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涉事众多扬州官员,温家为息事宁人,将兰玉的尸首挫骨扬灰,毁尸灭迹,且以之作要胁,一时被贬谪的温家在扬州风声水起。
这世道与其说是对女子的不公,不如说是对地位卑下者的践踏。
“位卑命薄,饮恨而终。”
温姝喃喃咀嚼着这八字,从此这八字成为他一生所背负的巨大阴影。
阆苑阁的琴音透窗传来,音色清晰,曲调婉转,时而潺潺流水,时而皑皑白雪,像从天上来的仙乐。
温姝的面前没有美酒,没有香花,只有一封满纸血泪的信。
灯花点进漆黑的眼中,风声倒灌进咽喉,温姝低低咳嗽了几声。
温姝对着案几重重跪在地上,一个头磕下去,莹白的前额沁出漆红的血珠。
第十章
兴平十一年六月,扬州遭水患。
大雨连下十日歇,数条河道决堤,扬州以南沿途皆灾民,百里尽浮尸。朝廷去年拨付扬州数百万两雪花银新修的堤坝,却在滔天的水患前不堪一击。
京中派钦差去查修缮筑坝的账一无所获。
扬州是商贾往来的重要通渠,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同气连枝,扬州官场早已腐烂到了根。皇帝近日有心大动扬州官场,却没有一个由头。
隆裕出宫回府,看了锦珠一眼道,“陛下今日又提到了扬州。”
锦珠替她卸下沉重的宫饰,垂眸道,“扬州官场复杂之极,行事滴水不漏,派去的钦差大人很难抓到把柄。”
隆裕蹙眉,锦珠替她按肩。
隆裕闭上眼睛,心知扬州官场若不清理,晚了将会变成朝廷的心病。
这时候,什么人能及时递过来一把刀?
温姝盯着窗外绵密的细雨,对翠微道,“该去见殿下一面了。”
温姝在威邈轩外沉静地立着。
“锦珠,什么人在外面候着?”
锦珠看了眼外头道,“是温公子。”
隆裕蹙眉,神情有些不耐,前些日子装的那般清高,今儿又上赶着来,真当她隆裕是什么人?
“打发回去。”
锦珠停下了按着隆裕肩膀的手,撑着伞出去道,“殿下让公子回去。”
温姝笑了一声,他对锦珠道,“锦珠姐姐,劳烦您回禀殿下,温姝来给殿下递刀了。”
隆裕居高临下打量着阶下跪着的少年。
昏灯映着绣仙鹤的毯,女人红色的丹蔻剥开了栗子。
“锦珠说,你来递刀?”
温姝道,“殿下英明。”
隆裕觉得阶下的少年有趣极了。
她盯着温姝一字一句道,“我竟是忘记了,你出生在扬州。”
温姝头磕了下去。
“殿下若不嫌弃,听奴才讲一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从扬州有一座叫烟雨楼的妓馆说起。
故事中有两个女人。
第一个女人妄图在秦楼楚馆中得到嫖客垂怜,最终落了个难产而亡的下场,到死都没有脱了贱籍。
第二个女人被扬州的达官显贵奸淫折磨,用白绫吊死在罪魁祸首的门前。
“温姝愿去堂前击登闻鼓,告御状。”
隆裕挑眉,“状告何人?”
温姝一字一句道,“状告扬州官场,奸淫良妇,草菅人命!”
隆裕直到这时才正视起阶下的少年。
“你如何知道陛下在为扬州官场烦恼?”
“扬州去年兴修堤坝,今年便倒,定是有人贪墨,今上是圣明君主,眼中揉不得沙子,必定派钦差大人彻查扬州,奴才生于扬州长于扬州,心知此地官官相护地方势力树大根深,远非钦差大人所能撼动,陛下如今只需要一个彻查扬州官场的由头,温姝有幸。”
隆裕笑了,“你可知道在敲登闻鼓之前你要经过什么?”
“经过铺满尖钉的砧板。”
有的人活活痛死在上面。
“你不怕?”
温姝摇头,“温姝若是怕了,百姓会怀疑是假的。”
隆裕笑了声,“你要什么赏赐?”
温姝一个头磕在地上,“温姝能否做回原来的温殊?”
隆裕盯着阶下的少年,一个好字溢在口中,却未说出来。
“只是暂时让你做回温殊。”
温殊错愕抬眼,见隆裕笑道,“落在本宫府中的鸟,可以出去放风,却没有不回来的道理。”
“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温姝正欲告退,听到身后的隆裕懒散道,“本宫觉得,你的故事还有第三个人。”
温姝脚步一滞道,“殿下多心了。”
他故事里的第三个人,一步一步朝着万劫不复去了。
隆裕盯着温姝的背影笑了起来。
这块被她丢掉的甜糕,忽然有了些味道。
第十一章
在一个寻常的日子里,早朝将散,高官三三两两行出,路门外的钟声连响九下。
林奉儒任职登闻鼓院司谏三年,年纪轻轻正是平步青云的时候,头一次听到钟声连响九下。
他回头看向巍峨高城,阳光莹莹在手中捧着的玉笏上流转。
“想必圣上也听到了。”
副司谏躬身答,“一般有冤申诉者,敲登闻鼓两声,间或停顿,声又起。若连响九下,必是牵动社稷的大事。”
林奉儒眯起一双眼瞳。“走,咱们过去瞧瞧这敲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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