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冬天,周南觉得天越来越冷了,早上起床更困难了,但晨读依然坚持在室外进行。这一日地上积雪很厚,午时结束了习经,周南跟着穆溪和一队道童走出静园,看见了常之恒和谢延带着一群道童在雪地里打起雪仗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俩人,彼时他们都还是少年的模样。
连着几天枯燥的念书生活,周南好不容易发现这不二殿还有些好玩的,惊喜道: 凉州雪真大,你们都是这么玩的啊?
我从不玩。穆溪答道,但脚步却同他一起停下了。
这时雪地里的常之恒对着穆溪拼命招手,唤他过去一起玩,却被谢延一记雪球砸摔在冰上。
周南看看他,再看看身后几个眼巴巴的笑道童,便对他们说:好了,你们过去一起玩吧,难得你们师父让你们歇息半日。
道童撒了欢地跑开。
穆溪瞪着他:谁跟你说可以歇息?
周南露出温暖的笑容:小惊雪,别那么认真嘛,难得家里没大人,就让他们玩一会嘛,你看他们多可怜啊,正是对这天下万物充满好奇的年龄,却要每天披星戴月修真。
穆溪又不说话了。周南这时反应过来,他从见到穆溪那一天起就故意喊人小惊雪,喊了那么多次,穆溪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他转过脸看着他,突然又有了鬼主意。
周南右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跑到常之恒他们中间,宣布要玩个游戏。
常之恒和谢延跟他只有一面之缘,但知道这个苏家小公子在破岳谷跟玉门惊雪打成了平手,对他还是忌惮几分。
周南小戏法一施,一个晶莹剔透的阵盘上,一排冰做的小妖怪顺势而起,小道童看了都乐疯了。
听好了,我现在来教大家玩我的独门大型对战游戏冰雪诸神大战。
这是周南自创的仙术小游戏。小时候冬天里在念慈门拉着小门生打雪仗,但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便自创了这个游戏陪自己玩。基本上,他在念慈门学的仙术都用在了这些不务正业的地方。
他手心一翻,这些冰做的小神物瞬间动了起来,光影四起。
周南叽里呱啦解释一通:来,很简单,这是饕餮,这是貔貅,还有玄武这边是你们的宝塔,里边还有装备玩一次就懂了,你们俩一队,我和小惊和穆溪兄一队。
常之恒和谢延完全被这些把戏吸引,迫不及待要开始,但站在一旁的穆溪并没有要参与的意思。
来嘛小惊雪,很好玩的喂!我还没说开始!内忧外患,还没劝好穆溪,周南这边的守门椒图就被谢延的饕餮吃了。看见阵盘上刀光火影,一群道童欢呼着拍手。
周南一对二其实也轻而易举,但他觉得穆溪不玩就没意思:穆溪你再不上我们要死了!输了怪你啊!
被直呼了大名的穆溪心中一惊,不自然地走向对方。他承认,周南的这些花里胡哨的小游戏其实很吸引人,只不过他怎么玩过这些小把戏,不知从何玩起。
小惊雪快点,你用这只貔貅!周南看他动摇了,直接把手里控制貔貅的光带丢给他。
事实证明,学霸学什么都快,不用周南教,穆溪一上手就把貔貅的九段技能都使出来了。貔貅转守为攻,开了挂般地一路霹雳风雷,所过之处电光火石,谢延的饕餮几次想要拦截,都被虐得爬不起来。
小惊雪你可以啊!隐藏的高手啊! 周南心里简直太激动了,自从做出这个游戏,还从没遇到过势均力敌的对手,没想到穆溪居然跟自己不相上下。
看貔貅太过于勇猛,周南手里的狻猊也不需要做什么,稍稍助攻就把宝塔占领了。小道童又欢呼起来。
这时阵盘上画风突变:狻猊从宝塔上一跃而下,上串下跳地追在貔貅身后,不知羞耻地蹭来蹭去。貔貅先愣了一下,伸出前爪踢了狻猊一下,狻猊顺势倒在地,原地扑腾了几下,见貔貅走远,又蹦起来追上去。
穆溪瞪了周南一眼,周南嘻皮笑脸。
观战的道童目瞪口呆,没想到师父还会玩游戏。唐可就在这群小道童里,唤醒雀跃地对旁边的同伴说:你觉得他们谁厉害?
那个道童:我觉得那个大哥哥比较厉害。
唐可不服:我觉得师父最厉害!
说着,他看周南放下了玩游戏的光带,好奇地去捡起来,一个没拿稳,狻猊跑出了阵盘。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狻猊跑出来后就脱了缰,一通乱串,冲进了旁边的园子。
唐可吓得大哭,等周南和穆溪发现时,狻猊已经爬上了院子里祖师雕塑,正甩鼻摇尾。一群小道童惊恐得脸都绿了。
不二殿的学童都知道这雕塑就是玉门圣物一般的存在,每日习道前都先拜过祖师,稍对师祖不敬就会被罚,从未有人敢如此这般不敬。
周南虽然不知道这雕塑是谁,但周围人的脸上都写着闯大祸了几个字。但他一下没找到光带,又想让狻猊下来,只好朝着狻猊掷出一记镖。不料被击中的狻猊一下更加狂躁了,吼叫着爪子在雕塑肩上乱抓,划出四道长痕,这下所有人都傻了。
穆溪眉头一蹙,惊雪出鞘,周南连忙阻止:别别别,让我来!召来了光带,将狻猊套回了阵盘上。
常之恒战战兢兢地跑到雕塑面前,端详被狻猊划出的痕迹:完了完了怎么办啊这下?
怎么了这都是,这几道划痕不深啊,我们修补一下就好了周南话音未落,刚刚闯祸的小唐可就又哭了起来。
你懂什么?这不是普通的雕塑,是玉门镇妖司创始人,是这里的圣物谢延在一旁不满道。
倘若是在念慈门,这种事对周南来说是家常便饭他从小就把整个念慈门后山都翻了个底朝天,该玩的玩,该罚的罚。不过像不二殿这样礼义为上的仙门,戒律严苛是百家闻名的,对先辈不敬这种事应该百年以来没有人犯过。
穆溪让唐可回藏书阁面壁,而自己在祖师像前长跪,任凭周南怎么劝都不起来。
你不起来是吧?好啊。周南说着跪在了他旁边,不管怎么说,事情因我而起,游戏是我带来的,要罚也是罚我。
穆溪转头看了他一眼:你非不二殿弟子,无须受罚。
我非不二殿的弟子,但是我一向一人做事一人当。破坏祖师像的人是我,理应罚我。 周南虽然自小闯祸无数,但是每次闯了祸从不遮掩,大大方方受罚。突然告诉他闯祸让他人顶罪,这可受不了。
不过,从中午到晚上,他中途用营魂识路术落跑了两次。而穆溪的跪好像是真的在思过,一言不发,油盐不进,任凭周南怎么搭话都没用。
最后一次营魂出窍后归来,周南发现居然穆溪不见了。问了别的门生才知道,跪完了祖师像,穆溪去了石水堂接着受罚。他找了大半天才找到了后山的石水堂,但非不二殿中人无法进入。从这一日开始,他就下定决心等穆啸天回来就拜师。
这是穆溪第一次为他受罚。但他没想到,很快就有了第二次。
有一次穆溪要与法师们开会,又让周南看着道童们背书,周南无聊之下又开了小差,营魂出窍在不二殿里到处乱晃。
他在不千篇一律的回廊中无聊地绕了半天,好不容易发现一处偏殿中有人声,便爬上窗户往里瞧。殿里,穆溪正与其他几名法师说话。更准确地说,是那几位在向他汇报公事。穆溪虽然年纪轻,但天资过人,很早开始就为穆啸天分担司内事务。
白眉笑得满脸皱纹,递给穆溪一份帖子:夏风,今日金狮派掌门替其小公子送来拜师贴,再三要求一定要拜你为师。
穆溪接过帖子,不解道:金狮派?他们小公子不是去年来过了吗?
白眉笑了笑,放低声音:去年来的那个,现在已经不是最小的公子了。金狮派金掌门去年又纳了一房,生了个小小公子这不,刚满月就送来拜师帖了
穆溪咳了一声:什么?刚满月就来拜师?
白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那是当然,我们玉门镇妖司作为天下第一的镇妖名派,名扬四海,整个修真界都想把自家的孩子送过来
穆溪认真想了想:不成,玉门镇妖司百年来就没有过提前拜师这样的先例。烦请白眉法师回话,等他到学龄再说吧。
白眉见穆溪不松口,以为他不了解其中的利益关系,赶紧解释道:可是这可是金狮派掌门亲自送来的拜师帖啊!
穆溪丝毫不动摇:那又如何?
白眉急了:金狮派可是修真界出了名的大方。金掌门家大业大,这次可承诺给不二殿修一座间新的宝殿
那也不成,穆溪无情拒绝,不二殿收徒不是为了得到捐赠。孩童必须要五六岁才能看得出灵体,一周岁都不到的婴儿能看出什么?
白眉摇了摇手:不用看不用看,先答应下来,等六岁时再送过来就好。
不满月的婴孩,也不知能不能活到六岁,实在是不能收。好了,白眉前辈,此事就这样定了,等他六岁再来。
白眉被呛得说不出话,更担心穆溪说的话传到金狮掌门耳里,那样就更麻烦了。
周南没见过穆溪跟长辈说话的模样,竟是如此是非分明、毫不含糊。他来了兴致,双脚一蹬直接坐到了窗户上,继续旁听这场会议。
白眉说完后,轮到无衣说话了:夏风,这一批道童入门已经六个月了,是时候选专攻方向了。说着递上本簿子,这是之恒拟好的名单,已经按照考试排名分好了。
穆溪双手接过簿子,开始翻看:辛苦法师了。
无衣接着为常之恒邀功道:哪有,我没做什么,这都是那小子熬了好几个晚上批改出来的。他一听说是你给的任务,不吃不睡也要赶着做完,还不许旁人插手。
穆溪抬起头,顿了顿才道:之恒最近是有进步。
他最听你的话,以后还辛苦你多指点指点他。无衣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终于满意地开始说正经事,说到这一批的新学童,表现都还不错。唯独有一个孩子,潜力虽上佳,但不思进取,学业怠慢,连考试都没参加。
在座的其他法师纷纷点头赞成无衣所言。
穆溪翻开了那一页密密麻麻的评语,问道:无衣前辈说的可是唐可?
无衣点头:正是。这个唐可虽然世家出身,但是个遗腹子,从小没人管教,这才被送过来的。其他的孩子都是勤学苦读,只有他一个冥顽不灵,实在难以教化。
周南听了不高兴,心里暗骂了句这群老不死的,刚刚说到金狮派小公子时那么谄媚,到了没有家世的普通小孩这就不是一个脸色了。
穆溪合上了簿子:行,他先空出来,不用着急进入专修。
法师们表示赞同。
周南表示反对,但并没有人知道。
后边穆溪他们说了什么他没听下去。他一个人,不,一个魂在窗台上发了好久的呆 。
他又想到了九悠。九悠女君少时就拜在念慈门中,师从他爹周易安,在仙术和医术上都天资异禀,深得周易安赏识,二十岁就被指定为念慈门新掌门候选人。但因为念慈门一派此前从未有过女掌门,派中起了争议。而九悠原就无意于掌门之位,便借机退出,表面上与念慈门决裂,开始了梦寐以求的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不料十六年前周易安在太古山发生意外。周南的母亲白玉灵早已料到凶多吉少,知道念慈门必将起内讧,所以早早地让周易安立下遗书,召回了九悠,将周南和念慈门一同交给九悠。
晌久,窗台上的周南回过神,殿里的人已经散去了。他正准备跳下窗,突然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探头探脑地溜进了殿里。
周南定睛一看,正是唐可。唐可穿着不二殿的青霓,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怪机灵。他来到了刚刚穆溪的主位上,翻开了无衣的那本考试排名的花名册,一页页地找什么。
周南心里好笑,你个小不点,你识字吗?
小唐可一直翻到了最后一页,恍然地盯着什么,似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不过不太高兴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垂着头走出去了。
周南从窗户上跳下来,想看看这小唐可刚刚在找什么。
他一下翻到最后一页,只有唐可的名字。
唐可虽然不太识字,但自己的名字肯定是会看的。看到自己名字孤零零地在最后一页,当然就猜到是自己成绩排在了最后一名。周南想起那群老东西竟然在背后这样议论一个孩子,又想到刚刚唐可失落而耷拉下来的小挠头,突然气不过,想着一定帮唐可出口气。
不二法门,如如平等。让我周非扬给你们不二殿上一课。他对着名单簿子施了个小法术,攥改了名单,把所有排名打乱了顺序。
第二天一早,周南又在不二殿闲晃,迎面遇上了慌里慌张的常之恒。
常之恒少见地主动先跟他说话,紧张兮兮把周南拉到一边问:苏师弟,你知道师兄发生了什么事吗?
周南不明所以问道:师兄?穆溪?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今天晨练的道童出了点幺蛾子,好像说是昨天的分组名单弄错了,有个小孩练错了法术,受了伤名单是常之恒排的,印象中这么简单的活儿应该没出错,但他做事本就粗心,这会儿竟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他的错。
出意外?练功受伤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难道你练功没受过伤?周南从小被九悠逼着魔魂训练,皮肉伤对他来说稀松平常,有时候连伤筋动骨也在所难免。但他皮实,加上九悠医术高超,他的伤总是痊愈得很快。但他不知道常之恒一直被无衣保护得很好,细皮嫩肉的,很少受伤。
此刻常之恒一副快哭的表情:哎,不是你不知道,昨天是我给道童分的组,但今天有一个小孩被分错了。他们检查了花名册说是我写错的。苏师弟你帮帮我,师兄跟你关系好,你帮我说句话。
周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一骇:那道童怎么样了?
常之恒低下了头:好像是法术练乱了,那个孩子被分错了组,练了跟自己体质相克的法术,被反噬受伤了,挺严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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