遇难以置信地回头。
裴应声却像听不见一样,弹一首你最喜欢的C大调,给小叔听听?
江安遇愣在原地,在这样的钢琴上,他弹不出来。
唯一的生日愿望也不能满足吗?裴应声问他。
对面的小青年只是看着他,慢慢红了眼眶,然后乖巧地坐在钢琴上,一首C大调,被他弹得乱七八糟。
等他再回头的时候,裴应声已经不见了,忽然的心慌袭上心头。他忍不住想,为什么在害怕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喜欢他。
裴...应声。他忍不住喊,小叔...
找了几间房,都没有找到裴应声,直到江安遇走到中堂,那里的沙发上,坐着几个他讨厌又害怕的人,是戚放说过的太子党。
他听见有人喊裴应声的名字。
裴总啊,你那小尾巴没跟过来?
怎么可能没来,你不知道一楼那钢琴值多少钱?听说那玩意儿都是古董了,任凛然他那妈不就是小三上位,那时候他妈想要这琴,裴哥那爹没给买,这可是好东西,小钢琴家肯定稀罕,能不来?
要我说啊裴哥,你这眼睛不眨就丢了快小千万进去,可别真处出感情来,兄弟都是过来人,稍微花点钱得了,别真动刀动枪的,到时候甩都甩不掉!
鹿皮黑胶的指套轻轻摩擦在酒杯边缘,裴应声眸子里一闪而过刚才江安遇弹琴的模样,忍不住皱眉,他好不容易想听江安遇弹一次钢琴,然而盛名在外的江安遇却连一首简单的C大调前奏曲也弹不好。
是在和他赌气,气他调走了秦墨?
可按理来说江安遇不知道这事才对,他想不通,于是胡乱应了一句,他聪明,年纪小也懂分寸。
余下的话裴应声没说,凡事讲究点到为止,但是大家也差不离听明白了裴应声的意思。
还是裴总爽快,快刀斩情丝啊这是!
听着这话,裴应声难得皱眉,手里的酒杯磕在木桌边缘,咣咣作响,甚至连他也不明白,简简单单一句话,他怎么突然躁了起来。
直到他抬眼,终于看见站在不远处,红着眼睛看他的小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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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裂锦
酒杯磕桌角的声音戛然而止。
裴应声脸上的无措转瞬即逝, 他不知道江安遇听到了多少,可是当江安遇站在那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突然心里没了底, 但也只有一瞬间。
裴哥, 要我说,那小钢琴家你也好的太久了...
那人话说到一半,就被人拉着衣角喊停, 他这才发现,自己口中的小钢琴家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应该是刚才跑的太急了,他头发松散在脑后扎了一个啾,以至于耳边的碎发扎不上去,只好散乱地垂在耳侧, 两只手蜷在白色的衣袖里, 执拗地看着裴应声,似乎要等他一个解释。
江安遇身形实在是单薄,往那一站,好像下一秒不用风吹, 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连这些一向没心没肺的太子党,仅仅是旁观, 居然也有一瞬间的动容。
几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裴应声身上,又落在江安遇身上,来来去去,发现这两人居然没有一个打算开口。
江安遇心里等的煎熬, 指尖蜷在衣袖里, 隔着薄薄的卫衣,一下一下点在裤腿上。
四十三秒、五十八秒、一分四十秒、三分三十八秒...
五分钟。
江安遇紧紧咬着唇侧的软肉, 计数的指尖微微发着颤,等着裴应声起身,跟他说一句阿遇,小叔错了,哪怕只是嘴上说一说哄哄他呢。
他不想明明不是他的错可还是他先认输,他有太多不体面了。
他以为故意吃海鲜能让裴应声多爱爱他,于是用自己半条命换了裴应声几天的施舍,然后又乖巧到极致,却换来裴应声的一句他聪明,年纪小也懂分寸。
裴哥,刚才开口的那人有些看不下去,你要不哄一哄吧?在这...挺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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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帝他从火葬场爬出来了!——巫山不见(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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