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回想这两三个月来,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度日如年,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然而大师兄比他还要坚持,见他不为所动,便笔挺地站在桌前,似是要和他僵持到底。
二师兄见状,上前劝道:大师兄,不如
大师兄一眼看过去。
二师兄被大师兄凌厉的眼神看得背脊一僵,顿时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了。
最后是毓秀先败下阵来,他拉开椅子坐下,把托盘挪到自己面前,端起碗筷沉默地吃起来。
二师兄在他对面落座,大师兄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毓秀吃得很快,大口大口地把饭菜往嘴里塞,与其说是用膳,更像是在完成任务。
对他而言,饭菜早已没了味道。
他恨不得化成一阵风飘出这间屋子。
毓秀几乎把脸埋进碗里,自然注意不到对面二师兄复杂的表情,二师兄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欲言又止。
但在大师兄三番两次的眼神示意下,二师兄不得不开口道:毓秀,你可知五十年前师祖布下的阵已废,如今再也没了能困住那个邪神的东西,他肆意杀虐,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夺走了不少人的性命。
毓秀不知二师兄为何忽然提起这个,不过当他听见邪神两个字时,身体下意识一震,随即漆黑的眼眸里瞬间有了神采。
他猛地抬头看向二师兄,拿着碗筷的手还僵硬在半空中,他张了张嘴,终于问出那句压在心头两三个月的话:邪神他如何了?
他好极了,无法无天,无人匹敌。二师兄嘲讽地笑了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毓秀,你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想着念着的邪神,他明知你在这里,不仅不来看你一眼,还在外面滥杀无辜,都说他是神,我看他和那些吃人的妖怪没有任何分别。
说着,二师兄闭了闭眼,逼迫自己压住已经涌上来的恼怒。
他回想起这两三个月来发生的种种,只觉耳边嗡嗡直响,攥紧衣袍的手也忍不住地发抖。
而他对面,毓秀则是表情呆滞地愣了许久。
尽管他早就知道那些人的死和邪神脱不了干系,可是亲耳听见二师兄说出这番话,他的脑袋还是出现了长时间的空白。
半晌,他才慢慢放下手里的碗筷,喃喃道:我要去找他。
你还想去找他?二师兄诧异了一瞬,但他似乎料到毓秀会这么说,比起诧异,眼里更多的是压抑的怒火,我都跟你说得明明白白了,你竟然还放不下他,看来这两三个月的闭关思过也没让你思出什么名堂来。
毓秀心中焦急,不想再和两个师兄纠缠,他飞快地站起身,椅脚在他的动作下往后滑去,摩擦地面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要亲自问他,我要听他怎么说。
毓秀!二师兄也连忙站起身,他大声喊住毓秀。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再也没有刚才的犹豫,而是多出一些坚定和决绝,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毓秀,仿佛要把毓秀看穿,连说话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师父说得没错,你真是疯了,就算把你关上一年半载也无济于事。
毓秀转身的脚步一顿。
对此,他一直愧疚不已,可他也无法做到因为愧疚就继续留在这间屋子里,他只能低声说了句抱歉。
二师兄冷道:他可是邪神,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你以为他会听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和尚的话?
毓秀微怔,随后垂下眼睑:我试试。
你简直痴心妄想。二师兄说完,倏地话题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你不用浪费功夫去找他了,这件事快要结束了。
什、什么意思?
不出两日,师父便能布完阵,那个阵法以人为眼,以血为祭,到时饶是那个邪神有通天的本事,也无可奈何,等他消散,哪怕清怀城再如五十年前那般被妖怪侵害,也好过他日后吞噬一切。二师兄声音渐沉,最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他不过是一个容纳怨气的容器罢了,还能掀翻天不成。
听到这里,毓秀完全糊涂了。
什么容纳怨气的容器?
二师兄的意思是邪神是个容器?
他之前貌似听怀善提起过怨气的事,只是当时的他并未多想,此时想来,忽然发现邪神身上有着太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但他没打算问两个师兄,他已经等不及去问邪神了。
不管是什么事,不管是好的坏的,他都只想从邪神口中知道答案。
可是他刚转过身,就被大师兄死死按住了肩膀。
二师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毓秀,我们原本想你留下,但是依你现在的状态,只怕会帮着那个邪神对付我们自己人,我们留不得你了。
闻言,毓秀心中大惊,不祥的预感如浪潮般淹没了他,他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要往外跑。
谁知大师兄的动作比他还快,按住他肩膀的手陡然前伸,手臂一弯便搂住了他的脖子,并将他往后带去。
大师兄毓秀的话还没说出来,一张雪白的帕子覆盖在了他的脸上。
大师兄用力捂住他的口鼻。
紧接着,一股奇异的药味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鼻孔,强烈的窒息感像巨山一样倾倒下来。
毓秀心生绝望,下意识拼命挣扎。
不
他还要去找邪神,他还要听邪神解释。
不行。
他硬生生熬了两三个月,好不容易熬到那扇无门打开,他一定要出去。
可是大师兄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另一只手像是要把他的脖子勒断,他剧烈喘气,胸腔起伏不停,很快,他连挥舞双手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他宛若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没了动作。
黑暗包裹住他。
在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前,他听见大师兄轻轻说了句抱歉。
自从府里开始接二连三的死人后,便有很多人陆陆续续地搬出府。
江福赐不知道其他搬出府的人是什么下场,他只知道他儿子被他送出去不过三天,残缺的尸体就悬挂在了他的屋门外。
他永远记得那天清晨,他打开屋门,结果冷不防撞上一张苍白冰冷的脸。
他吓得险些呼吸骤停,踉跄后退,随后看清那张脸是自己儿子的脸他儿子的脑袋悬挂在屋门正中间,一双眼被极度的恐惧撑大。
由于他不小心撞到了那颗脑袋,那颗脑袋正在前后左右地摇晃,那双眼却是直直瞪着江福赐。
江福赐腿脚发软,瘫到地上,捂着胸口,当场呕出一口血来。
第21章 邪神(修)
因此,江福赐直接放弃了搬出府的念头,索性成天跟在怀善左右,放眼整个清怀城,也只有怀善周边最安全了。
但邪神的杀戮没有停止。
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加,大家躲的躲、逃的逃,原本热闹的江府肉眼可见的萧条下来,甚至于伺候江福赐的仆人只剩下三四个年迈得走不动道的老仆。
然而这只是府内的情况罢了。
府外和府内几乎是天差地别,百姓们不知道江府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城主江大人很久没有露面,所有事务都交予副城主张大人处理。
而且江府大门紧闭,源源不断地有人从里面搬出来。
那些搬出来的人无一例外都有些精神失常,只要问起他们身上出了什么事,他们就脸色惨白,一个劲儿地摇晃脑袋,嘴里神叨叨地说着什么。
凑近听,才能听清楚他们喊着饶命。
不过江大人也不知道外面已经有了关于江府的风言风语,还想再从外面找一群仆人进来。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怀善,却被怀善制止了。
连续数月的辛劳让怀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脑袋上冒了一层青茬也来不及处理,他面颊微陷,两眼越发浑浊,即便在说话时也掩盖不住浑身散发出来的死气。
他对江福赐说:阵法已经布好,只需等到明日,贫僧便可结束这一切,在此之前,不要牵连更多无辜者进来。
江大人愣了下,紧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狂喜之前,长时间的等待在慢慢消磨他对生的希望,身边人一个个的死亡让他沉浸在无限恐惧的泥沼里。
突然有一天,阳光透进来,他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事实证明,天无绝人之路。
他有救了!
他不用像其他人那样凄惨的死在那只妖怪的手里了!
江福赐眼里溢出激动的泪水,他来不及擦拭那些泪水,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怀善的手:谢谢你,大师,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江家人真是无以为报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明日便是十五月满之夜,也是他五十年前诞生的日子,他的力量将得到最大程度上的削弱。怀善抽出手,深深看了眼江福赐,明日戌时,天光渐暗,我要你作为阵眼启动阵法。
闻言,喜悦的表情就那么僵在了江福赐脸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傻傻地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指着自己说:我?
对,你。
为何是我?江福赐忍不住拔高声量。
作为阵眼启动阵法,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这绝非好事,稍有不慎还会丢了性命,他本来就想苟活下来,这么做的话,他数月来的忙碌和恐慌又算什么?
怀善似乎料到江福赐会是这种反应,也不诧异,沉着脸说:因为你是清怀城的城主,因为你是江家的家主,因为你是他的目标之一。
怀善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地传入江福赐耳中,如此现实且一针见血的话犹如一根根尖刺般扎在江福赐心头。
江福赐瞬间破了防,他脸色骤白,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最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怀善并不心软,接着说:因为死掉的都是和你们江家有关的人,因为你是他生前最为护着的亲弟弟。
江福赐说不出话来,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些理由够了吗?
我江福赐眼里再次蓄满泪水,但不是刚才那欣喜的泪水,他抬起脸,任由泪水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流下,他极力压着恐惧的情绪,哽咽道,我不想死啊,大师,我当年又没做错什么,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他自己找上你师父,他自己选择死亡,他自己想要被炼成容纳怨气的容器,他心怀百姓,甘愿为了百姓们忍受五十年的折磨,凭什么在五十年后把怨气都发泄在我们身上?我们也是无辜的啊,更、更何况我们还是他的亲人!
说到后面,江福赐从椅子上滑落,他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地哭嚎。
百姓们都敬他爱他,五十年前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还要为他修建一座铜像,他要的不就是这些吗?如今他都如愿以偿了,他还想要什么?!江福赐跪爬到怀善脚下,他身居高位了几十年,也端了几十年的包袱,可现在为了苟活,连城主的尊严都不要了,卑微地抓着怀善的衣袍,大师,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去启动那个什么阵法,你放过我好不好?江家还剩那么多人,我重新给你找个人来。
怀善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江福赐,光影打在怀善的脸上,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但江福赐感受得到
怀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冷漠的、嘲讽的、甚至轻视的
怀善连碰都不想碰他,动手扯开了被他抓着的衣袍,后退一步,冷声道:明日戌时,机会就只有这么一次,江大人可别忘了。
说罢,他没给江福赐开口的机会,转身走出了书房。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江福赐一个人,安静得仿佛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
江福赐宛若失去提线的木偶一般呆在坐在地上,许久,他才重重地抹了把脸,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没有在书房里逗留,而是疾步走出书房。
书房外面便是一个小花园。
往日这个小花园时常有人打理,一草一木,郁郁葱葱,满眼翠绿看得人心旷神怡,如今没人打理,不过短短两三个月,已是杂草丛生,石板小径上落满了枯叶,就这么看着,竟生出一种荒凉感。
其实不只是小花园,府内的大多地方都因为长时间没人打扫而布满尘土和蛛网,只有小部分还有人活动的地方有仆人每隔四五日打扫一次。
江福赐穿过小花园,沿着小花园后面的回廊向右走。
他越往前走,入眼的景色越破败,这里连打扫的仆人都没有,每走一步都能扬起一阵灰尘。
灰尘的颗粒飘散在空气中,呛入江福赐的喉管里,江福赐眉头紧拧,抬手捂住鼻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这里了,若不是怀善说了那番话,哪怕住在这里的老家伙死了,他也不会来看一眼。
走出回廊,来到院前,他径直走向左边的屋子。
进去就看见一个仆人靠在躺椅上打盹,听见他的咳嗽声,仆人猛然惊醒,吓得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老、老爷,你来了。
江福赐刚才哭得厉害,这会儿眼睛还肿着,但是和他阴沉的脸色比起来,红肿的眼睛也就不算什么了,他瞥了眼仆人:那个老家伙呢?
仆人战战兢兢:太老爷在里屋呢。
江福赐道:出去。
仆人诶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走进里屋,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夹杂着其他难闻的异味,江福赐下意识往后仰了仰,眼底流露出来的全是厌恶。
屋内门窗紧闭,外面的光线透不进来,只有一盏烛台照明。
烛光照在江福赐没有表情的脸上,他迈开步子走到床边,垂眼看着躺在床上似乎没了声息的老人。
虽然老人还活着,但是有气进没气出,光是勉强睁眼的动作就让他费了很大的力气。
爹。江福赐轻轻喊了一声,没带多少感情,他说,你不是一直想见你的大儿子吗?
闻言,老人竟然像是受了刺激般倏地瞪圆眼睛。
老人的眼神直勾勾的,张着嘴,想说话,却只能挤出两个颤音。
省省力气吧,既然说不了话,就听我说好了。江福赐说,五十年期限将到,怀善已经布好阵法,只要等到明日,把他引出来,就能让他从此消失,至于接下来,我也安排好了下一个容纳怨气的容器,到时候又能保我们清怀城五十年平安。
恋耽美
——(15)
同类推荐:
顶级暴徒、
被前男友他爸强肏(NP,重口,高H)、
孽缠:被前男友他爸囚禁强肏(NP,高H)、
重生国民女神:冷少宠妻宠上天、
独占帝心:后位,我要了、
医品太子妃、
金玉满堂(古言女尊NP)、
乱七八糟的短篇集( 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