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海平听到响动,侧过脸看了一眼钟面,停下说服对方的举动。态度软化需要时间,而他今天已经在姜宅耽搁了太久。
原计划里是没有吃饭这一遭的,但毕竟提亲是大事,总得郑重些。人家留他,他便应了。只可惜后面的日程一环接一环排着,一个错过,全都得拖。
他是活在规矩里的人,最不情愿迟到,有些客人也不能等。
如此想过,廖海平便收住话头,对姜素莹道:“今天来不及细聊,过两日我们再见上一面。在那之前,我想你应该留在家里,好好思考思考。”
只要她呆在家里,外面的苍蝇就飞不进来,总归安生些。
姜素莹自然不允。
她没来得及开口,倒被父亲抢了先:“二爷您说的是!我定会好好管教三姑娘,不让她东奔西跑的。”
廖海平得到保证,满意的起身,向主人告辞。
“慢走,慢走。”姜老爷子一阵风似的把贵客往门口送,留下姜素莹木桩子一般站在桌边。
大门被掩上了。
一群人齐刷刷离开得干净,地上八口箱子没有被拿走,顶天立地的落在原地。
二爷在时,大哥姜景泰一个屁没敢放。如今对方走了,他突然回了魂,好奇的凑了过去,想把箱子打开。
箱子虽然没上锁,但木盖沉重。姜景泰身上闹虚空,使了老大的功夫才成功。
而这一开,里面的物件很是亮眼,值得一句:“嚯,好家伙!”
箱里盛着上好的丝绸、彩布、锭银和鹿茸,满到几乎溢出来。甚至还有几条粗如儿臂的老参,估摸着得有百十来年了。
旗人对下聘看得很重。不管廖海平性子如何、对待姜素莹有几分真心,这件事上他是拿了百分百诚意的。
“素莹,你真是命好。”姜景泰喜从中来,祝贺起妹妹,“这可是一桩天大的好婚事!”
姜素莹并不觉得。
她满心倦怠,话都不想应了。屋里的空气让她窒息,须得出去透透风才好。转过身,却看见了刚刚送人回来的父亲。
“想往哪去?”姜老爷子拦住了她,“没听二爷说么,你给我老实呆着,站住别动!”
家门被层叠的佣人挡住,姜素莹被迫停了下来。
她绷着脸,只管坚定的对父亲吐出三个字:“我不嫁。”
姜老爷子一听,胖脸上的笑容登时凝住:“你若是有本事,先前和张公子定下亲,我也有理由推拒廖二爷。如今张家没个准信,看着不像是咱们能高攀的上的。你年纪又不小,浪荡几年也该够了。”
“我说了,我不……”
“糊涂!二姑娘嫁得,你嫁不得?真当肚子里有点墨水,人就金贵了不成?女人早些嫁人生子才是正道。我方才送二爷出去的时候打探过了,二爷先前戴孝,一直没娶过亲,嫁给他是你的造化!”
姜素莹还欲争辩,姜老爷子已经不耐起来,示意仆人过来:“愣着干什么,还不送三姑娘回屋!”
两个负责清扫的妇人得了令,一左一右上前把姜素莹架住,往楼上去了。
“放开我!”姜素莹大声呼叫。但那妇人们身体强健、一膀子力气,她挣不开,最后还是硬被推进了卧室里。
啪。
房门就在眼前活生生关上,从外面咔哒落了锁。姜素莹扑到门上,任凭她怎么敲打,都没有人应声。
倒是楼下隐隐传来大哥兴高采烈的声音:“父亲您快来看看!都是好东西!二爷出手真阔绰,这老参炖鸡汤可是大补。”
姜素莹贴在门上听着,渐渐停下了手。
旁人的欢喜与她是无关的,她独自一人站在午后的卧室,本应天光正亮,却觉得一颗心晦暗极了。
姜老爷子说的其实没错。既然二姐嫁得,她也嫁得。
自己和二姐又有什么不同呢?
诚然她自认为自己多念了几年书,见过很多世面,是个与众不同的新青年。但依旧有的是人想把她困住,拿她献祭,换取更好的营生。
就好像她压根不是人,而是一块躺在砧板上听任摆布的肉。
可这分明是一个崭新的时代了。
楼下那一口口箱子咫尺之遥,承载的哪里是金银细软,分明是枷锁,连开合之间都写满了“吃人”两个字。
姜素莹失魂落魄的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手心方才拍门拍得红肿,一鼓一鼓,涨得生疼。
她的脑子因为方才巨大的变故,还在嗡嗡直叫。但有一个念头却浮起来,清晰,无比清晰。
她不要做那块肉。
***
廖海平走进厂子时,心情是舒畅的。当然他不爱笑,也不十分爱讲话,所以没有太多喜悦的情绪显露出来,以至于看上去有些冷漠。
他自觉今天的事情办的虽然仓促,但还算体面。
大虫虽死,百足不僵。廖家过去的荣光虽然没了,但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下聘,面子上依旧说得过去。
只可惜姜素莹明显不大乐意。这姑娘像块镜面,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眼睛恨不得能冲他下刀子。
但这样才有趣。
廖海平是无趣的,所以他格外渴望一点有趣。
这就好像熬鹰,须得使出一点合理的手段。不然放任鸟在天上飞,什么时候才能落下来?
他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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