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卫仿佛清楚陆川在想什么，扭过头认真道：儿不嫌母丑。
    陆川自然地接过：我当然不嫌姥姥丑。
    何平卫大概凭借着恋爱雷达竟然能直奔目的地找到了林海生的所在，而这场正好是秦期的戏。但意料之外的，没有开拍多久，秦期马上被林海生叫下来，反复了三次，片场上空弥漫着低气压，人人自危，生怕殃及无辜。
    何平卫小声地在喉咙尖叫：好帅。
    陆川阴测测地斜眼：你管这种叫帅。
    你不能因为你家秦期被训了就否认我家老林的帅气。
    陆川直接骂人了：你放屁，谁看不出来林海生在发疯在试探秦期的底线。
    圈内人把导演教导演员管做调教，好叫演员贴合去贴合角色，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方式，林海生分明想让秦期入戏到成为角色，时时刻刻保持巅峰值以上的状态。倘若普通角色还好，可秦期饰演的军阀善杀且暴戾，偏偏秦期生活中素来温和待人，一下戏无法马上抽离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长期如此封闭的环境状态下，谁不会发疯。
    诶！你去干嘛！何平卫来不及拦住陆川，陆川便抬脚走到他们面前问候；林导好，林导可真有本事。
    秦期愣了片刻，惊讶于陆川突然出现在此处：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你别说了。陆川满心秦期居然被欺负的愤怒，快要把他整个心脏燃烧起来了。
    我没事
    秦期明明个子比他高了挺多，站在他身后垂头拉了拉他的衣摆，陆川硬生生生出万丈豪情，冷声道：林导，做人厚道点，秦期作为一位演员为你这部戏奉献够多了，你别贪心毁了一个演员。
    林海生尚未开口，那边的何平卫不知为何跟着来了气，杀气腾腾地把林海生拉到身后：不是，陆川，你凶林海生干嘛！秦期演技可好了，你问问别人他平时被骂了是不是现在在你面前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秦期？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说什么话？他一个被剥削的悲惨劳工哪里敢说话，你们一唱一和狼狈为奸还有话让他说吗？
    四周的人早在林海生的示意下，唯一来不及走的副导演躲在角落瑟瑟发抖，脸上充满得知八卦的兴奋和怕被杀人灭口的后怕，一时扭曲在一起似哭似笑。
    秦期和林海生这么一打岔，心里哪里有火气只剩好笑和无奈，抬眼飞快对视一眼，忍笑着埋下头去继续装鹌鹑。
    这厢那两只菜鸡还在对峙着，秦期抽空向仍然在角落里的副导演使眼神。
    副导演也算人精，擦着冷汗，装作不经意地提醒：导演，我们该开拍了。
    陆川收回目光，瞪何平卫太久了他的卡姿兰大眼睛有点酸，抬起手打算揉眼睛，伸到半空中被人轻轻地握住，掌心相贴处仿佛能描摹出那人绵延的掌纹。
    秦期大胆地盯住他，眼睛亮亮的：我会好好演戏的。
    说完，小幅度地晃了晃相握的手心，不等陆川反应过来松开走到镜头里。
    何平卫望一眼秦期雀跃的背影和呆立在原地的陆川，转头林海生正向他讨好地笑着，从鼻子轻轻哼出一声。
    狗男男敢欺负我男人。
    陆川现在不可能和何平卫呆在一块儿了，他俩正两看生厌，远远找到能看到秦期演戏的角落打算默默坐下撑着手托腮，藏匿在角落里跟煞神似的没人敢靠近。
    吵架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担心有什么消息会走漏，他不信林海生能放任自己和何平卫之间的消息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这剧组被管理得和铁桶一样，所以他的底气格外足。
    不过角落里有人了。
    一个小男孩抱着书和他队史上。
    小孩头发柔顺，软趴趴地贴着额头，眼珠乌黑润泽，像黑珍珠一般漂亮，年纪小尚有婴儿肥，明明很可爱却装出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陆川手痒痒，忍了好半天才压抑自己怪叔叔的癖好。
    再仔细瞧瞧，忽然将脑子里新闻有关的印象对上：好像是一直以来被外界怀疑是秦期儿子的秦期侄子。
    话说得有点绕。
    陆川哥哥好。
    太上道了，不喊叔叔喊哥哥。
    欸。陆川立马笑开花，走上前蹲下身，你好。
    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自我介绍：我叫秦蔚，今年七岁，是秦期的侄子不是儿子，你不要误会了。
    陆川从看见小孩起笑容就不断，秦蔚故作老成皱着小眉头的模样和他脑海中秦期小时候的模样不谋而合：我误会什么？
    我叔叔交代如果我见到你我就得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你会误会什么。秦蔚一板一眼。
    陆川愣了愣，微微偏转了目光，镜头聚焦下那人长身玉立，垂眸带笑，堪堪挽起袖侧，漫不经心地踢开弄脏的手绢，偏头同身旁人谈话。
    真好看啊。
    陆川扭过头抿起嘴唇，拨弄着脚上的鞋带，心中像被一个小锤子轻轻锤了一下。
    七岁是念小学吗？不能当着小孩的面犯花痴，陆川控制好表情整理心情和秦蔚闲聊，瞥见秦蔚手上拿了本书，好奇地看了几眼。
    读三年级了。秦蔚继续有板有眼，举起书来亮出封面给陆川，这是我叔叔的书最近借我读的。
    陆川定睛一看，脸都僵了。
    全是英文，厚得像块板砖，书的封皮有边角的磨损，但中间的烫金印花依旧华美，看得出来主人反复阅读并且很爱惜。
    你真厉害！他诚心诚意地竖起大拇指，夸奖的真心不参杂一丝水分。
    秦蔚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耳朵红了一点：没有我叔叔厉害。
    那当然，你叔叔是最厉害的。陆川这话一点没有考虑秦蔚的感受。
    你叔叔喜欢什么啊？
    秦蔚认真思索片刻后回答：没有，从叔叔的脸上我看不出来喜欢什么？
    那从你叔叔脸上你能看到什么？
    秦蔚这会儿倒是毫不犹豫：叔叔看见喜欢的会笑得特别开心。
    啊？哦。
    秦蔚特别自来熟，过了一会儿牵着陆川的手，再过一会儿钻到陆川怀里一起就看书，就是书的内容没有考虑到陆川是否看得懂。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陆川虽然在孤儿院长大，从小到大帮着里面的小孩玩耍，但暂时没见过这种太聪明的，小心翼翼观察了好半天。
    唉，
    太可爱了。
    不知道秦期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可爱。
    叔叔来了。秦蔚合上书，戳戳放空的陆川的腰。
    也许因为状态好或者林海生良心发现，秦期这条似乎过得十分顺利，陆川看了看手表并没有耗上太多时间。
    在陆川长达十年的演艺生涯里，他曾今无数次按照导演的要求演出一见钟情的样子，人要愣住，眼睛得目不转睛且深情，他从来驾轻就熟，只是外在和内里是分开的，每次演戏时他的内心平静无波，甚至以苛刻的眼光审视自己的演技存在哪方面的缺陷。
    但是今天貌似有点不同。
    秦期环顾四周，一副在找人的样子。身上还穿着戏服，长披风英姿勃勃，英挺的五官在光下投出锋利的阴影，像一把破开刃的剑，冷漠平静。
    他的视线逐渐转到了他们这里。
    三、二、一．
    眼神不期而遇地对上，陆川心觉此刻的自己一定非常傻，呆住的瞳孔里映出秦期蓦然舒展的眉眼，仿佛冰雪消融，绵绵不绝的勃勃生机，梨涡几乎变成了酒窝。
    叔叔看见喜欢的会笑得特别开心。
    秦蔚刚才的话像开了留声大喇叭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喊话，陆川听见自己心里轰隆隆宛如炸下了几道渡劫的雷电，无数个小人在他的脑海中尖叫着自动进了急诊室带着氧气面罩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喊着CPR！CPR！我可以！。
    糟糕，是心肌梗塞的感觉。
    第21章 书籍
    陆川跑了。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和六亲不认的步伐冲回旅店，瘫倒在床把脸死死地埋在枕头里。
    人的记忆原来真的能和电影中的蒙太奇镜头一般渲染慢放，秦期错愕的神情，何平卫震惊的脸，林海生对智障行为的无解，一张张面容全都在脑海放映，伴随他心跳的咚咚声，炸得他神智不清。
    万一秦期只是因为要下班了特别开心，或者在对着身旁的秦蔚笑呢？不确定因素太多，稍微盘点下来，陆川深刻怀疑并反思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但可以确定的却是，他本人貌似不太对劲，一颗少男春心无处安放。
    唉，再说得明白点。
    他可能就是矫情，秦期什么想法他开窍了点，刚才在论坛上搜索了半天，大概他们现在的状态可以总结为暧昧期。可才暧昧期，以后一切的事说不准，万一他俩没成呢。
    陆川对自己挺了解，认真且怂，凡事试探前进，摸着石头过河要是突然游过一条鱼他马上吓一大跳的那种，所以他处于十分混沌的心情。
    但是既然确定自己喜欢了，还是得努努力的。
    陆川思索片刻，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嘟声过后接响，电话另一头传来资本主义纸醉金迷的钢琴曲。
    没人出声，陆川明白对面的大人物懒得开金口，等自己先发言：哥，我问你，上回我喝醉酒那次，后面有人来找过你吗？
    林鸣可能在敷面膜，声音含糊不清：我去酒店找经理搞来了监控，那人不管进去离开都没有露过脸，你也一样，全程弓着身子和做贼一模一样，保密工作挺到位的。
    陆川汗颜，当时醉酒了觉得自己在地下党接头呢，当然小心谨慎了。
    清了清嗓子，陆川想起打这通电话的最终目的：哥，我希望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大家面前说出这件事。
    林鸣愣了愣，半晌后笑开：哟，有喜欢的人啦。
    陆川不自觉扣上桌子的边缘，低低应了一句：嗯。
    马上电话那头传来林鸣特意撕了面膜长达一分钟不间断肺活量倍儿好的清脆笑声
    哎呦，陆川你可真了不起，偶像剧没演过几部，里面男主角的操作倒是一样不落地学了下来。
    学习剧里的霸道总裁封口，赶走误打误撞睡了一觉的路人甲，希望她不要打扰到自己追求女主角的进度，警告她不许去女主角面前说三道四的现实版本。
    林鸣答应得爽快：行，我帮你，保证不影响你追人。
    陆川奇怪于林鸣竟答应得如此之快：哥，你不骂我啊？
    骂你做什么，演员和其他流量又不一样，没有那么靠粉丝经济，现在我把公关交给了郑成，怎么烦恼是她的事，不归我管了。林鸣语气里满是放飞自我的喜悦，当然我更支持你们地下恋，藏得深一点方便以后好聚好散。
    陆川挠了挠脸，林鸣好像误会他喜欢的是个剧组里不知名的女生，根本没想到他有感觉的对象是影帝，更没想到他变成个基佬了
    但误会总是美丽的，一则他和秦期八字没有一撇的事，二则他需要好好斟酌措辞如何告诉他们这个消息，暂时的他决定将错就错，打起精神：那就谢谢哥了，我有分寸。
    挂断电话，还有一件事。
    陆川打开百度，把秦蔚展示给他的书上的英文一边回忆一边输入搜索，字母他认识，排列组合起来他不熟，好在靠着不错的记忆力死记硬背了下来。
    找了半天，大致理解了封面几个单词的意思，那本书是《莎士比亚全集》里其中的一册《哈姆雷特》。
    再在购物软件里搜寻，秦期的那个版本不在常见的范围内，往下划拉了很久，他才看见一个卖家在卖二手的。迫不及待地联系，双方协商完发现竟是同城，预计明天就能到货。
    他头一回以期待的心情等待收取关于书籍有关的包裹，第二天一大早没戏时，时不时看着物流消息按捺不住激动。
    昨天和何平卫吵了一架，陆川今天从早上起就没和他说过话，何平卫貌似没他那么小心眼，找准机会希望重修旧好，早餐的包子都多分给了他一个，得到陆川施舍的赞赏的眼神。
    昨天怎么走得那么突然？何平卫边吃边问。
    唉，急着回去上厕所。陆川的眼睛分外无辜，企图将自己的真诚传递给对面。
    何平卫诧异地揪起眉毛：那好吧，我看见秦期在你跑了以后情绪好像不怎么好？
    怎么个不好法？陆川的语调不自觉上扬，添了几分激动。
    就不怎么和我们聊天，不过他平时也这样，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吧。
    哦陆川顿时恢复平静，失了性质，把剩下的包子全夹给何平卫，没胃口了，你全吃了吧。
    诶！任凭何平卫在后面叫他，他索然无味地没有回头。
    爱情失意，饭场无意。
    来到自己的专属老爷椅没坐多久，陈语吃力地搬来一个大箱子：哥，是你的快递吗？
    陆川连忙接过放在地上：是。
    用小刀划开箱子随便拿出一本，上一任主人保存得很好，几乎全新，书的内页没有字迹，一翻开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看得陆川头疼病更严重了。
    一旁的陈语睁大了眼睛忧心忡忡：哥，你被鬼上身了吗？洋鬼也算鬼吧？
    陆川：
    他合上书放回找到系列里的《哈姆雷特》抱在怀里：《新华字典》读够了，我该受一受资本主义的熏陶了，你看不起我努力上进啊？
    陈语百思不得其解：哥，那你也得先从英文词典开始看吧，这玩意儿你能看懂什么？
    陆川沉默片刻，之前心上人同款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令他忘记自己和英文单词属于牛郎织女遥遥相望永远搭不起鹊桥的状态，能屈能伸是他最大的美德，他马上朝陈语点点头：那你帮我下单一本牛津词典吧。
    说完坐回老爷椅上，神圣地翻开一页：
    印刷清晰，排版工整，独具英伦式令人看不懂的美感。纸质非常好，不伤眼不透墨。边角齐整，充分体现出印刷工人工作的认真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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