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姝狼狈到极致,跌跌撞撞站直了身子,“阁下是什么人?”
这年轻公子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怀中的黑猫的背上抚了抚道,“顾翊。”
原来是他。
温姝惶急无措地解释道,“方才的事,并不如公子眼看到的那般……”
顾翊道,“我来寻我的猫。”
温姝难堪开口道,“公子可否将此事替温姝瞒下,日后若有所差遣,温姝必定在所不辞。”
顾翊清冷的眼中已生几分鄙薄之色。
那目光如有实质,温姝如芒刺在背,扎穿血肉。
顾翊抱着黑猫走到温姝面前,目光落在温姝肩头的披风上。
“你与太子这般招摇,便是我不说,长公主也迟早会知情。”
温姝衣襟凌乱,伸手解下太子披在他身上的披风,拿衣袖挡住了玄色披风上的扶桑花。
“多谢……”
顾翊不看他一眼,“你不值我多生事端。”
温姝长袖中的手指蜷缩起来。
顾翊抱着怀中的猫,“这长公主府中,眼睛多着呢。”
温姝微微一颤。
风声沙沙将落在银杏树下的书卷翻了页。
顾翊见扉页“治世论”三字摇头道,“你这等人拜读大儒著书,也不怕辱没大儒声名。”
温姝咬牙道,“我竟不知公子是如此武断之人。”
顾翊淡淡道,“我信我的眼睛。”
温姝掩于袖下的指缝中已透出殷红的血色。
“有时眼见未必为实。”
顾翊蹙眉,不欲与温姝多作争辩。
温姝道,“真相未明,公子何以出言羞辱?”
顾翊道,“这般牙尖嘴利,难怪讨长公主嫌弃。”
他走近温姝,怀中的黑猫喵呜一声跃下。
顾翊伸手抬起温姝的脸,少年的面颊莹白柔软,生一层玉晕,姿容如桃李,月下明艳有光。
温姝伸手推拒的时候,顾翊已经松了手。
顾翊笑道,“可惜了一身好皮相。絮云斋形同冷宫,想必你已替自己寻好出路,只不知道沦为男人胯下的玩物,是否比在女人面前卑躬屈膝更来的出息些?”
世道艰难,谁不想干干净净地活着?
十六岁的温姝亲人背离,沦为人宠,昔日梦想与追逐皆化幻影,人生圈进高墙中,像新树尚未长成,便开始腐烂,腐烂的味道吸引虫蚁鸟兽蜂拥而至,等着将他蚕食蛀空。
温姝盯着顾翊一字一句道,“公子慢走不送。”
顾翊被下逐客令,冷淡勾唇对黑猫道,“走了,该回家了。”
黑猫跟在顾翊身后,四肢慵懒无声地落在草叶间,冰冷的竖瞳像极了他的主人。
一人一猫于月下隐没踪迹。
温姝手攥成拳,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总有一天他会挣脱樊笼,做回以前的温殊。
他要替枉死的兰姨报仇。
他要让母亲的牌位光明正大进温家的门。
温姝将怀中的披风扔进炭盆中,手中执起青石台上的烛火。
灯花点进漆黑的眼中,红蜡倾倒在玄色的披风上,燎烧成红色的烈焰。
洁白的扶桑花被火舌卷起,化为一捧青色的灰。
第九章
温姝收到了来自扬州老家的信。
信使带信每半月出入一次长公主府中,翠微瞧见有温姝的署名便带了回来。
温姝在跃动的灯花中抬起了眼。
翠微不知道从温家来的信中写了什么,只见温姝拆信后一字一句卒读,眼中一片血雾,后来苍白的手颤抖着将信裹进怀中,人踉踉跄跄地去了院落,院落中的银杏树簌簌落花,屋檐下有蛛网横生。温姝的手脚冰冷,声音嘶哑的像是破旧的风箱,“府中可有纸钱?”
翠微犹疑道,“若非国丧,长公主府中不允许……”
温姝垂着头低声笑了起来,银杏的花叶落满双肩。
温姝手中的信是兰玉吊死之前的一封绝笔,托付扬州老家经商的远亲务必带与温姝。
信中道尽她在温姝离开后所受到的屈辱,信末有墨迹被珠泪晕染而开的八字,“位卑命薄,饮恨而终。”
兰玉跟着珠娘的时候还是个十来岁的丫头。
二十多年过去,珠娘的尸体早已腐烂进了棺材,兰玉守着温姝终身未嫁,死的时候三十二岁,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貌的年纪。
当年能被卖进烟雨楼的雏妓,无一不韵致楚楚,清嘉妩媚。兰玉若非被当时已是头牌的珠娘揽进绣阁中做了粗使丫头,免不了辗转欢场,倚楼卖笑的命运。
温姝被送进长公主府中,险些要了兰玉的命。
她在温家的院落中磕的头破血流,随着温家被贬谪扬州后终日郁郁,神思恍惚,近乎疯癫。
温行远对兰玉早已觊觎多时,以送她去见温姝为由哄骗着她去了扬州达官显贵的销魂窝。珠娘当年在扬州艳名远播,不少造访过珠娘香闺的官员还记得当年珠娘身边轻舒玉腕,按弦而歌的丫头。一切与珠娘相关的事物都在他们眼中染上一层旖旎暧昧的色彩。
兰玉被扬州包括温行远在内的达官显贵折辱一夜,第二日遍体鳞伤地睁开眼睛,身上已无一块完整的皮肉。她敛衣起身,跌撞从烟雨楼又一次离开,她像是清醒,眼瞳却已枯涸。咿咿呀呀哼唱着当年珠娘教给她唱的江南小调,两日后一条白绫吊死在温家的正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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