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有光赐给他。公爵纠正我的句子。他单手背后,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窗台上小苍兰的叶子。
我重复念了这句,接着往下读。
我未曾吃饭,就发出叹息;我唉哼的声音涌出如水。因我恐惧的临到我身;我所惧怕的迎我而来。我不得安逸,不得平静,也不得安息,却有患难来到
不知从何处来的一绒白色细羽从我面前飘过,我只瞥了一眼,将两个句子之间空开毫厘几乎无法被人感知的间隔,正要读到下一段时,公爵若有所觉地开口打断:今日只到这里罢,安德烈,剩下的时间你可以自由安排。
可是天还有很早。您是身体不舒服了么?
不,与其把你这样的年轻人困在屋子里分神,不如干脆放你出去。他打开窗户,叫外头微凉的空气和着虫鸣一并涌进来,沉静隔离的书房骤然被推入切实的世界。
我真的只停了很细微的一瞬,但这些时日的相处使我明白,公爵从来是不会放纵任何瑕疵纰漏的完美主义者。
对不起。于是我老实道歉。
一只红蜻蜓在行将落下的红日余晖里迅捷地四处飞动。很快又是下一个季节了。公爵说着,咔嗒一声又把窗子闭上。去罢。
我想陪着您。我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没有对我的声音产生反感,便接着向下说,您现在看起来不太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安德烈。并且或许与之相反,我认为方才的气氛是令人舒适的。公爵说,不过有些时候,人在舒适时才要生出警惕之心。
他好像意有所指。我没预料中烦人这么让他警觉?我莫名其妙,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追问下去,他已改转话头,我想你学一门乐器,你可以先行决定要学什么。我很愿意听你为我演奏。
我张开嘴,讶异他为何还没有意识到已经塞给我多少要学的东西,我现在日程比较紧张,可能没有时间
他打断我,不容置疑地说:周六上午。
可我很久没有好好休息
我的一处别庄里有口温泉,今年冬天的时候你可以去放松放松。他说的语气就好像做出了宽容的妥协。天知道那时冬天刚过去多久,到下一个冬天几乎等同等到明年。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我收获多一门课程,那奖励确然对我毫无意义,毕竟在冷天舒舒服服坐在温暖的床上才是我唯一想做的,而公爵可不管我的意见,他独断专行惯了,让我怀疑起一开始怎么会认为他没那么严厉。
在几年的相处里,我弄清了公爵的个人习惯。他不在乎尘埃、昆虫之类的东西,不怕脏污,没有洁癖,唯独讨厌和人接触,厌恶的程度很深。他从不跟人握手,哪怕是正常的礼节,更别提贴面礼、吻手礼,那简直令他作呕。他避开所有与他人的碰触,仿佛碰一下就会被染上致命病菌。
不过他的心理底线在我面前要放低多了,这缘于我多年来对他锲而不舍地尝试触碰,当然不会过火,是极稀少的、不易察觉的、叫他以为是意外的那种尝试。脱敏疗法。总之看他的反应对我是一个乐子。近来他甚至都对我的接触无动于衷了,使这小游戏大大减少了趣味性。
我曾经问过他这个心理的由来,他只简单地用两个字的理由打发了我。
不洁。
这是他的原话。
我在心里思考,不知道公爵有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所谓不洁的人类的一员。但转念一想,应该是有的。他对别人苛刻,对自己只有更苛刻,他向来秉承人生来有罪且不洁的理念,认为所有人年岁越大就越罪孽深重,倘若鞭子不能教养,就只能用刀子放干他们的血,让罪恶随血液一同流走,才能稍微变得干净一点。
没有比人类更丑陋、更愚蠢的生物。同样也是出自公爵之口。他对人类不说痛恨,也算得了十分敌对。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治下的领域富饶丰裕,极得人民爱戴。除了他本身的能力以外,对表面工夫的注重必不可少。当旁人在场时,他永远不会说出如此消极仇世的字句,即便有些无伤大雅的不爱与人接触的小毛病,他总体的形象总是威严与仁慈并重的,再加上面容俊美、举止文雅、思维敏捷,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对方的好感。
一个优秀的政客。不妨这么判断。
数年来,他都完美保持了这终伪装,但我仿佛是一个例外。
从我小时候起,公爵就不惮在我面前显露本性,无论内容何其残忍、血腥,他都颇有兴趣地向我一一吐露。我能怎样作为呢?唯有尽到孩子的本分,老老实实地倾听、表示理解,并且守口如瓶。每当我这样做了,下一回他又加倍地向我描述,简直令我怀疑他对我满是天然的恶意,才会愿意用这些言论不间断地染黑我的思想。不过换个角度,假如他觉得这些话是是孩子在成长中必经必知的途径和道理,倒也不难解释这种行为。
公爵在我面前秉持的态度,仿佛对我有一种特殊的慈爱,他看我如同看一只懵懂的、有些潜质的羔羊,只是我毫不怀疑假如这只羔羊倘若有违背之处,他也会不吝管教,哪怕叫它鲜血淋漓、遍身伤痕。我被允许犯一次错,即最初的一次,在那之后公爵会对我讲诉应有的理解与教训,我就再不许犯。最初我偶尔还会与他有些意见分歧,后来与他的言论几乎趋于一致,因为他的教导不可违抗不能改变,多加辩论毫无益处,我何必多费口舌。
从我入住庄园至又一个十四岁,我对公爵的这种消极态度如野火延烧至各个方面,随着我逐渐放弃争辩,他对我的控制势力便日愈强盛,这显然是个此消彼长的问题,我将它认作一种明智的退让,你看,人总是有能力界限的,你最好只是在能选择的范围内选择。
在这个瑰丽的庄园待的日子渐久,我也同公爵一般能够领略起花园的美来。无论什么季节都无法摧折其生气,无论什么时候去看,总有些花满骄傲地开着,无论冬秋,即使满园都给厚厚的白雪盖住了,角落里也会恰有一枝探出头来。花这种东西,从来都没得无遮无拦、不假矫饰,你可没法叫她生得更丑或者更美,她永远是她应该有的样子。
某个秋日晴朗的天气里,我在花园里放风筝,秋天最后的白蝴蝶在花丛间闪动,我手中拉扯着风筝线沿着大理石铺出的花园中间的小路奔跑,风筝哗啦一声趁着凉爽干燥的风飞起来,我变成慢走,仰着脖颈一边后退一边放长风筝线,线轴在我手上骨碌碌地转,线越拉越长,直到风筝在明亮发白的高空缩成很小的一个色泽鲜艳的剪影。
我玩了大约有一个多小时,后来无意中转头看见二楼长廊的玻璃窗后,公爵沉静地立着看往这个方向。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也不知他看见什么,在意识到他存在之后,我举起手臂向他挥了挥,而他笑了笑,也向我挥手。只是我不太确定那是否是个笑容,或者是因光线反射到玻璃窗叫我产生的错觉,总之在我记忆里是有这么一回事。
6、公爵 05
我不常听到关于我母亲的事。
与经常性地听见身边的人对公爵百加称颂相比,她的存在感较为稀薄,并非大家刻意不提到她,而是她悄没声儿地从话题中略过,像是一个逝去的旧日的影像,她的色泽音笑已消磨淡化,成为记忆中的一小块污痕,不痛不痒,激不起从记忆布满灰尘的锁柜中取出兴致。这个过程可以是不加知觉的,人们往往在意识想到她之前,思绪已如燕子点水般轻掠而过。
我那可怜的母亲留下的仅有几件首饰简单朴素,以至于可以说与公爵夫人这个名号彻头彻尾地不相称,当我有意询问资历较久的女佣,据她回忆道,夫人还在世时,喜爱纯色精简的穿着,她偏爱白色,多以白裙形象示人但并不失礼,因为即便是那些精简的首饰也出自精心设计构造,远比一些明面上的珠光宝气昂贵得多,再者她美丽的面容,已足以叫最昂贵的珠宝黯然失色。
而我并不全然相信,理由是假如她真有那么出色,为何人们都不谈论。记忆内容总有情感的臆断美化,也许是她去世这许多年叫她其他的性格在人们心中淡化,残存下来的只有个单薄的美的符号。女佣的说法是,由于夫人不爱交际,甚至若非用餐时刻很少出自己的房间,很少与人接触,故而使与她接触不深的人们的印象愈加模糊,我并非纯粹的阴谋论者,但母亲展现出来的形象与她的地位如此违和,不得不叫我心生怀疑。
父亲不曾说些什么?
公爵很爱夫人,不会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
母亲一直在房间里不会烦闷么?
女佣见到我若有所思,唯恐我思绪过重叫她横生波澜,连忙安慰我:夫人喜欢安静,性情温和、对人亲切,哪怕对下人也从不斥责。她的兴趣很多,读小说与诗歌,花艺,偶尔也会画上几笔油画,公爵的书房里还挂过夫人画的一幅画,只是很久以前就拿掉了。女佣的富有悲伤浪漫主义色彩的想法是,为恐睹物思人,公爵才叫人将画取下。我请她再仔细想想时间,她才一下子想起来那幅画是在夫人生产过世、以至怀孕之前就已经取下。
我向她道谢,告诉她可以先忙自己的事情,接着陷入思索。她竭力打消我的疑虑,未必全是出于维护母亲在孩子心中形象这一目的,能对她加以约束不叫她多嘴多舌的自然不会是我过世多年的母亲。那么唯一的发令人想必就是公爵。在妻子逝世十余年后,依旧叫周围的人仿佛讳莫如深,当年他们是如何相处的,此举又是因何想法,我全然不得而知。
其实老实说,我不怎样认为他是深爱母亲的,否则即便会触景生情,又怎能忍住不在某刻将她的遗物一一察看,回首触摸那些已逝去的好时光。诚然如此,依公爵的秉性,倘若不是对母亲怀有某种特殊的感情,想必也不会娶她并生下我。他是深谙克制、在一些事上却又不肯将就的那种人。
我向来扮演一个关爱而早慧的角色,喜爱美的事物,对世界怀有兴趣与好奇,直率且带有无遮无拦的冒险精神,这是我给自己拟造的形象。我曾经就母亲的话题向公爵发问,他总是以三两句轻描淡写地涂饰过去,不肯加以深入,而我一贯体贴地放任了他,不过长到这样的年岁还会被轻巧言语糊弄过去,而不对生母的过去加以深究,无疑就太过反常。
所以我挑了一天,我们两个都在花园,向他进行提问,您一直不怎么跟我说,但是我挺想知道,我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公爵看起来毫不诧异,慢慢地执起茶杯呷了口红茶,前几日你向女仆打听时,我就料到你会问我这个问题。
我笑着,似是而非地抱怨:因为您很少跟我说关于母亲的事。她是个怎样的人,喜欢做什么,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直到现在我都一无所知。在庄园里我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事物或者是遗留品,我实在是太好奇了。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公爵说,语气中没有太多感情波动,反而有闲暇提醒我,你的茶要凉了,安德烈。
我知道,我想要放凉一点喝。
那对你的身体不好。
我辩解道:不要紧的,现在天气暖和。
确实很暖和。这几日气候异常返暖,不少花忽然一齐开放了,花园角落里一颗猕猴桃树都开了几朵白花,是小阳春的天气。
他不听我解释,也不肯信天色气象,你最好现在就把它喝掉。
我别无选择,只得照做,他才接上正文。
你的母亲,曾是一个洁白无瑕的少女。他用这句话做了开场,而话中母亲和少女本身就是一组矛盾词,他的语气又叫我觉得有点异样。
我见她第一面时甚至没有看全她的脸。
怎么会?我饶有兴致地问。
那天清晨雾气很大,空气中满是清新而冰凉的水汽,在那样的天气里,我突然很想四处逛一逛,于是谁也没带,提着手杖就出了门,没刻意分辨方向,在一片白茫茫里按着直觉走。我在迷雾中走了有一阵子,转过许多条路,然后不知怎的进了一个窄巷,一面是砖墙,一面是高低不齐的红屋顶小楼,大大小小地对着巷子这面开着窗户。当时我先听到的是一阵歌声。
是母亲在唱歌?
公爵吊着我的胃口,教训我要多加耐心后才继续讲述,是你母亲在练习钢琴,同时和着琴声唱歌。她的声音很纯粹,唱的是一首对圣母的赞歌,我现在记得很清楚,她的歌声是很难叫人忘怀的东西。那窗口上栽了花,大朵的郁金香点缀在她的身影,白色的裙子,金发,美丽的侧脸,她专心地歌唱,没朝窗外瞥上一眼。我站在窗口下静静地听她唱完,而后换了其他的歌,我很想她再接着唱之前的那一首,不过出言打断太过冒昧,我记下了地址,追求,结婚,之后同任何一对没有两样。
那么母亲不是贵族?
的确不是。她是来自一个商户家庭。
那么这就能够解释一部分为何母亲总深居简出。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我问道。
和善、忍耐、秀雅,她是一个天生的少女。公爵回答道。
这是他第二次用到少女这个词。公爵不常频繁地重复某一个修辞形容,除非那是来自他最深的印象。我不得不对此加以审视。
满意了么?
其实远远不够,不过我得学会适可而止,公爵显然不太适应同我谈及母亲。差不多了,我说,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您爱她么?
这个问题似乎困住了他好一会儿,有一段短暂的沉默里公爵望向我的神色不可捉摸,那是一种审慎的注视,我相信假如他的属下在此,或许会害怕地不敢直视,但我一直看着他,等待他的答复。我不想对你说谎,安德烈。最终他简短地回答,我曾爱过她,但那段时间已经逝去太久。我希望这样谈论你母亲不会让你伤心。
我不会的。我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时间已经过去得太久。
然后我们都不再说话,任由无声从周围划过去。
公爵的回答不很能解决我的疑惑,反而引出更多问题,比如他的对少女这个词的运用,与我母亲的感情,对宗教的热忱,人命的漠视和对自身的忽视,这些问题注定无法诉诸于口,只得独自压在我的思绪,静候何时他不经意间的泄密,或更加遥遥无期的坦诚。所幸我好奇心不甚深重,免去了抓心挠肝想要得知真相的困扰。
大多数时我看不懂公爵。刚刚来到庄园时,无论表面上他对我的态度堪称柔和,在背后,我总疑心他时常用一种嘲讽的、批判的眼神看我的一举一动,我犯错时他毫不奇怪,仿佛早已预料到我的劣根性,而加倍地教导我。我甚至怀疑他对我有天生的厌恶,我那时是清楚地能判断出这样的情绪的,随着时间推移,喜爱萌生,这种恶感渐渐淡却,却仍然梗在我们之间。一个孩子假使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也不应当禁受来自父亲的排斥,除非孩子的出生就伴随使他不满的要素。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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