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队宫人垂首敛目的行走在小道上,面容都还稚嫩,看得出都是半大孩子,却已经要在这深不见底的皇宫里讨生活。
佘漪问:你在看什么?
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江尽棠说:我刚进宫的时候,也是这样。
佘漪下意识的看了过去,宫里层层红墙,宫人穿行而过,像是被囚在牢笼中的兽,他不由得去想,当年才十八岁的江尽棠是什么模样。
宫里的,都是苦命人。江尽棠说:不管是宫人,还是皇帝。
你先出宫吧。江尽棠转头看着佘漪:你想说的话,我都知道。
佘漪握紧了手中的刀:你还要像你十年前就知道自己的死局却仍旧走上这条路一般,再一次将自己烧成灰烬?
江尽棠没有回答。
宣阑靠在床边上,帐外是跪了一地的宫人。
皇帝在闹脾气,不肯吃药,王来福这会儿还在回京的路上,就连个劝的人都没有。
江尽棠走进来的时候,众宫人如蒙大赦。
他挑开纱帐,冷淡的看着宣阑:你又闹什么?
宣阑看见他,神色立刻就软了下来,捂着心口说:疼。
江尽棠走到床边坐下,道:疼你不喝药?
宣阑抱住他的腰:不想喝。
江尽棠也讨厌喝药,但是他能面不改色的劝宣阑喝:要不然,我直接给你一刀,还能让你死的痛快点儿。
宣阑抬起眼睛看着他,少年的眼睛还有一点圆润,这样的角度看起来更加显小,脸上的表情也很委屈:那你来。
江尽棠深吸口气:宣阑,你是皇帝,你觉得你这样,不丢人?
宣阑道:有什么好丢人的?
要是有人多看,把眼珠子抠出来,不就看不见了。
外面跪着的宫人齐刷刷一抖。
啪的一声,江尽棠一巴掌拍在宣阑后脑勺上:动不动就要抠人眼珠子,你跟谁学的?
我就说说。宣阑恹恹的说:我又不会真的抠他们眼珠子。
看他这样子,江尽棠又有些无奈,道:把药端过来。
立刻有宫人小心的将还温热的药碗端了过来。
江尽棠端起碗,道:喝药。
宣阑偏开头:不喝,苦。
江尽棠忍着脾气:不苦。
宣阑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乖乖张嘴。
江尽棠喂了他一勺,泛着酸的苦味顿时席卷口腔,宣阑皱起眉,江尽棠说:咽下去。
宣阑将一口药吞下去,抿了抿唇角,不等他说话,江尽棠又将勺子喂到了他唇边,一碗药见底,宣阑才说:你说不苦的。
江尽棠把药碗放到旁边的矮几上,道:本来就唔。
宣阑猛地用力,将他压在了床上,俯身就吻住了他的唇,趁着江尽棠惊愕,舌尖也探了进去,江尽棠在瞬间尝到了药的苦涩。
宣阑又咬了他的下唇一口,才喘着气笑:不苦?嗯?
江尽棠:
他就说这狗崽子装不了几天乖。
这狗东西。
宣阑半趴在江尽棠身上,道:你别骗我,你说的话,我都会信的。
江尽棠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力道不重,但是声音响亮,宣阑的脸微微一偏,他舔了舔尖锐的犬齿,道:亲一下打一个巴掌?行,那我多亲几下。
他抓住江尽棠的手:手疼不疼?
江尽棠:
江尽棠气的心口急速起伏:宣阑,你爹要是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棺材板都掀了。
宣阑在他纤薄的眼皮上一吻,道:要是能掀,他早就掀了,还用等到现在。
江尽棠不受控制的闭上眼睛,感觉到宣阑甚至十分过分的在他眼角舔了舔,又一巴掌糊在了他脑袋上:混账东西!
宣阑将头埋进他脖颈间,道:我就只对你混账。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短短,我知道,但是我理直气壮(呜呜呜呜)
第100章 回家
江尽棠一直不知道该拿宣阑怎么办。
更别提他还很会撒娇, 拖长了声音一脸乖巧的看着人时,江尽棠毫无办法。
哪怕这时候他被这狗崽子压在床上在脖子上乱啃。
宣阑。江尽棠喘了口气,道:你真不要命了?伤口要是再裂开
宣阑声音闷闷的:你都不要命, 我要命做什么?还不如趁死之前多跟你在一起,这样的话, 死了也不亏。
江尽棠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你再不起来,我要生气了。
宣阑这才不情不愿的起身,江尽棠立刻去看他的伤口情况, 好在没有崩开, 他忍不住皱眉道:少年时候不知道好好保养,等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就知道难受了。
宣阑道:那你也要给我机会, 让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江尽棠抿了抿唇角, 没说话。
宣阑握住他的手,让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眸子水汪汪的看着他:阿棠, 大业朝疆域辽阔, 不只有小桥流水的江南,还有大漠孤烟和无垠草场。
我想和你去塞外看落日, 在广阔天穹下跑马。
江尽棠移开视线, 道:你现在这样还跑马?
他收回手,站起身往外走, 宣阑的神情一瞬间阴郁下来,声音很委屈:你去哪儿?
江尽棠:你不吃饭?饿死算了。
这糟心玩意儿。
他让人传膳, 两人都是大病未愈, 吃的十分清淡, 用过饭宣阑又闹着要出去走走,江尽棠想要给他一巴掌让他安分些,看着少年那含着泪的眼睛,又下不去手,只好让人去推了四轮车来。
他是真的很不明白,宣慎和林沅兰都是正经人,怎么会生出宣阑这么个不正经的东西。
宣阑如愿以偿的坐在了四轮车上,裹着厚厚的大氅,由江尽棠推着出了乾元殿。
这时候外面已是月明星稀,宫中处处都点起了灯,煞是好看,唯有皇宫才会有这样的繁华盛景。
御花园里的夏花开的正好,正有两棵西府海棠绚烂绽放,宣阑抬头看着花树,问江尽棠:定国公府里栽种的,是这种海棠树么?
不是。江尽棠淡声说:定国公府栽种的是垂丝海棠,从江南那边移植来的,园子里的人花了不少心思打理,才让它年年开花。
有什么不一样吗?宣阑问。
风过,海棠的花瓣簌簌而下,江尽棠抬手,将落在宣阑发间的一朵花取下来,放在了他手里,道:垂丝海棠,花要小一些,倒垂在枝条上,像是小灯笼。
他幼年时躺在病床上实在无趣,就去数窗外的海棠花,也能消磨不少时间。
宣阑想了想,道:我还记得,幼年时曾见过你父母几面,定国公夫人是很和善的人。
江尽棠嗯了一声,推着他继续往前走,宣阑忽然说:阿棠,若我是你,我做不到。
江尽棠一怔,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莞尔。
其实父亲一直知道。江尽棠轻声说:江家势大,过多的尊崇,只是在一步步的在把江家往悬崖下推,对于帝王来说,他不怕一个劣迹斑斑的人得势,而是怕名声太好的人得人心。
所以宣慎下旨的时候,父亲并不意外。四轮车的车轮碾过落花,风里有不知名的香,夏虫在鸣叫,灯火葳蕤,江尽棠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清冷:他不是死在了君王的屠刀下,而是死在了自己的道前。
那些年,总有人怨怼朝廷,总有人在父亲耳边说,不若我们反了吧。
宣慎或许不是不信父亲的忠心,他只是怕。江尽棠抿了抿唇,说:他怕有一天,父亲被架在了高位上,不得不反。
宣阑道:阿棠
我都知道。江尽棠说:帝王纵横之术,我不比你学得少,我明白宣慎的顾虑,不代表我不恨他,这是两码事。
阿棠。宣阑忽然说:你低头。
嗯?江尽棠下意识的低头。
宣阑扬起脖颈,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一吻,就贴着他的唇角,喃喃道:我好爱你啊
你说我怎么会这么爱你?
江尽棠一怔。
少年眼睫一颤,泪珠就滚落了下来,砸在江尽棠的手背上,如果我早生几年就好了。
那样我就可以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换我来保护你。
江尽棠面对宣阑的撒娇都手足无措,更别提是他的眼泪,他有些茫然的:你哭什么?
他摸了摸宣阑的头,说:你现在这样,也很好。
宣阑抱住他的腰,哽咽道:有时候我很嫉妒很嫉妒宣恪,他和你那么早就认识了,如果我是他,就算是被你爹娘打死,我也要上门提亲他抱的更加用力:我要告诉全天下人,我喜欢江尽棠,我想要娶江尽棠,我的所有情爱,从江尽棠开始,也在江尽棠这里结束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一如爱你。
少年的炽烈情意几乎要溢出来,像是燎原的野火,一瞬间就是漫天的火光,扑灭不了,也制止不了。
宣阑。江尽棠垂着眼睫:我一直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你
哪里都喜欢。宣阑说: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
江尽棠失笑:你看见我的第一眼,才三岁,那时候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三岁?
江尽棠比划了一下: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就这么高,我看见你,很喜欢,想要把你抱回家去,我给你吃了糕点,本来想问你吃了我的糕点,要不要跟我回家。他说到这里,笑了笑:后来才知道,你是小太子。
要。宣阑抬起头,认真的说:吃了你的糕点,就是你的人了,你现在问我,要不要跟你回家。
江尽棠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脑子不太清醒了,他看着少年澄澈的双眸,竟然真的就问了一句:宣阑,你要跟我回家么?
宣阑抱着他,就好像找回了自己丢失许久的宝物,声音颤抖的说:要
江尽棠,我跟你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收尾,卡文严重,再说我短,哭给你看!
第101章 要我爱你
定国公府在十二年前被贴上了封条, 光阴匆匆逝去,封条都已经褪去了原本的颜色,上面的字迹也已经模糊不清, 在失了颜色的朱漆大门上挂着,更添几分萧条破落。
自从江家被屠, 江尽棠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回来,如今却在一弯冷月下,带着宣阑一起出现在了江家门口。
他肯定是疯了。
不然的话他怎么会真的就带着宣阑, 回家了呢?
宣阑坐在四轮车上, 伸手揭下了门上的封条,时间过去太久了,纸在他手中成了碎屑, 又随着风, 成了空中的微尘。
宣阑在月光里,缓缓地推开了江家的府门,年久失修的大门吱嘎作响, 一瞬间带着宣阑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些已经埋藏在最深处的记忆又翻腾上来, 他想起他年纪还很小的时候曾经跟着宣恪一起登江家的门,那时候江家门口车马如龙, 门庭若市。
宣阑忽然回头看着江尽棠, 轻声道:我小时候是不是在这里见过你?
江尽棠没说话。
他并不想提起自己失败的老师生涯,更不想让人知道宣阑这样画功极差的人, 还做过他的学生。
江尽棠当先跨过了门槛,衣袖拂过宣阑面颊, 宣阑一把抓住了他袖口, 道:你先进去了, 我怎么办?
他还坐在四轮车上呢。
江尽棠抽回自己的衣袖,淡声道:你可以不进来。
宣阑笑了笑,自己从四轮车上站起,然后单手将四轮车拎进来,又坐了上去。
江尽棠:
一时之间他都怀疑宣阑根本没有受伤了,这么龙精虎猛的。
宣阑牵住他的衣袖,道:走吧。
江尽棠抿了抿唇角,还是站在他身后推动了四轮车。
定国公府中一片荒凉破败,被推倒的石桌、毁坏的屋门、处处是刀痕的树木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无人看管,这些花木仍旧长得很好,宣阑一眼就看见了那棵老杏树,此时杏花的花期早就已经过了,老杏树郁郁葱葱,上面挂着青皮泛着黄色的杏子。
杏树的老枝桠上,绑着秋千,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宣阑对江尽棠道:你坐上去,我推你。
江尽棠淡声说:不。
宣阑也不勉强:那我坐上去,你推我。
江尽棠:
宣阑说着就真要起身,江尽棠按住他肩膀:你是真怕自己的伤口长好了?
宣阑小声说:我要是伤好了,你肯定就不会这么宠着我了。
江尽棠哑然。
他推着宣阑继续往前走,道:秋千的绳子都朽了,不能坐,而且满树都是杏子,你在下面晃,不怕砸你一脑袋?过往我们夏天都不玩儿这个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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