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再想她到底为什么需要一个孩子,归根结底还是心中的不安全感。她没法时时刻刻地跟在你身边无论她多么想,在外人的眼中一家三口是最和谐的形式,无论她愿不愿意,孩子本身是给外界的一个信息这已然是个完整的家庭,不会轻易离散,拒绝外人进入;另一方面,不妨说这是对你的一种约束,让你不能自由去留。
出于同样的不安全感,我尽力地想要获得你们任何一人无条件的全情投入的爱,却徒劳地发现无法做到。你太过理智不会深爱,她太过爱你拒绝把全心全意的爱转施他人。因此就算我们互相怀有深厚的感情,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隐性冲突对抗的道路。
我们的矛盾从起初就根深蒂固,她敏锐地从我视线对你的追逐中辨别出端倪,那时我已经是不能被驱逐的状态。随着我年岁渐长,她日益感受到被威胁,我不甘隐匿在她的羽翼下,也要迎向太阳,她一味地阻拦、禁止。她越是不许,越是远离,出于报复与压抑的渴望,我越要和你接触、亲近。
我从各方面打听她的讯息,好证明她不是全然清白无辜,她不是那么善良的人,她的占有欲强得过分,她在试图操控你好像揭发出她的不当言行就会让你更靠近我,而与她疏远。
但我从不想真正伤害她。不恰当地做个比喻,你是我遥不可及、光芒万丈的太阳,她是永远和你相匹配的月亮,一直以清凉的光辉洒在我身上。这世上我唯独不愿意伤害你们,却不得不一条路走到死。我痛苦不堪,必须妥协,和别人相比起来,重要的是你。从来是你。
41、恶童 25(下)(终)
曾经有一瞬间,我的精神得到净化,干净得叫我错觉可以升空,假如真有死后的世界我也能勉强有进入资格的程度牺牲是一种美德,在情愿失掉自己的性命也要放你们离开时,我触及到个人能够达到的道德顶峰。我曾确确实实做好过这种觉悟。
几年间谈姨阻拦我接近你的行为促使我反向行之,她的炫耀或是我的挑衅像是薄冰下的鱼,在白雾蒙蒙的冰下游走,鬼鬼祟祟地寻着洞口探头透气,我不相信你对这些暗里交锋无知无觉,你只是从不肯说。有无数次我也自问争抢的究竟为何物,野狗般撕扯我第二爱着的人,为了没有目的的野望。我们争夺不到你发自内心的爱意,后来我们达成隐秘共识,你的核心之外笼着玻璃罩,不溶于人世情怀,因此岿然不动,这是保证你自身稳定的秘密技巧,但我忍不住会想真是如此么,你真能稳定到这种地步,我们具备的所有都无法使你动情?
矛盾的点在于我既想打破你的外壳接近你,又想你永远自由没有拘束,谈姨没法做到,她拼尽一生享有的是你妻子的地位,得到的东西全是那个头衔的附加产物,你的体贴、爱意的表现、尊重都由彼衍生;我白白费了心力,终究明白我也没什么不同,她无法做到的事情,在我身上同样实现不了。
唯一一次我向你透露梦境的内容,不是撒谎,而是对梦的概括性描述,我只对你说我疲于奔命,被无形而恐怖的东西追在后头,但那不是无形的,只要我闭上眼睛,一团庞大浓郁的雾气就笼绕眼前,雾中影影绰绰的轮廓时隐时现,那里藏着活化蠕动的死人,狰狞焦黑的脸,嘴唇被烧焦不见,牙床裸露在外面,衣着烧成布片,边缘卷曲发黑,或爬或立,向我缓慢移动;有时白雾冲天而起,从中心向外火红地飞快延烧,火星迸溅我眼中,与穹顶齐高的白雾幻化成那些死人的样子,张牙舞爪向我倾身欲啖,我转身想跑,地面寸寸龟裂坠落岩浆,我仰面跌进高而沸腾滚泡的红炎炼狱。
难以言说那是否是我罪恶感的化身,我似乎也没特别感受到自己的罪孽;那么若把他们想象成怨鬼,夜夜入梦向我加以报复,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对他们我别无想法,即便因此难以好眠,好歹我还在活着,行走在世间,行走在你的影子里,难道这还不能称为幸福么?
三个人的平衡却比我想象中更加易碎,先是突如其来的孩子,当这孩子出生我的立足地又在哪里,我本就是他的替代,当他真正来时我便丧失了留下的基点。可就这一点我没有法子,因为很难找到不伤害谈姨除去孩子的途径。我步步退让,还在纠结时又爆发战争,危险袭来若有必要放弃的一人,你是首先要保全的那个,剩下两人的做法要更复杂。在此我要向你示警,将向你展示的不是什么好事,就此打住停止阅读你会感到困惑,可读完这封信或会使你打破对亡者的印象。我对此抱有的依旧是复杂而矛盾的心情,想你知道和怕你知道二者兼而有之,一贯地,我猜得到我的建议会被弃置一旁。
当助力成为阻碍,将其削弱的想法不难理解,至于是否攘除,则取决于生存空间还剩多少,在只有两人存活的境地,必须要跨越情感实现割离。在这世上的生灵来来往往,每天都有上万人忙着出生,上万人匆促死亡,总说人命怎样崇高坚强,实际上比杀死家畜没差许多,就算无人动手,自然有意外事故接替死神完成任务。不过谁又能从无尽的意外中判断出哪粧是人为?
当天在我听到谈姨说的话,她要让你我一起离开,我就是在那一刻怔住的,我许久没有天真过,她温柔的话语叫我快要落泪。其实我何尝不明白,于情于理都该是你们夫妻两个不分开,更别提她还有孕在身,野犬不该与主人争执,我只是从来不肯甘心扮演被抛下的角色。但在她的话语中我忽然放弃偏执,我想着还要求什么呢,你们已经对我过于好了,到头来就算让我留下也合情合理,我一边坚定让她留下的想法,一边说一边觑着你的反应,唯恐见到你脸上有如释重负的神情,幸好你没有,谈姨也坚持自己留下,我径自做好决定,放你们离开。即便心中痛苦地想着一别不知许久,再见时已经不能再融入你们的三口之家,我还是没有动摇。
我关上房间的门,开始一件件整理起自己拥有的物品,我无事可做,只有借此举一一回顾过去,这房里几乎没有东西不来自你们,手指每触碰一件,当时的情景就涌上眼前。我收拾了一阵,听见谈姨喊我去洗澡,我抱着换洗衣服进去浴室。本来没有异常,如果不是我在浴缸跌了一跤的话。
世界上的人们死于种种可笑的原因。有的被芝麻大的虫子咬上一口染了病毒,有的摔倒后被木枝从眼睛穿透大脑,有的死于简单的过敏,甚至因滑倒浴缸死去的年年也有数千人。我脚下一滑,膝盖在浴缸沿狠狠磕一下,钻心的痛觉猛地袭上感官,我踉跄向前倒伏,匆忙扶住墙壁,碰倒了把放置洗浴用品的架子,东西打翻一地。
而后谈姨迅速地隔着门问我怎么了她的语气没什么不对,但我下意识地感觉到不对,她来得太快,语气关切却不迫切,好像事先早就知道什么会发生。我强装镇定,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扬声说没事,然后她就走开了。
我仔细观察一遍,确信浴缸底部一个地方尤其滑,用手摸会有明显的感觉,绝对沾上了某种可以润滑的东西。我把它擦干净,接着洗澡,回到自己房间里什么都没说。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向昏暗的天花板,脑海中朦胧反复地立下结论并且推翻,各种想法来去不停,扰得我心烦意乱,不晓得该不该放心去相信谈姨还是怀疑。疑心是很有用的,它帮我顺畅活到现在,可我不愿用那种想法去揣测她。
我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回神已不晓得过了多久,忽然发现眼前忽地一暗,再看时又没什么异常了,过一阵又是一暗,这样几次以后我确信是灯出了些问题,便没再犹豫先看了看顶上的灯,之后是床头台灯,刚取下灯罩就觉得不对,灯泡温度太高了,手稍微接近些就能发现,我关了灯,拔下插头,等它冷却后试着拧了几下,灯泡果然没有拧紧,松松垮垮的。我夜里有时会一夜不关台灯,如果没有发现就这样睡去,我将迎来怎样的结果?
我关上所有灯,闭上双目,心中一种悲凉感萦绕不去。她不愿退让,我明显看出来,不惜以伤害或杀死我为代价,她一定要走,并且不留情面得毫无破绽。我还是被她抛下了。越是不让人想什么就越会想到什么,我对她的揣测一路下行,直直沉到底部,原本我愿意做出的让步看起来多像笑话,我翻来覆去,睁眼和闭眼都只在想一件事情,最终做下新的决定。
我从一个家里开药铺的同学那里学到的玩意儿,他家的铺子里长年备着用蛇和药材泡成的药酒,他能够耳濡目染接触到这些,玩乐时转述过捕蛇的技巧。经验丰富的捕蛇人能从洞穴的形状及附近蛇类的排泄物分辨其种类,即使冬天也能捉到蛇,从他那知道的不多,也足够我用了。
那天夜里冷得彻骨,我带着手电、布袋悄悄出了门。黑夜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与我作伴,我手指、脚趾冻得没了知觉,风撞在脸颊刮过耳朵,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偏僻处走,心里平静得很,觉得哪怕冻死了、被蛇咬死或者被人从背后袭击都没什么可怕,我全都能看淡,不放在心上,也许还要松上一口气,没有捕蛇的工具,我从树上撇下一段树枝权且用着,自嘲地想如果明天找不到我,你们就尽早地走吧。然而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成功,我成了获胜的那个。
取代谈姨的位置,我和你同行,肩膀单薄,担不起生活的分量,要跟着你必须尽全力发挥自己最大价值,我能提供给你的只有忠诚,我接手谈姨的工作,做起家务料理琐事,发誓要把你照顾得妥妥帖帖,否则就算对她不起。我杀人、伤人、掠财又帮助人,忙碌着让你自由,做想做的事,不需为动荡的世事过于分神,我可以隔绝你和外界苦厄,而你的行为路线总不按照我的规划走。八个月时间内,你不怎么提及谈姨,我做的饭菜你说是很好,胃口却比以前要小,我原以为你不在乎世上其余人,可能你的确是,但不代表你不关注他人。我无法不答应你回去启明,因为无论如何我都认为你需要我的照顾和陪伴,你这个人对待自己一向粗枝大叶,没人在你身边你会过得一团糟,我是这么想的,讽刺的是我明明知道你的独立,自己却当真了。
回到启明后我成宿睡不好,噩梦从未离开过,在那些纯白或血红的迷雾中多了一个人的存在,她的面容秀美得一如生前,比起那些扭曲嘶吼的脸,她都没有看我一眼,自始至终低垂着眼站在一侧,却成为我最恐怖的映像。一开始她只是垂头不语,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终究没说出口,在我们终究弄清她的下落的晚上,我做着梦,她贴得很近在我面前,站在冰冷的水面,失掉一只鞋。她抬起头,黑发一丝丝贴在沾满水的脸上,嘴唇发白,对我露出诡秘的冷笑,那张熟悉的脸忽地整个变形膨胀,被水泡得发白透明,成了个巨大的水母的形象,直直向我压迫而来。我大叫一声从梦魇中惊醒,心跳快得要爆炸。
多少年来折磨我的亡魂也不如那晚的一面可怕,更令我害怕的是你,无论我怎么狡辩,我自己清清楚楚自己有其中一份责任,你为何能够不恨我,在我开始忍不住憎恨自身的情况下?那天傍晚在墓地上,你用何种平静的语气放弃对亡妻尸骨的寻觅,又以何种平静的脸色告诉我你不恨。即便如此,怀疑你想杀我也该相当合理,无论你爱不爱谈姨,出于责任感事情也该有个交代,我太熟悉杀意这回事,无法自欺欺人地说没有从你身上感受过。
我闭门不出,放手家务,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你干,让你不得不在处理丧事、工作、日常的同时为我操心,我不配合,任性拒绝你的体恤,但是你,你一如寻常,井井有条地处理好各项事宜,不向我有一个字的抱怨或要求,我一步步后退,你自然而然地接管过我让出的空间,有条不紊地继续生活,以至于照顾我,我一退再退,期望你能过敲开门,把我从昏暗的房间中扯出来见见天光,可你始终没有。我等了又等,做了最后的退步,我让你把饭菜放在门口,自己躲在门后,把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屏息等着你的动静。我听见你的脚步声,听见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前,尔后敲门。我仿佛有了救,之后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变化,你依旧不需要我,事实就是我毫无价值。
我不害怕你杀死我,只怕对你没用,我伸手抓住你作为我与这世界的联系,你从不曾作过挽留的姿态。我不相信你没有感情波动,只是我和谈姨都没有本事逼你动容,或许总有一日你会遇上一个人咄咄相逼,他会让你明白些许痛苦、失去、离别的滋味。
在此处,我只能说同你再见。
另,我多么期待见到你惊讶的脸。
我放下信件,从笔触中冥冥感受到某种不详的气息,雨已经停住,四处寂静无声。我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没料想到从他的视角看是这样一个状态,某方面来说不错,我不依赖他或其他任何人,我以为需要良子在我身边提醒我伪装作为人的温情,其实自己也勉强能做。我有谋生的手段,自主的能力,对秀一不够理解,从而使他萌生出这些敏感纤细的心情,在这方面我是受他信件启发的。
但是我无法全盘接受他的叙述。人类是种奇妙的生物,本能地趋利避害,从不同角度说的故事极有可能迥然不同,况且人们擅于对自己施加心理暗示,连记忆也能够篡改。就像我很难想象一个年幼的孩子能够倒楣到所有寄居的家庭都要向他下手。
我走出书房,推开秀一的房门,门没锁,一推就开了。屋内窗户紧闭,台灯幽微,秀一和衣而卧,被子叠得规规整整放在床脚,我隐约觉得不对,二月的气候称得上挺冷,更兼风雨之后,不可能睡觉时不盖着被子。我逐渐走近,秀一蜷缩身体侧卧着,像是睡着了,唇角还微微含笑,我叫了几声他的名字,轻轻摇晃他肩膀,秀一没有答应,我凑近又喊了一声,从他嘴边嗅到一阵苦杏仁的清气,无知无觉地陷入酣睡。
他死在昭华二十二年的一个凉风习习的春夜。
再有半年,我处理好手上的事情,动身返往久别的故里,我和良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那里暂时未经战火浸染,或许还停留在多年前的平静,我明白一切难以长久,再见时想必人事都不如记忆,不过还愿意试试在那里拾回端和的心境。我将秀一葬在良子的衣冠冢旁,在各自的墓碑前摆了一碟饱满橘黄的柿子,看着他们贴在碑上的黑白照片,只感觉他们现在该能够安息长眠了。当时真相究竟为何我无从追究,也没有追究的兴致,就让它随逝者一同故去。
我写的关于屠杀的那本书得到付梓。
听说神野小学前校长左霖泽及个别任教老师私通叛党被抓了起来,从那没再听过他们的消息,不晓得是否还活着,想必希望是渺茫了,这不免会使我想到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子,不知道她现在何方,可还抱着对人间的善意,梳着整齐的辫子狡黠地微笑,我不知晓答案,便不再多想,继续过我的生活。下半生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第三个夜晚
42、皮埃罗 01
扑哧
火柴在粗糙的擦皮上划过,细小火柴杆上跃动着一尖黄火,漆黑的身周亮起微光,红磷燃烧的刺鼻味道弥散开来。
所以,今天要吃么?青年问,火柴光后显现出一张夸张笑着的脸,笑眼盈盈,血红嘴唇两边高高勾起,满含热忱地看着我。
还没到那份上。我回答。
火光熄灭。
青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踢踢踏踏地在我看不见的黑暗里踱步。伤心啊,伤心。他嘟囔着,真是奇也怪哉,怎么想此时该这么悲叹的人该是我,非自愿地在这奇怪的屋子里僵持了一周,期间几乎全程处于他的监视之下,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恋耽美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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