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爷被戳破心中的龌龊念头,惊怕得话都说不清楚,一个劲不不不地颤抖着嘴皮。
萧倚鹤一拍大腿:那得了!薛老爷既然能活那么长久,想必银子也是能再赚的!这院里一共十三个孩子。他束起一根手指,管家,你帮我算算,这孩子能分多少家产?
他笑道:算清楚了,多一个铜板,我可都不要的。
薛家是兰句城首富,即便是七七八八的分一分,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萧倚鹤人在道中,最怕沾染因果。
师尊不能下山,心有余而力不足,又管束不了他,只能日日耳提面命:不可诳语造孽,不可打杀无辜,不可干扰凡世,此三条皆为因果大患。
叨叨然如老僧念经,便是萧倚鹤捂住耳朵不肯听,耳濡目染之下也都刻在心里。
他谨遵师命,这些年虽然行事嚣张跋扈,但也并未作出太多出格的事。
为小富贵打伤薛家一众,又掳取金银,已经显得他非常叛逆,足够那些老古板们去信到剑神山骂他狂悖稚子,无法无天。
可他口出诳语,骗得小孩子空盼两年,此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正是还他因果?
萧倚鹤歪理最多,越想越对,便毫不客气地席卷上这份钱财,塞到一只崭新的灵囊里,挂在小孩腰上。
走之前,又觉不过瘾,踹开薛家冰库,将里头的新鲜瓜果连那套红木桌椅一起装进灵囊;又在那房梁绳索上施了咒,没有十二个时辰,谁也别想碰。
又把薛家大匾当中一劈。
垮啦一声。
他把这大宅院搅了个天翻地覆,这才便抱起小富贵,扬长而去。
至于后来薛老爷吊伤了半条腿,人间道盟因此联名骂他的事儿,那就是后话了。
第28章 仙人鼎炉 仿佛他俩真的干了什么不可见
离开兰句城的第三天。
丹阳泽, 傀儡宗。
后山竹屋,风清雪霁,宁无致和南荣麒揣着袖子, 盯着萧倚鹤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漂亮的小麻烦。
南荣麒转了一圈,道:何时生的?
宁无致也摇着扇附和:不小了。
萧倚鹤笑着踹了他们一脚:无致,你怎么也跟着起哄!
正是饭点,他捡起桌上一只灵果,递给小富贵, 小孩接过来就啃,也不怎么挑。
宁无致微微躬身,轻声道:小家伙, 你是什么人?
小孩子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但是一张嘴却是语出惊人,此刻他嚼着鲜甜的灵果,一本正经地念叨着他唯一学会的一个词语, 以彰显自己的身份:我鼎炉。
宁无致:
南荣麒惊恐道:萧倚鹤,你丧心病狂啊,这才多大?你也下得去手?
萧倚鹤赶紧将孩子嘴捂上, 心道好几天过去了他怎么还记得这事。
不是, 别听他瞎说!我从兰句城里救的, 这孩子和我有缘。说来惭愧,我欠他两个承诺, 也算结了因果。萧倚鹤忙着往嘴里灌茶,他家里都是一群为富不仁的王八蛋,还有个催血门的漏网之鱼,要拿这孩子炼人蛊,已经被我杀了。
但这孩子身中蛊毒, 他拿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壳,这儿出了点问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得养一阵子不过只怕以后会影响心性。
比如这会儿,蛊毒没有发作,就算是清醒的。
宁无致却不在乎什么因果不因果,他皱着眉头问:你就给他吃这个?
虽然实际上,除了灵果和糖块,更多时候是萧倚鹤割破了手指喂他鲜血这几日,他虽阴沉着脸警告小孩不能吃血,但又狠不下心看他入夜后,因为阴气扰心而辗转痛苦。
这张漂亮的小脸,布满笑容才好看呢!但凡能博他一笑,他便是要吃月光星露,萧倚鹤都能踏云而上给他剪一段来。
而且剑神山心法自有清灵纯净之力,偶尔吮两口萧倚鹤的手指血,反倒有益于压制他体内未拔除干净的蛊毒。
当然,这些话他是决计不敢跟宁无致说的,不然以宁师兄那杞人忧天的性格,若是听他喂人吃血,定是能数落他三天三夜不带重复的。
萧倚鹤默不作声掩起被咬得伤痕错交的几根指头,道:不然呢?我还有糖!
宁无致不赞成:糖吃多了要坏牙。
南荣麒琢磨起来:要喝奶罢?小孩子不都要喝奶吗?
萧倚鹤:什么奶?
三人互相看了对方胸口一眼,有些困难。
南荣麒咳了两声,又道:这么大了,应该不需要喝奶了。
宁无致点点头:对。
众人:
三个站在道门风口浪尖上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此刻竟因为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发起愁来。直到萧倚鹤给他煮了碗散芯又散皮的糟烂饺子,看小富贵也吃的毫不在意,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南荣麒得意道:养孩子嘛,也就这么回事!
萧倚鹤偷偷尝了一口自己煮的饺子,口感黏黏糊糊,他这矜贵舌头立刻哀嚎,好容易才将这坨不明物吞下腹中,亏得这孩子吃得下去。
结果宁无致问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他叫什么?
萧倚鹤:
南荣麒竖起耳朵,愣是没听着:你没吃饭啊?大点声啊!
萧倚鹤错着牙齿:薛富贵。
南荣麒登时笑翻过去,连一向温文尔雅的宁无致也忍俊不禁,忙用折扇掩住了嘴。
过会儿,宁无致收住了笑,问道:正经事,富这孩子怎么办?我这可留不住。
南荣麒也道:别看我啊,我带个孩子回去,叶俏非要打断我的腿不可!
叶俏是南荣麒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两人门当户对,只怕过不了几年就能结亲合籍了,确实不妥。
萧倚鹤翻了他们一个白眼:听听,听听,我说要给你们了吗?
宁无致蹙眉道:你不会要带他回剑神山罢?
南荣麒似也听到什么极为离谱的事,叫道:萧大公子,剑神山出个你,已经够叛逆的了,你再带个小的回去坏规矩。别说你家师尊同不同意,就说道门那些老头子们,又该写你的檄文了!
我剑神山行事,何时需要道门过问了?他们爱写酸臭文章,让他们写去!萧倚鹤从袖里又摸出块酥糖,塞到小富贵手里。
再说了,师尊常常唉声叹气嫌我不专于道。我是不爱修道,这辈子就这样了,不过这孩子的根骨万里挑一,心性也不错,还安静耐得住寂寞,肯定能合师尊的意!这种好苗子放到其他宗门,我还舍不得呢!
南荣麒在后头一脸怪样,冲着宁无致酸道:我不爱修道,我就这样了,啧啧!人比人,气死人!无致,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
宁无致笑着摇头:确实。以倚鹤的天资,道门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南荣麒呸了他一声,转头对宁无致神神秘秘地道:你听没听说过,为什么剑神山代代只收一徒?
宁无致不解地摇头:为何?
萧倚鹤接过话来,冷笑道:他定是又要讲剑神山传说中的诅咒了!年年讲,你也不烦。
你都敢收师弟,我有什么不敢讲的。南荣麒讥讽道,他抬手让宁无致附耳过来,小声嘀咕了一阵。
宁无致听罢吓了一跳,眉间愁云四起:兄弟相残?!这倚鹤?
萧倚鹤抬手扔了一本书过去,砸到南荣麒头上:你也就吓唬无致了!亏得他傻,你说什么他信什么!
宁无致知道受骗,气冲冲道:阿麒!
他一挥玉骨扇,黛色衣袂迎风翻摇,窗外落雪霎时凝做一只半人高的傀儡雪人,两腿一蹬将满院躲藏的南荣麒压在了身下。
南荣麒哀声呼救。
萧倚鹤才不管他俩打打闹闹,走到宁无致的书橱前,继续翻看他的藏书,琢磨着要给小富贵改个正经的名字。否则等他长大了,也做了玄门翘楚,打起架来人家问他名号,他大声言吾乃富贵真人也。
萧倚鹤:噗
小富贵见他走得远了,也跳下藤椅,亦步亦趋地跟着。
萧倚鹤扔下一本,他就弯腰捡起一本来。
他被催血门抓走前本就不怎么识字,因为一直养在荒院,家里从不管他,只管有口吃的喘口气,更不会给他找开蒙师父。
别说道门经册上那些复杂深奥的文章,他一个读不懂,就连自己姓什么都是不会写的。
萧倚鹤揣摩了半天,也不知什么名字好,生怕取个破烂名字,耽误人家终生。
正忧郁着,低头见到小富贵捧着一本入门的《道法会元》看得极其认真。
虽然他把书拿反了。
萧倚鹤凑上去一看,正翻到一句道者,灵通之至真;法者,变化之玄微。道因法以济人,人因法以会道,则变化无穷矣。
他眼前一亮:叫玄微,怎么样?
小富贵总之不懂什么意思,只是玄微二字从他口中念出,轻轻扬扬,似能读出笑意。
他捧着书,用力地点头。
南荣麒反对道:大道玄微,亘古常存这名太大了!不妥!
萧倚鹤哼了一声:我觉得妥,名越大,将来的道越大。我们小玄微,以后是要行天之大道的!
他将小玄微抱起来放在膝头,歪头笑着看他:是不是?
小玄微不爱说话,还是点头,但是一直抿着的嘴角露出了小小的弧度。
他曾经以为,将那孩子带上剑神山,引他入道,便能因果两清。
可如今自己已死过一次,还魂醒来,依旧撞在薛玄微手里,这又是何种孽因结下的果?
萧倚鹤胡乱想着,忽然肩膀一重,有犬齿轻轻磨咬上来。
感觉比起疼,更多的是隔着衣物的细细微微的痒,他被挠得发笑,转身侧让,一回头,撞上一双欲寐欲醒的眼。
虽说肩膀腰身都被他勒得叫苦不迭,但此刻一个旧日回忆就足够萧倚鹤心情荡漾之极,不由多看了他一会儿。
一个失神,薛玄微的眼睛已经要睁开,再躲也来不及了,他只好立刻闭上眼装睡。
反正只要我脸皮够厚,尴尬的就是别人。
薛玄微感到怀中柔软温热,连身体中万般难解的空虚都被填满了一些,慢慢的灵识复归于身,他垂眸看去,见自己怀里拥着个人,再看清此人是谁,神情登时一凝。
两人相拥而眠,颈息缠绕,一张薄软大被掩着半室潮热。
发病时的事情,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此时看到彼此凌乱不整的道衣,七颠八倒的枕被,再看少年肩颈发丝潮湿地黏着,手腕小臂上一片片青紫
即便这些都能作假,可他肩头的那一圈红印,总不可能是假。
他眉间缓缓皱起,又长长舒开。
若是如此,他倒宁愿再病一会。
薛玄微埋在自己肩窝中,皱着眉头沉吟了几声,久不复起身。而萧倚鹤却是想起却起不来,他手足发麻,一半是因为精气亏耗,一半是因为被薛玄微沉重的身躯压麻了。
两人明明都醒了,却依旧保持这这个暧昧的姿势,谁也不动,若是萧倚鹤率先张口说薛宗主,你压得我喘不过气了,好像气氛会更加诡异。
仿佛他俩真的干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事似的。
萧倚鹤身上出了汗,有些黏腻烦躁。
但他因使用禁术换取灵力,以烘热身体,温暖薛玄微冰冷的手脚,此时亏耗了不少,猛一抽身未成,失去重心,又跌回薛玄微的胸口,一下子竟真觉得有点有气无力。
煦热的温度又回归到薛玄微身上,萧倚鹤面前贴着一具胸膛,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均匀有力的骨骼肌肉。忽然不知怎的,他脑中闪过一些琐碎片段,似要将意识烧起来一般。
仿佛捕捉到一些零碎的东西,一些无中生有的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一张小榻,一袭乱被,两个痴缠交杂的人影,气氛滚烫。
他握着一只青筋骤起的手腕,一缕断落的发丝系在指上,结成一个难以解开的形状。
萧倚鹤心中一颤,胸腔微微起伏,下意识看自己的手指,又去看揽在腰间的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但还没有抓到一丝半缕,就被笃笃两下慎重的敲门声拽回现实。
门外试试探探的唤道:宋师弟,宗主怎么样了宋师弟?
萧倚鹤回过神,不动声色地吐纳了一口气。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薛玄微肌理之间流泻出来的灵力如薄烟袅袅,过到他的身上,似一只柔若无骨的大手轻轻抚慰,舒服得让人懒得开口,是故说起话来也慢吞吞。
唔。他应了一声,他没事。
温软的气流扫在耳侧,卷着淡淡的未散净的桂花香片味道,薛玄微终于半睁开双眸,盯着他耳垂上那粒新生的彤色小痣,突然一动。
一个天旋地覆,萧倚鹤望着倾在自己头顶的薛玄微,蓦地有些恍惚。他抬起手,正要去摸一摸那对纤长如墨的睫,去突然听他呼吸一变。
他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干了什么。
正在胡思乱想,不知何时,薛玄微将掌心贴在了他的心口处,低头看着他,眼中微暗:你既誓死不愿双修,那若不想死得更早,下次我发病时就滚远点。
他嘴上无情,掌下却以浓厚的灵力浸润着那颗濒临枯涸的灵元。
萧倚鹤问道:你得了什么病?
没什么。薛玄微说,他的指尖搭在萧倚鹤的肩峰,那里有他意识凌乱时咬下的轻浅红痕,让人错不开眼,与你无关。
薛玄微支起上身,跨过他欲离开床榻,萧倚鹤压住了他缀落在手边的一条衣带:我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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