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亲手杀了那颗棋子,那么六情断绝,当入道宗无情门。
没有任何的缺漏。
然而,这就是那万中其一的可能吗?
路行之缓缓闭上眼睛,身边的草叶尽数化为齑粉。
身为阵眼的种子,被人生造出来的幻象,有了自己的想法。
当种子不再是种子,它就是异数。
叶三静静看着云清。
他原以为自己会躲开目光,然而当世界开始倒塌的时候,他紧紧看向云清,那点砰然的信念和倔强,从剑刃上燃烧,跳跃进叶三的胸膛。
滚烫的风烟,吹灭了一切沉凉。
云清看着他,慢慢开口道:“叶乘风,你记住,我见你的第一眼,不在草原你破五山的栾阔海子边,而在很多年前,血瀚海苍峰雪山下的帐篷边。”
眼前的云清,是千里之外另一个人的影子。
所以,他也是一个魅。
在草原深处的时候,叶三其实想过,如果云清真的死在血瀚海深处,会是什么模样的。
今天,他就见到了。
剑光透过云清的身体,每一处骨肉几乎都变成透明色。他的身体渐渐变作无数光点,消散在天地间。
就和这世上罕见的魅灵一样,死后化作一道荒魂,彻底湮灭消散。
叶三的眼神顺着光点,看向插入石砖的长剑。
那些细碎的光芒,覆盖在剑刃上,显得格外耀眼。
他提起剑,在南门大街静静站了一天。微腥的风卷过衣角,提醒他周围迅速坍塌的世界。
不老城开始溃散以后,就不会维持很久。或者等到明天造成、或者等到今天夜里,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熟悉的湖水,满地的野草。
有些沉思似的,叶三看着地沟里匆匆跑过的老鼠和蟑螂,然后慢慢往大街尽头的胡同口走去。
他想过很多次自己重回上京的场景,却没有想到,最先迎接的依旧是一场死亡。很多种思绪牵扯在一起,叶三的几乎无法辨别自己的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当整个城池都开始倒塌的时候,南门大街二层楼小院子,依旧保持着它原始模样。
叶三站在院子外的老树下,院门上的铜锁已经生锈,他和往常一样推开门走进去,厨房内的锅膛还带着余温,微微散发着热气。
他掀开锅盖,里面的水是温热的,躺着几个煮熟的白鸡蛋。
他伸手捡走鸡蛋,整个锅灶轰一声,倒碎在地上。
院子上方的树叶沙沙的,叶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坐在大堂外的石阶上。石阶并不大,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磕碎了鸡蛋壳,细碎的响声就在院子里响起来。
身后的二层小楼,在鸡蛋壳破碎的声音里,迅速倒塌,扬起无数尘土。
天上没有一丝云,尘土在叶三灰色的衣角上,被浆洗了很多遍的衣物在此刻显得格外柔软。
叶三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很多年前,冰雪深处一双漆黑眼睛。
他在一天之内明白了很多事。
包括当初在血瀚海放弃追杀的清虚宗三山主,从冰原里走回宗门叩问师尊的李长空,以及在云中毅然决然前往中原,再也没有回头的云清。
想到这些事,叶三有些感慨,道:“想去看看,那就好好看看。”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人听见他说话。
头顶上白日散尽,漆黑夜幕上无数星光,他坐在栾阔海子边,眼前的城池化作星光烨烨的湖泊。
叶三站起身来,轻声道:“路行之,我会去找你的。”
清虚宗的夜幕下,山顶的一棵老银杏,嘎嘣一声,四分五裂。
路行之慢慢松开树干上的手,在他的黑袍下,血水如泉一般浸透出来。
因果不能了结,就会反噬。
他看着漆黑天幕,慢慢坐下来,取出新的算筹。
他的世界,不能有异数。那么从现在开始,他要寻找一个更为完美的答案。
第176章 我有一个问题
将迎来夏天的衡山郡,比往年任何一个年头都热一些。来自南方的粮草军队,被衡山郡的修士再度拦截在官道之上。
大翊国境内,烽烟四起。那座白墙黑瓦的衡山郡侵吞下无数的官粮,附近的黄土大道上蔓延着小型交锋过后的血气。
这一个月来,凡从衡山郡经过前往援边的军队,在秦岭之下覆灭大半。剩余的数千人马凭借秦岭山川的复杂地势,终于成功避开秦岭下修士的追击,带着残兵往西北赶去。
然而,战争这种事一旦点燃就永无止境。秦岭与衡山郡的修士加大了对深山里散兵的追击力度。黄河边的官道上,则时常停着黑色的马车。那些马车里的刀光切豆腐一般砍碎了小规模的军队,并将粮食与武器源源不断运入围城里。
至此,这座像刺一样扎在大翊国土上的修士城池,彻底叛乱。
而周围十三个郡城的税收和粮食,也在衡山的示意下,沿着灰扑扑的大路明目张胆运往城内。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黑帘的马车顺着官道接连不断驶往城内。车轮碾过泥地的时候,掀开了还带着血迹的泥痕。
几乎在同一时刻,天底下无数的道观里,走出了无数灰袍或者黑衣的道士。那些道士手持白色经卷,像无数片白色的雪花散落人间。
向来不喜欢沾染红尘俗世的修士们,开始向人间洒落一场大雪。细小的雪花从今年大旱的幽州开始堆叠,渐渐汇聚成汹涌的民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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