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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制剂失效后被迫标记了——雲少(85)

    那一刻感觉这样奇妙,就好像目力可及能看到一道坎,曾经隔了很远相望只觉得高不可攀森然可畏,而如今只是两天之遥,矮到仿佛一抬脚就能跨过去。
    后黑板上的数字,最后被变成了0,又被全部擦掉,刷得干干净净,一个字都不能留,教室里所有的纸张和带字的东西能搬得搬走,搬不走的也用白纸遮起来了。
    都说考场如刑场,其实远没有那么可怖血腥,而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像是终将举行仪式的殿堂,殿堂里每个人肃穆庄严,年轻而尚未褪去青涩的脸上收起玩闹,落笔写下的,只是给过去十二年和自己的一个交代。
    六月七号,高考第一天,季言礼早早就醒了,窗外乌云密布,其实算是个好天,不热,空气中浮动着湿润的凉风。
    季以禾竟然起得比他还早,还热了牛奶,煎了鸡蛋,紧张得像是要高考的是她,季言礼吃早饭她就虎视眈眈在一边盯着,仿佛生怕他一不留神被噎死。
    吃完了季以禾又说要送他过去,季言礼说你送我我还更紧张了,我还是自己去吧,就跟平常一样,路上还能再背背古诗词什么的,你还能睡个回笼觉。
    他背上书包,打了把黑色的雨伞,穿着白净的衬衫和白球鞋。
    因为怕迟到,所以比平时还要提前了半小时出门,路上也没堵车,结果到的时候却早了,坐在树下等了一会儿,还有不少翰林的同学认出了他,打招呼的时候还开玩笑说今日吉星高照开考前就遇到活的学神了。
    时间到了,大家都排着队,掏出身份证和准考证陆续进场,排到季言礼的时候,他手机却突然响了。
    季言礼本想干脆挂了电话,天大的事也考完再说,结果一看来电是护工张阿姨。
    季言礼在走廊上靠边站,轻声问:张阿姨?有什么事能尽快说吗?
    小季啊那个,张阿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慌乱,背景嘈杂,你妈妈的情况好像很不好,我刚才听医生说,她这次应该撑不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医院也不通知你,我想着,我想着你你赶紧过来见她最后一面吧。
    周围的声音突然都变成了尖锐的耳鸣,剩下的话语他再也听不见了。
    仿佛是拖慢了时间的慢镜头,季言礼缓缓靠在冰冷的瓷砖上,面容紧张的学生拿着文具,排着队一个个从他面前走过,进入绝对安静的考场中。
    队伍到了尽头,走廊空了,监考老师慈祥地冲他招手:快点,手机收起来,进考场了哈,别耽搁了。
    季言礼低头看着手上的准考证和身份证,照片上的他对着自己露出淡然自若的微笑。
    那个坎就在眼前,但他跨不过去了。
    季言礼背起包,在监考老师急促地叫喊声中,转身朝楼下跑去。
    第100章
    清溪医院。
    到处都是刺目的洁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床底的轮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好几个专家轮番出来跟季言礼谈,最后连院长都过来了,大意就是谢安之目前生命垂危,全器官衰竭,不救的话活不过今天,如果真的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可以救,但是救完以后活下去的希望很渺茫,她撑不过一周,而且极端的创伤性治疗可能给病人带来痛苦。
    而且,谢安之自己说,不想继续了,不想开刀,不想要呼吸机。
    她说,让我就这么死了吧。
    现在我们给她用了吗啡镇痛,但她还是清醒的。医生说,你是唯一成年的直系亲属,我们尊重你的意见。
    季言礼说:我想去看看她。
    他走进病房,生日那天谢安之还是言笑晏晏的,穿着大红的衣服,衬得神采奕奕,有几分是装的,又有几分是强打的精神,坚持要他离开,又有几分是因为撑不下去了。
    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还这么固执。
    季言礼坐在床前,握住她的手,谢安之瘦得让人心惊,能摸到手上每一根骨骼的形状,手腕细得仿佛轻轻一握就能圈住,血流带着大剂量的吗啡在皮下微弱地流淌,原本白皙如羊脂玉的皮肤布满了皱纹和褐色的瘢痕,身体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冷下去,无论季言礼多么努力去暖她的手,都好像提不起一点生气。
    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电迟缓无力,绿色的波纹起伏跳动,每一声都让人害怕是最后一声。
    谢安之缓缓睁开眼看他,眼神竟然还是清澈的:你来啦?
    嗯季言礼轻声说,医生说,你不想治了?
    算了吧,谢安之声音很轻,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了,我现在不是很好么?为什么非要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被插上各种机器呢?
    但是
    知书原来说,人活得时候体体面面的,死也应该体体面面的,他还说他以后,如果老了,得了癌症,治不好,就别治了。谢安之虚弱地笑了一下,我两大半辈子都在治我这个好不了的病,这辈子,总不能就干一件事。
    季言礼的心突然凝滞了一下:你想起来了?你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从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谢安之和平时不同,她失忆的时候更天真,更直率,也更孩子气,每天拉着护工聊她的儿女和丈夫,但她其实原本总笼着淡淡的忧郁,哪怕是笑着都让人觉得像是摇曳的苦艾,季知书死后的阴影永远藏在她一颦一笑里,仿佛从根上把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想起来很多,我从前想不起来的东西,那些没想起来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忘了。谢安之轻轻道,老天爷难道不是对我很好吗,不想让我一无所知地走。
    你不会的不会死的,季言礼摸着她的手,像是努力把自己身上的热量传给她,你不要这么说
    我现在想通了谢安之的目光安静澄澈,不管傅时新是不是好孩子,知书救人都是对的,对的事情永远都值得。他做的决定,我永远都支持他,再重来一千次他还是会选择救人,所以我才爱他。
    季言礼的鼻腔狠狠发酸,他害怕听到谢安之这样剖白的心事,就好像最后要和他交代什么,仿佛某种黑色的预兆。
    我知道,这不是傅时新的错,但是谢安之缓了很久,但是我不原谅他,应该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嗯季言礼哽咽道,爸爸也会这么想的。
    谢安之又笑了:毕竟我没有他那么善良。
    你想喝水吗?你想,想要什么别的东西吗?季言礼声音颤抖地问,他不明白为什么谢安之那么镇定,那么自然,她瘦弱地躺在床褥上,但是好像已经看到了很久以后的未来,但他没有,他什么都看不见,他以为是谢安之的手冷得发抖,后来才发现那是他自己的手在抖。
    以禾呢?
    她在路上了,要慢一点,快了。季言礼说,还有呢?
    没有了。谢安之闭上眼休息了很久,又说,这么多年,我很对不起你,没有照顾你,还给你添了好多麻烦。
    季言礼的眼泪无意识盈满眼眶,他强撑着没落下泪来:妈妈,你在说什么呢?
    你以后要过得好好的。
    嗯。
    跟以禾说,她也是。
    嗯季言礼含泪点头,握紧她的手贴在额头上,柔声求道,你不要说话了,你休息一会好不好,你等等以禾,你等等她。
    谢安之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把眼睛睁开了,她用最后的力气抓住季言礼的手:高考,你是不是今天高考?
    季言礼浅色的眼里满是泪水,他顿了很久,温柔地看着她说:妈妈,你记错了,不是今天。
    那就好那就好,谢安之面容舒展,露出安心的笑容,我怕我,临死了还要耽误你。你要好好考试,好吗?以后像你爸爸一样
    谢安之倒在床上,嘴角还是上扬的,眼泪却从眼角滑落,沁湿了枕头。
    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语:言礼,我看见你爸爸了,他在朝我招手呢。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她唇间逸出,消散在了窗外噼里啪啦的骤雨中。
    我们真是好久不见。
    恍惚中还是那一年燥热的夏天,自行车清脆的铃声洒满一路,茂盛的绿色树冠在风中摇曳,年轻的Alpha身高腿长,一脚撑着地面,手里捧着诗集和浅黄色的花,笑容浅淡温柔,轻声唤她安之
    心电图逐渐变得缓慢微弱,一下一下的间隔拖得越来越长,谢安之垂着眼睫像是熟睡了,季言礼轻声喊妈妈,她也没有回应。
    窗外暴雨如瀑,夏季的雷阵雨来得那样猛烈凶狠,狂风掀起雨幕扑打在窗户上,发出低沉的震颤,雷声在铅黑的云层上轰然炸响,震得人心神恍惚。
    心电图最终变成了一声单调的嘀,趋于一条再无起伏的直线。
    妈妈!!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从门外响起。
    季言礼的心狠狠颤了一下,下一刻季以禾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裹着外界带着泥土气味的热风,她脸色惨白地扑到床前,推了推谢安之的手:妈妈?妈妈?妈妈你醒醒,你看看我妈妈!
    季以禾的哭声凄厉地在病房里回荡,季言礼听不得她这样哭,哭得好像他的心都要碎掉,他后退了一步又一步,茫然地走出病房,门在他身后合上,他两手空空。
    学长,学长?任景秋从长椅上站起身,浑身也湿漉漉地滴着水。
    你,你不要太难过了任景秋结巴道,那之后打算怎么办啊?
    现在几点了?季言礼问。
    额,我看看,任景秋手忙脚乱地掏手机,快到十点,你现在去哪?学长?我送你!
    高考。
    什么?任景秋差点咬了舌头,但,但是,学长,你现在就算回去也进不了考场了,语文只能缺考,你还要继续考吗?
    嗯。季言礼听到自己说,我要考完。
    任景秋把季言礼送到了学校门口,季言礼没有吃午饭,他只是一再说想让任景秋回去找以禾,任景秋也只好照办。
    季言礼在树下坐了一中午,感觉好像只是一眨眼,校门又开始敞开了,考生持着证件鱼贯而入,他顺着人流坐进教室,安静地考完了数学,期间好像什么都没想,出考场以后身边的考生大叫题目变态,哭得哭笑得笑,但落在他耳朵里朦朦胧胧,全像是隔着墙传来的无意义的噪音,或高或低或大或小。
    他坐车回到医院,处理谢安之的后事,给遗体穿上寿衣送往殡仪馆,把哭到崩溃的季以禾带回家睡觉,他躺在床上才想起一整天粒米未进,本想撑着爬起来给妹妹做点吃的,走到门前听到季以禾压抑的哭声,又作罢回了房间。
    怎么安慰她呢,季言礼想,他想不出来,想了一夜,脑子里空空的,近乎木然,就像季知书死的那天夜里,季以禾跪在地上哭得嗓子沙哑,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真是个不称职的哥哥。
    事到临头只感到语言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他和季以禾冥冥之中短暂地建立起某种情感上的连接,就算不开口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语言和文字发展至今,表达悲痛最直接有力的方式还是眼泪,就仿佛凌空一刀劈开了文明理智衣冠楚楚的外壳,暴露出内里□□的不加掩饰的本能。
    有些事情,其实已经预知到了结果,预知了很多年,预警了很多次,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甚至今天发生的一切他都不奇怪,只觉得是某种命中注定要接受的结果。
    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
    但是真的发生的时候,为什么还是这样悲伤,仿佛胸口破出一个大洞,所有的情感和思绪都哗啦啦从中间漏出去了,酸软如泥沼般的痛楚用力搅动着从身体里挤出来,连带着心脏一阵阵地刺痛,仿佛那才是真正感知情绪的地方。
    时不时他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虚无,好像他只是从梦里睁开眼,以为谢安之死了。
    直到看见天花板上一道道窗棱割开的光路,他才意识到天已经亮了。
    他背着书包,坐着公交,安安静静,一路颠簸震动,他靠在透明的车窗上,看着昨天的乌云被金色的阳光破开,车厢内的灰尘在通透明亮的光路里起起伏伏。
    上午英语,下午理综。
    收卷铃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放下笔,监考老师快速麻利地收卷,最后清点检查结束,面带笑容地宣布:可以离场了,恭喜大家。
    走廊上全都是冲刺出去的考生,无论是考得好还是不好,都发出震耳欲聋歇斯底里地尖叫,撕书的撕书,狂奔的狂奔,考场外全都是毕业生蹦跳着抱住朋友或者爸妈,像出了笼的小野兽疯了似的宣泄着旺盛的精力。
    璀璨灿烂的盛夏的光,落在那些张扬的、桀骜不驯的少年身上。
    季言礼从暗处走出来,只感到周围的阳光还是亮得刺眼,显得一片白茫茫得模糊,他背着空荡荡的书包,周围刺耳的兴奋尖叫不绝于耳,默默穿过涌动穿梭的人群,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他走着,走了很远,一抬头,才看到眼前立着的奚野。
    奚野立在树荫下,踩着路牙,和那些候考的家长站在一起,黑衣黑裤,却鹤立鸡群,比谁都显眼。
    他插着兜,眉眼沉沉,一动不动地看着季言礼。
    隔着一条窄路,自行车摩托车和行人在两人中间川流不息,两人在人群的间隙中对视,季言礼的目光空洞木然,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浅色的瞳孔像是镜子倒映着周围匆匆而过的景物。
    直到奚野走下来,一步步朝他走过来,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低头喊他:季言礼。
    季言礼好像才认出他,缓缓抬头,长软的睫毛低垂,声音轻得像风。
    他说:奚野,我也没有妈妈了。
    奚野伸手把他用力抱在怀里,坚实温暖的黑暗包裹住了他的眼睛,仿佛一方坚固的城池壁垒,世界的幕布落下,嘈杂纷扰都隔绝在外,万事万物皆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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