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只屋顶上挂着艘铁船的尖顶小房,它的船帆上滴滴答答挂满了凝固的铁水,它们密集的地方便形成一大片灰色的铁布,死死勒住黑色小屋的咽喉。
卢卡斯还算镇定,他清清嗓子,从堤坝旁的阶梯向小县里走:“我们到教堂去看看,顺便检查一下有没有活人。”
他听到身后慢慢地响起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被死亡的沉寂震慑到了的众人终于全部跟着他下了堤坝。
到了堤坝下,黄黑色的大地终于显露出它的真实面目。
一层铁水紧紧贴着土地的头皮,像是一层令人窒息的塑料膜,将田地里成排的小麦压在铁膜下面,困成一束束铁疙瘩。
屋子被铁水浇灌过,像是一间间黑色的铁罐头,看不到里面原本的颜色。
“汝棂县向来擅长制造颜料。”康斯坦在卢卡斯身后低声道,仿佛怕玷污了这一大片的死亡,“这里原本的房屋是整个东南联盟最多彩的。”
卢卡斯没应答。
他在看着身边的一只「铁罐头」。
一只小小的脑壳在铁罐头中央窜出来,五官被铁水浇筑成永恒的雕塑。
它只露出了一半脑袋,两只眼睛大大地睁着,鼻子以下和铁罐头融为了一体。
“恐怕在死前,他的父母想将他托出来。”康斯坦把手放在小孩子的头顶,“可惜没能成功活下来。”
卢卡斯凝视了一会儿小孩子的眼睛,转过身去,继续往小县深处走。
绿树、小溪、匍匐在地上的农妇、翻倒的竹筐、爬行的老爷子、伸着胳膊的女孩……
汝棂县仿佛变成了一座大型雕塑展览,忠实地记录着死亡来临前最后一刻小县的姿态。
他们终于走到了教堂门口。
教堂的门是开着的,但是被一面铁幕封住了。
康斯坦忽然一把抓住了卢卡斯的肩膀:“里面好像有声音。”
卢卡斯也听到了。里面似乎有微弱的唱歌声。
康斯坦当机立断道:“把这面铁幕砸开。”
厄洛军听到命令,纷纷举起武器,攒足力气砸向铁幕。一瞬间整个汝棂县中,铁与铁相撞的声音乒乒乓乓响彻天空,像是忽然间整个小县又活了过来。
卢卡斯看了一会儿进度,不由道:“康斯坦红衣,您觉得这样能砸开吗?”
康斯坦啧了一声,将手中的重剑划了个圈扛到肩上:“让开!”
他是冲厄洛军喊的。
砸铁的士兵又纷纷散开,让康斯坦走到铁幕前。
康斯坦扎开马步,肩膀颠了颠重剑,两手握住,大喝一声。
重剑的剑尖在他身后的铁层上剌开一道圆弧,然后带着反光砸向铁幕。
一声巨大的嗡响,卢卡斯的耳膜都震了震。
然而那道铁幕只被切开了一道薄口子。
康斯坦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挤压得有些变形的重剑,咒骂了一句,转头对卢卡斯道:“这种铁比咱们的铁硬度大。”
卢卡斯挑挑眉:“所以?”
康斯坦看不惯卢卡斯这种表情:“你问我有什么用,我他妈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有本事你来开。”
卢卡斯笑笑:“好,我来开。”
他在康斯坦极度怀疑的目光中走到铁幕前,从怀里掏出一小瓶液体,将瓶口贴到康斯坦砸出的口子上,微微倾斜。
瓶子中的液体接触到铁幕,坚硬的铁幕缓缓软化,然后在卢卡斯的眼中一寸寸向后被消蚀掉。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卢卡斯将一小管空玻璃瓶扔到地上,一个规则的圆形铁洞赫然出现在厄洛军面前。
康斯坦在他身后憋了半天,此刻见他停手,立马道:“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瞪着两只眼睛看这一个月新交的兄弟,质问道:“这种东西我怀疑那个啥卢卡斯?德摩斯都拿不出来,你发明出来——”
卢卡斯偏头看他,似笑非笑打断道:“你怎么知道卢卡斯?德摩斯拿不出来。”
康斯坦本就瞪圆了的眼睛更大了一圈:“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卢卡斯已经爬过了铁洞,他的声音从教堂里闷闷地传出来,“进来吧,有活人。”
进了教堂内部,那隐隐约约的歌声清晰了不少。
教堂里翻滚着浓郁的黑暗,只有卢卡斯身后的一块圆洞照亮了不大的一点小地方,其余的空间都被黑暗淹没。
他离开被圆洞照亮的地方,在黑暗中刚走了两步,小腿就被什么绊了一下。
卢卡斯弯下腰,伸手去摸。
那是一张座椅,座椅表面应该已经被铁覆盖,又滑又凉。
康斯坦从他身后追上来,压低声音追问:“你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说你就是卢卡斯?德摩斯?”
卢卡斯嘘了一声:“听,右手边不远处有微弱的歌声。”
康斯坦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救人要紧、救人要紧。他压下问到底的欲望,划开一根火柴,用气声道:“我去看看。”
他从卢卡斯身边走开,举着火柴、摸着墙壁向歌声传来的地方谨慎地行进。
走了十米多,他的手指忽然碰到了墙上的一处凸起。
康斯坦用火柴一照,发现那是一只免遭铁水覆盖的壁灯。
壁灯的底托有点高,以康斯坦一米九多的身高,依旧得踮着脚才能够到底托上的灯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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