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爸爸在的时候,他妈妈就会换一副面孔,温婉柔弱、体贴入微。
他爸对他挺慈爱的,每次来都会给他带礼物,会过问他的功课,会夸他,有时候还会和妈妈一起去学校接他。同学们特别羡慕他本来就这么优秀了,还有这么一对珠联璧合的父母,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
这份美好的童年回忆结束在他六岁的时候。
那天是他生日,他爸爸妈妈去学校接他。他又一次迎着老师、同学甚至是校门口其他家长的惊羡目光,走到了他爸爸妈妈的面前,刚要说今天老师又夸了他什么什么突然,有人走过来,往他和他身边的父母身上泼了不知道什么东西,脏兮兮的,臭烘烘的,把在场所有人都惊吓到了。
随后就有尖利的声音骂了起来,骂他妈是二奶,骂他是私生子。
骂完,对方就跑了。
周围的人在惊诧过后回过神来,议论纷纷。
薛有年他爸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顾不上追那泼东西骂人的人,赶紧拉着薛有年母子俩上了车,结果刚关上车门,人群里又跑出来个人,拎着一桶脏东西泼到了车上。
薛有年他爸赶紧打开擦窗器,狼狈地狠按了几下喇叭,好不容易才把车从层层叠叠的来接孩子的家长群里开出去。
回去的一路上,车里一片死寂,他爸没说话,他妈也没说话,只拿了纸巾用力地擦身上的脏东西。
薛有年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问。他发现了这很不对劲,但直觉让他不要在这个时候多嘴。
回到家中,他妈先拉着他去洗了个澡,然后让他去小区里玩耍。
薛有年听话地出去了,在楼下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回去,贴在家门口偷听。
薛有年他爸先给老婆打了个电话,吵了起来,挂了电话,黑着脸问情人怎么回事。
情人薛有年他妈哭哭啼啼地说:你还问我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是她雇人故意来这一招
薛有年他爸气道:不是你去惹她,能有今天这事儿吗?!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别急,别搞事,慢慢来
薛有年他妈猛地提高了音量,哭也不哭了,说:还慢!有年都读小学了!你从我怀他就说离婚,说到现在!每次一提就让我别急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啊?!我这一辈子就只能当你二奶啊?有年这一辈子就只能当私生子啊?!
他爸的脸色越发难看:你还叫大声点!出去拿个喇叭叫!
他妈冷笑道:我现在拿不拿喇叭叫也没差别了,你老婆厉害啊,这么一搞,你以为这小区里的人就瞒得住?这小区里那么多孩子都读那个学校。
他爸憋着气说:明天有年别去上学了,搬家,给他转校。
他妈不说这个,只问:现在撕破脸了,你不趁这个机会跟你老婆离婚你还想什么时候离?我被她逼死了之后你才离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这个,先把有年的学转了,想想等下怎么跟他说。他爸说。
你别扯开话题!我还能怎么跟他说?跟他说他爸不敢跟老婆离婚,让他继续当私生子?
你闭嘴!别把私生子不私生子的挂在嘴上!
我不挂在嘴上他就不是私生子了?你在这唱什么白脸啊!
你薛有年站在家门口,听着里面越来越激烈的吵架声,到后来,甚至传出了砸东西的声音。
他默默地转身下楼,坐在小区花坛里的长椅上发呆。
过了会儿,几位妇女拎着菜、带着孩子回来了,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议论着八卦:真看不出来啊
谁说不是呢,我以前还说那一家子不得了,男的人模人样的,一看就有文化,又有钱,女的也漂漂亮亮的,又和气,那身段气质那小孩儿就更别说了,又漂亮又听话,成绩也好,每次见了我都规规矩矩打招呼,还帮我拿东西。我每次都夸他家教得好。
那小孩儿是真不错,谁想得到是个私生子,造孽啊。
说是大老婆早就知道了,一直忍着,可这二奶嚣张,直接打电话过去耀武扬威地催人离婚,把大老婆气流产了,娘家人气不过才发了这通火。
真看不出,那女的文文弱弱的,这么不要脸
要不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她们一路说着过去了,没人注意到被草木半遮着的地方坐着一个孩子,把这些话都清清楚楚地听了进去。
薛有年坐到太阳彻底落山,路灯都亮了起来,他爸爸妈妈也没有出来找他。他只好自己回去。
回去之后,家里倒是收拾好了,没看见被摔碎的东西。他爸爸见了他倒是态度温柔:怎么玩到现在才回来,刚准备去找你。你妈身体不舒服,先睡了,别去吵她,啊。
薛有年点点头。
他爸指了指桌上的水饺:刚下的饺子,你今天先吃这个吧。爸爸下回带你去吃别的。又说,爸爸刚接医院电话,要加班,先走了,你吃完饺子,自己乖乖把作业写了,早点睡觉
话音没落,主卧门就被砰的打开了,薛有年他妈冲出来揪住他爸,尖声道:你要去哪?!回你家去?!
他爸脸色瞬间变了,急忙看了眼儿子,低声道:你松手!你疯了?儿子还在这!
他妈回头看了眼儿子,说:你爸不要你了!他不要妈妈和你了!
叶青你闭嘴!他爸急忙道,有年,你去房里
有年你过来!你爸不要你了!他走了就不回来了!他妈拉扯着他爸叫道。
薛有年便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又激烈地争执了起来。
他觉得特别陌生,他好像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两个人。
这个头发乱糟糟的、神色狰狞、声音尖利的女人,和这个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甚至动手打女人的男人。
他的完美世界在那一天彻底崩塌了。
后来,他妈妈就破罐子破摔了,不装了,摊牌了,见催不动男人离婚,索性带着儿子直接登门去闹。去男人的工作单位闹,去男人家里闹,能去的都去,闹了一地鸡毛。
可她越是这么闹,那男人反而越不愿意离婚了。
薛有年一点也不想去,他只想挖个深深的坑把自己埋起来,他觉得没脸见人。
但他没有选择权,他太小了,他对此无能为力。
他只能被迫跟着妈妈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暴晒,感受着来自于四面八方的鄙夷和恶意。
中途他发过一场高烧,他偷偷地把药吐掉,他不想好起来,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可以不被妈妈逼着去认爸爸,他可以安静地躲在被窝里。
但他一直没好,直接被他妈送去医院打吊针了,终究还是好了。
再后来,他妈心灰意冷了,直接把他扔在薛家门口,她就离开了,再也没回来了。
薛有年在薛家门口等了他妈整整三天,没吃饭,没喝水,也没人理他。
直到三天后他爸才知道这个消息,赶回来把脱水的儿子送医院急救。
再后来,他爸联系不上他妈,也不敢把他往家里领,想来想去,求到了好友面前,让好友帮他养儿子。
好友挺生气也挺无语的,简直想跟这个家伙绝交。但终究可怜无辜的小孩,就答应了。
有年。
薛有年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要喝水吗?
他爸摇了摇头,叹了声气,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回来见我最后一面。你恨我们是应该的。
薛有年微笑着说:您多心了。
他爸神色郁郁:你啊,从小就性格好,别的小孩儿经历了那些事,怎么也得叛逆几年,你从头到尾都文文静静的,从来没怨恨过我,没闹过脾气。
不只是这样,他还一直都是学校里师生称赞的好学生,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出来的标准资优生,没人能说出他的不好来。就连他爸的老婆虽然不待见他,但也没折腾过他,当他不存在罢了,老公偷偷给这个私生子点生活费零花钱她都睁只眼闭只眼。
薛有年只说:您不用多想这些旧事,我一直都挺好,大家都对我很好。现在我都这么大了
是啊,你都这么大了。他爸又叹了一声气,可你怎么就还没成家呢。
薛有年:
他爸欲言又止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已经有伴儿了?只是不好意思说?或者不方便说其实,都这个年代了,只要对方对你好,我就没意见。
停顿了几秒,他爸讪讪地笑了笑,自嘲道,说得脸大。我本来也没资格对你的选择指手画脚。别说你这么大了,就算你还小,我又有什么资格
您不要这么说。薛有年安慰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他爸看着他:所以,有吗?
薛有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有过,分手很多年了。
唉!他爸又叹起气来,过了会儿,问,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妈妈的事情,让你对感情产生了什么障碍啊?
薛有年失笑道:老话没错,病中多思。
又说了几句,见他滴水不漏,不愿多说,他爸便岔开了话题,说起别的来:有年,你不要那几套房子,真的不是对爸爸有意见吗?唉你哥你应该也听人说过点,别说跟你没办法比了,随便比个人都比不了,娶的老婆、生的孩子也都随他一来是他妈强势,二来,他怎么也是我的孩子,我也得为他以后做打算
薛有年温和道:您不用解释,我都理解。那些都是您的资产,您有处理权。何况,我并不缺钱。我不要那几套房子,确实不是对您有意见,坦白说,我只是不愿意为了我并不缺的东西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爸又叹了一声长气,心知肚明他的意思:虽然这几套房只占他爸遗产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如果被他爸的大儿子一家知道了,很难说不会找薛有年闹。
他爸早就病重了,硬撑着等他回来,这段时间见了他精神才好点儿,但也只能说是回光返照。这会子说了这么多,没力气了,靠了回去,耷拉着眼皮打瞌睡。
薛有年给他提了提被子,正打算离开,听到他梦呓似的说:我对你妈妈是真心的只是我是个懦夫又贪心既想逃避,又舍不得优柔寡断最后落得个进退不得的下场,让所有人都痛苦你可千万别重蹈爸爸的覆辙
薛有年垂眸沉默了会儿,没应这一声,转身出去了。
太晚了。
他说得太晚,他听得太晚,以至于他已经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做过一次又一次的贪心懦夫。
年少时,不敢对华诗城表白,害怕被拒绝和疏远,却又放不下。
后来,不敢对华临坦白。说了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走出了错误的第一步,后面的每一步都回不到正确的道路上去了。
华临回国后,他不敢追回来,不敢继续面对华临的憎恶。就这么过了好些年,终于忍不住了,意识到不能再逃避了,鼓起了勇气可是,好像并没有用。
或者说,他又想错了。他并没有鼓起勇气,现在的他仍然是个懦夫,只不过他现在害怕的是不能再拥有而已。
他这一生,始终被恐惧所充满。
有些时候,他会陷入迷茫之中。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人生。
他明明已经做得足够优秀了。
他从没有怨恨过他的爸爸和妈妈,他对爸爸的妻子和儿子满怀愧疚,他无意争抢任何财产。他只是在努力地读书和工作,他甚至很认真地热爱着生活,他令自己认识的几乎每个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这样的自己的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和钟爱之人厮守终身,过分吗。
甚至,只要一个月不,哪怕是一个星期、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一秒钟都可以。只要华临说原谅他、愿意再次拥抱和亲吻他,那么他就死在那一秒钟也再没有不甘心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南生:如果是我,就原谅他这一秒钟(笑)但如果下一秒他磨磨唧唧不想死了,我就亲自送他去死(冷笑)
二狗:你闭嘴!(代入感太强,一秒走火入魔)
第40章
Jan身体底子不好,又疯玩了一下午,吃晚饭时一边往嘴里放勺子,一边眼皮子打架,小脑袋往下点。
文东坐他旁边,见状忙支棱住他。
Jan惊醒,红着脸向文东道谢。
文东说:要不我喂你先随便吃两口,填填肚子,然后你就睡吧,等会儿我抱你上车。晚上你饿了再吃别的。
Jan摇头,小心翼翼地看桌对面华临的脸色。
文东看了眼置若罔闻一心吃饭的华临,对Jan打趣道:你吃个饭看他干什么?他下饭啊?
华临没好气地瞥文东:你吃个饭哪来这么多事?
话音没落,华临就被文东在桌子下踩了踩脚。他转瞬意识到了这话他是说文东,可指不定Jan这种早熟又敏感的小孩会误会成自己在指桑骂槐
他看了眼Jan,见对方脸色果然有些不对劲。
华临张了张嘴,想解释,却终究没解释。
这孩子无论是身世还是性格都让他感觉很别扭,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去相处。
如果亲子鉴定结果出来这孩子不是他的就最好,如果是的话
华临想想都绝望极了。
桌上文东面不改色,笑嘻嘻地说:夸你好看呢,说你好话呢!
吃饭吧你!华临说,吃完早点回去休息,今天都累了。
文东瞅准机会对Jan说:关心你呢。
华临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想把文东的头摁到菜里!就他废话多!
家里没客房,华临把人带去了自己的一套新房。这套房是他妈早几年倾情给他装修的婚房,面积大,房间多,可领包入住。主要是小孩儿的房间安排得十分齐全,已经不是暗示了,是明示。但不管她怎么示,华临实力装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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