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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快穿)一万个夜晚中的水上灯与梦 ——(16)

——(16)

    我把书翻到下一页,在纸张窸窣中告诉她:你随时都可以留我。
    她不作答,依然紧闭双目,呼吸略微急促。过了很久,她放开我的手,翻身过去背对我,云淡风轻地道晚安:我困了,先睡了。
    于是我也除去外套,搭在床边放衣服的椅子上,关掉了灯。
    次日,即今晨离别时,我约好一辆小轿车于七点半等在路边,我和秀一轻装出行,一人只一个手提箱,司机帮我们放在后备箱,留出很少的时间给我们惜别。
    良子先跟秀一拥抱,在他耳边讲些不让我听见的悄悄话,秀一点点头,像是答应了什么约定,随后分开,换上我和良子说话。其实该说的早差不多讲全了,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这么殷切的叮咛。但只要她说了,我就安静地、认真地听着。她不舍而悲切的目光始终对着我流连,相形之下,以至于我几乎以为她对秀一的离开没有波动。
    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刻,良子到底只能放我跟秀一走,看着我们坐上黑色轿车后座,窗户被白纱遮住,我掀开窗帘,最后向她一顾。良子站立不稳,虚弱地倚着冰冷的门扉,死死咬住嘴唇,我向她挥手 ,车子开始启动,我把帘子放下,忽听从车后传来苦涩得近乎悲恸、克制而喑哑的一声呼喊:和彦啊,没有我在身边,你该怎么办。
    这是我听见她最终的一句话。
    下午一点三十七分,我们在南建省的嘉庆下车,随着拥挤仓皇的人群步出车站。
    之所以选择在此地落脚,不是因为有亲朋在这里,当然他们中或许有在嘉庆的,但那跟我没有关系。我选择它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相对安全,距战局远,却没那么遥远,一旦形势稳定,再回去启明也不难。
    可是不便之处相当明显,首先就是我们没有寄宿的地方。出站后人潮四散而去,各有目的而步履不停,我与秀一的茫然被格外映衬出来,如落潮后滞留沙滩的寄居蟹,并且失去了壳。
    我们就近找了一家小馆子,打算吃完饭再找个地方落脚,在我等饭的过程中,秀一说要去买些东西,带上钱空着手就去了,回来时手中多了一袋包子和一提橘子。我觉得买得太多会吃不完,他不以为意地说大不了再带走。
    我们还是没吃太多,秀一给我剥了个橘子,我们一人一半分着吃了。我思考着该住哪里,租房不是半天能来得及的,天黑得这样早,只怕连看房也来不及,只能先找家旅店住下,至于哪家旅馆清净、整洁,又是一概不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就会生出诸多这般的困扰。
    我结了帐,问店老板有无建议的旅馆,当时正赶上又一列火车到站,进店用餐的人数激增,老板跑前跑后,大冷天的几乎满头大汗,根本无暇顾及我们。我和秀一只提好上皮箱,暂且在大街上走走看看,由于嫌碍事,方才买的包子、橘子一个没带。
    我们手提行李,风尘仆仆,以外地口音对话,一望就知是长途跋涉来的人,因而尚未向人搭话,已被找了上来。
    30、恶童 16
    一个穿棕红马褂、头戴瓜皮小帽的男人靠在墙边晒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见我们路过,主动亲热地附上来攀谈,大致意思是他是本地人,知道哪里有好住处,不为挣钱,单为交个朋友,倘若觉得满意,仨瓜俩枣给个烟草零花也不打紧。
    他见我们怀疑,久说不下,只好苦笑自我介绍名唤小六,就是做这门营生的,没有手艺,靠和旅店合作拉人头混个温饱,不敢有别的想法。等到了地方,尽可以看一圈,满意再入住,不住也不打紧。
    就这样,我们隔了十多米远跟在他后头,随他向前走。
    小六确实对当地的路十分熟络,大路小路摸个门清,间或回头给我们大声讲解经过的是个什么地方。沿大路走了一阵,碰上一个格外拥堵的路口,前头涌了一堆看客组成人墙,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那小六好凑热闹,挤进人堆打探一阵才出来,告诉我们是汽车轧断了一个小伙子的腿跑了,我问他知道肇事者是谁,他却说大家都知道。
    至少赔偿是有着落了。
    哪儿敢啊。小六手拢在袖头里,努努嘴:司令的侄子,大人物,可惹不起,就是轧死个把人又有什么好怕的。这年头,有兵有枪的就是爷。上回有个小孩儿也被压死了,男孩,十二三岁,眼看就要养成了,父母哭天抢地,找上门去,连人也没见着,一人打断一条胳膊一条腿。人家怎么说的?牛气的很,说敢讹钱讹到他头上,再有下回,一只健全的手脚都别想留。
    那司令不管他么?
    前线打仗去了,可不就剩他作威作福。现如今人比猪贱,猪挨上一刀肉还能换钱。没有背景不如早死,省得在世上受苦。小六说着说着住了嘴,嘶了一声小声嘟囔,祸从口入祸从口入。接着又说前头的路不好走,要换一条巷路,我们就跟着他进了巷子,这次离他近了些,只隔了五六米。
    跟一个人陌生人拉近关系其中的一个方式,就是说些近于你们实际距离的话,起码我听后觉得他多了几分真实,至少那种愤世嫉俗的、消极愁苦的情绪不似作伪,他比我更贴近真正的生活。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秀一始终跟在我身边,唯一一次开口是想我把行李交给他提着,被我拒绝。
    小六听见他叫我叔叔,以为秀一是我的侄子,一通夸他懂事贴心,秀一听了只不耐烦,牙齿咬得紧紧的,下颚绷起冷硬的弧度,我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岔开,问他附近可以购买日常用品的地方,小六挨个儿讲起了烟茶、米面、牙膏、锅碗等可以在哪儿买,说到炉子时却愣住,叫了一声坏了,我之前打水时不小心弄湿鞋子,想放在炉子上烤干,后来见了我们却把这事忘了,只怕鞋子要烧坏。他愁眉苦脸,跟我们比划了一下,一直向前,出了这巷子右转走上三百来步,旅馆就在马路对面。是叫作天筑旅社的。
    小六跟我们告歉不能再带路,我表示理解,依旧要把钱给他,他向我走了几步,满脸不好意思。我递钱给他,他伸手要接,就在这当儿,他忽地从背后用臂弯勾住我,从腰间拔出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横在我脖子上,把箱子放地上。他在我耳边说。我慢慢把箱子搁下去。
    你也把箱子拿来。小六命令道,是对着秀一。
    我看着秀一,他愣愣站在原地,吓得呆住了一般。
    快点!小六粗暴喝道,秀一惊得一个激灵,一把把箱子扔到地上,这些东西你都可以拿走,他的声音紧张得发颤,一只手却紧紧地捂在脖颈下面,求你别伤害他!我们值钱的东西都在里头,你拿到就快把我叔叔放开。
    小六上下打量他,只看了一眼被随意丢进尘土里灰扑扑的皮箱,嗤笑道:把你脖子上戴的东西也给我。
    我没戴什么东西。秀一用一种可怜得快要哭出来的腔调说。
    小六不耐地把匕首往下压,我感到脖子上冰凉的刺痛,猜测或许渗出了一线血,不然秀一不会脸色大变。
    你别动!他嘶声喊,我给你。秀一忙不迭地胡乱摘下脖颈上挂的东西举在手里,我给你。他举着雕刻成观音的玉石,一步步地往我的方向挪,终于站到我们面前,怯懦地把玉观音递给小六,小六右手握住匕首架在我脖子上,腾出左手接过玉石,对着光眯眼细瞧。我瞧见秀一的嘴唇轻微蠕动,他说的是跑。
    下一刻秀一暴起,攥住小六持匕的右腕向后推,我矮身从匕首的攻击范围脱出,小六一个踉跄被推在墙上,右手连匕首被按死在墙上,秀一控制住他,飞快地从兜里掏出一柄水果刀,对着小六的腹部恶狠狠地连刺四五下,血顿时涌流出来,小六烂泥一样顺着墙根萎瘫在地,红棕色万福马褂被汩汩的鲜血浸染,身下很快积了一滩殷红的血水。
    秀一居高临下地站在小六面前,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垂下的袖中,握着水果刀的白皙手指沾上了血迹,微微颤动。
    我走上前去,将手按在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怕。
    秀一转过头。出乎意料的,他毫不恐慌,俊秀的面孔上反而带着十足愉快的笑意,现在,终于轮到我保护你了。他说,鲜红的嘴唇弯起满意的弧度。
    我把目光移向小六,他怎么样?
    不是致命伤。秀一漫不经心地说,我们走吧。他率先提起被落在地上的两个箱子。我们沿着小六指的方向,一路向前出了巷子再向右转,可一连三个路口也没找到他说的天筑旅社。倒是路过一家电话亭,我叫秀一在外面等我,进去投币,拨通警署的电话。
    同福里巷有个人被扎了好几刀躺在地上,我记住了那巷子的名字,流了很多血,请你们快去救他。我刻意压低声音说话,不顾接线员的追问,把电话挂断。
    我打开电话亭的门,秀一懒散地站直,拎起箱子,我接过其中一个。我们还是不知道哪家店好。
    接下来要问谁么?秀一问。
    暮色昏冥,夜幕即将笼绕四合,现实不容许我再有过多挑剔。一直往前,我眺望远处,道路一直伸到天边,在遇见的第三家旅店住下。
    秀一当然没有不从。他温顺地跟在我身后,听从我的一切要求,倘若不是突发事件,我几乎以为他自始至终是这样的羔羊。
    那块玉佩,是哪里得来的?我想了起来。
    啊,这个秀一右手插在口袋,我猜他在偷偷摩挲那块玉,挺久以前一个叔叔送我保平安的,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以前怎么没见你戴过?
    那时不想戴,秀一低头笑笑,又不是戴给谁看,戴在脖子上,装在口袋里,放进抽屉中,都没什么区别。
    看来是挺重要的人送的。我判断道。能给我看看么?
    秀一迟疑着伸出手,系着漂亮红绳的玉佩躺在手心,我接过后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发现确实不是好料,甚至都不是玉,而是玉石雕出来的,每年城隍庙办庙会时,满地是卖这种石料做的坠子和镯子的。
    在哪儿见过类似的么?
    没,我把玉佩还给他,没有印象。
    那好吧。他把玉佩戴回脖子上,塞进衣物里。
    我们的运气不坏,第三家旅馆是简约的木质房屋,房间狭小却干净,附有小小的一个庭院,对于临时落脚算不错了。我想订两个房间,秀一说没有必要,不如订双人间,方便相互照应。我们凑合住了一晚,第二天开始正式租房子。
    31、恶童 17
    嘉庆的杨树花开了,璎珞似的一条条丰盛地挂在树上,等花掉落在地,被人踩来扭去,又浑似满地僵硬有毒的毛虫,委实称不上很美。霁青巷口中间也种了一棵老杨树,踩着满地杨树花走到巷子尽头,是我们租住的院落。
    小院不大,却井井有条,是传统式的房屋,一间主屋,里头除去一进门的大厅外,两侧开了三个房间,两间卧室,一间作书房;与主屋呈直角方向是厨房,我不怎么进去,隐隐地,秀一成了它的主人,我这时才知道他有这样好的手艺。
    我们不怎么买肉,我总觉得肉里含有血腥气,除非用很重的香料才能压下,不太喜欢,秀一随我,他一向对吃的没过多挑剔,连采买也只选择我常吃的蔬菜,为了他的健康,时不时的,我会差他买些鱼虾来做,自己不吃,让他全部吃光。
    离开启明时,我将积蓄一分为二,一份留给良子,是现钞;一份取出一部分,其余照旧存在银行,存折由我带在身上,故而我和秀一的生活不十分窘迫,但秀一唯恐我用尽了钱财就会离他而去,不肯向我索要任何花销,反而时时惦记做些来钱快的营生。他的思想很危险,这时日来钱快的买卖大多不太单纯,况且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能做的好差事极其有限,多数是体力活,挣得不多,还得终日劳累奔波,我劝他不要荒废自己的头脑,既然聪明,日后有了机会,怎样的大事都做得。我说了,秀一就听从,从此日日待在院子里,侍花弄草,打水做饭,忽地进入了极为俭朴单纯的生活,其实我劝他的话他自己未必不清楚,但被什么无言的东西压迫着、催赶着,他不得已非要动起来,以谋求够得上被挽留的价值。
    我同报社的人取得联系,白日依旧撰文,没有课程要教授,我空闲得无所事事,尤其当应允的文章交稿以后,暂时没有写书的意愿,就只读书度日,三餐都由秀一准备妥当,乍一看来,觉得和以前的生活别无二致,除了搬到设施略逊的院子,以及陪在我身边的不是良子,而是秀一罢了。
    说到良子,我们在此地落脚转眼月余,她嘱咐我跟她去信,我确实一安顿下来就着手写信跟她报平安,一周内写了三封,尽如石沉大海,投落后再无回音,一星点水花也没激起。我一直写到听说敌军攻进了城,交通阻断,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出不来,整个启明成了铜墙铁壁,阻隔双方的音讯往来。我停了笔,徒劳地等消息,再三个月,陆陆续续有幸存者侥幸脱逃,对外界的人讲述他们的遭遇。
    据说那是一场近乎无休止的、残酷的单方面屠杀。他们把城中还滞留的居民召集起来,人们茫然失措地在各个宽敞的空地列队,相近的人被一窝蜂地驱赶在一起,起初还以为是例行的宣告权力变更,之后就会放平民回家,人群恐惧中仍有希望。然而没有希望,士兵齐齐端起机枪对准百姓,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威胁怒喝,只是面无表情地上膛扫射,惨叫哀鸣响彻天际,爷爷护住孙子,孙子被乱枪射穿胸膛;母亲倒在女儿肩上,额头上空洞的弹孔从一头穿透另一头;父亲一声不吭地跌倒,大口大口吐出混合破碎内脏的鲜血,于是千百、上万的家庭毁灭,哀鸿遍野,只在开一轮枪的时间。
    听到秀一带来的消息时我还不敢置信,他飞奔跨过门槛,气喘吁吁地告诉我从逃亡到嘉庆的难民那里听说的话。我从未料到人命轻贱到如此地步,能以千为单位进行收割。从今往后启明熟悉的人事,走街串巷吆喝修补铁器、陶瓷的手艺人不见了,街道上吵闹的孩童、院前坐在摇椅或乘凉或晒太阳的人或许再见不到,那些烂熟于心的画面都能一一清晰回想起来,仿佛只要我回家去,过往的一切依旧会亘古不变地存在下去,然而变故发生得这样突然。
    我让秀一再三打探,看能不能弄到更多关于启明的消息,最好能弄明白良子的下落,他一次次回返,每次都以失望相告,到底了无音讯。
    我随秀一同去看那些难民,在本地有亲友的早去了亲友家,余下的是举目无亲的老人妇孺,他们不关心往哪儿,只要能离开启明、离开战场,他们哪儿都去得。可这些人即便逃出来,无一不是身体带了伤残,有的丢失一条腿,有的失去半个胃,有的失去未出生已死亡的胎儿和子宫,每人几乎都挨过刀枪,却因急智或幸运勉强到了安全地带。他们的目光是一致的麻木,如惊弓之鸟,透着对人类的不信任,大部分连憎恶的气力也无,只是恐惧,最天然的、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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