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去抓她的手,急促说:“我明白了,江渡,我们先回家,起雾了。”
江渡笑着摇摇头,轻轻脱手:“我不回去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魏清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在胡说什么,这里……”
这里荒无人烟,这里只有丰茂过的草,和墓碑。
怎么会呢?这里,明明有火红的柿子树,有辛苦劳作的摘柿人。
魏清越还要去拉她的手,江渡摇头:“去找朱玉龙,去看医生,魏清越,别再生病。”
风把雾吹来,眼前人若隐若现。
魏清越踉踉跄跄去抓她,她在眼前,但又远在天边,他不能相信。
“跟我回家,”他突然滚下泪水,“我们去买婚戒,我们马上办婚礼,相信我,我会对你好的,永远对你好,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这种我听不懂的话?”
“我已经嫁给你啦,我是你的了,你心愿已了,现在,你得去找朱玉龙,如果你不去找她,我一定会生气,不会再理你了。”江渡松开手中的狗尾草,狗尾草随风而起,在空中散落草籽,来年,还会长出绿绿的新芽。
全世界还会再次葳蕤勃发,只是,她的叶子已经凋零了。
“我不找任何人,我只找你,”魏清越几乎被忽如其来的痛苦吞噬,他奔跑起来,在崎岖的山间,呼啸的风把他的头发吹起又吹落,她依旧在他眼前,只是永远差一步。
“你不能走,别走……”魏清越流着眼泪,脚步不停,不会的,他已经成功了,他说好久不见,他说一起吃个饭吧,他说跟我谈恋爱吧,他说和我结婚……他明明做到了,魏清越头痛欲裂,零九年的那一幕不能重演,一五年的故事也不能再发生,他得抓住她。
他哭着求她,大雾弥漫,他说“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
江渡的神情依然温柔。
细白的手臂露出来,有两三红点。
他曾经告诉她蚊子咬人为什么会起疙瘩。
“我没有不要你,去找朱玉龙,如果你爱我的话,魏清越,去找朱玉龙。”
魏清越不听,他只知道去追赶她的身影,用尽了平生力气去奔跑,大雾打湿了他的眉眼,泪水清洗了他的面庞,风依旧在吹。
前方人影渐渐消失在雾的深处。
他不管,依旧保持着奔跑的姿势,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心肺爆裂,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天与地,没有了距离,他倒地不起,地平线处下起雨,那场雨,其实下了十二年,没有停过,如果停过,那一定是他的错觉。
他曾走出她的家,走进风雨里,没有招手,没有说话,只是回了一次头,那是他最后一次冲她回头。
如果他知道的话。
第44章 山谷幽深,呜咽的风,寒……
山谷幽深, 呜咽的风,寒凉的雾,将他身躯重重包裹, 他全力以赴, 却依旧一败涂地。
魏清越渐渐失去人的形态,变作一枚腐烂的叶,随风而起, 他自由了, 拖着破碎不堪的身体,风把他带回上海的那座医院, 他看见魏清越成了小孩子的模样, 趴窗口睡去,他笑笑, 怎么能打扰一个小孩子的梦呢?
于是,他悄悄路过,没有言语。
风裹挟着他继续前行,他是一枚叶子, 无处不可去,比风本身还要轻巧,还要天地广阔。
飞过高山, 飞过海。
整个世界好像一件身外之物。
他不知道自己跟着风飞了多久。
直到一个讨厌的塑料袋击中了他,叶子跌落在母校门前。
是梅中啊。
他认出母校, 叶子终于想起自己绿意盎然的某些光阴,阳光正好,细小的尘埃飞舞,他作为一枚叶子,曾经有过青春的颜色。
那么, 既然飞的够久,身体越来越残破,那就停下来吧。
叶子想要看清所有所有的旧物,他也是梅中的一件旧物。一道鞭影落下,将他本就褴褛的身体抽打的四分五裂,他忍痛说,让我看一眼吧。
让我看一眼吧。
鞭子更加无情地抽落,他不愿粉碎,每一个碎片都毫不犹豫地迎向了鞭影,那一眼,还没有看到,他永远不甘心。
永远不愿意臣服于时间。
可是他忘记了自己仅仅是一片叶子而已。
叶子化作灰烬,被风卷起,一霎聚又散,像雁影远去的黑色斑点,最终消失在虚茫大荒,他连一枚叶子的形态都失去了。
世界真的成了一件身外之物。
“魏清越,我把你拼凑起来吧。”一只翠迪鸟笨拙地跳过来,她衔回灰烬。
他破碎的厉害,没有人知道一枚叶子竟可以破碎到如此地步。
翠迪鸟真的把灰烬拼凑,她快活地忙碌着,不知疲倦。
她有大大的脑袋,纤细的身体,长长的脚丫。
咦,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又变成了一枚叶子,尽管伤痕累累。
翠迪鸟说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你要回到树上去,快回去吧,回到树上去,你才能重新获得颜色,漂亮的绿色,那是春天的颜色。
他想,我已经离开了大树怎么还能回去呢?
“我已经离开太久,也不打算回去了。”他认真地说。
翠迪鸟摇摇头,已经把他衔起,就像拼凑他那样卖力,她送他去树上。
他不肯,挣扎起来,他说,我还没有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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