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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性下等——回南雀(59)

    南弦跟在最后,默默关上了门。
    我拉着我妈和小妹,让她们坐到沙发上:之前怕你们担心才没说的
    冉青庄端着新沏的热茶,在两人面前各自放了一杯。一老一少两个人,四只眼睛焦急地注视着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他。
    我斟酌了下语句,继续道:我的脑子里长了一个肿瘤,需要开刀,但非常危险。可能会残疾,也可能会死。
    我妈睁大眼愣愣看着我,像是呼吸都暂停了,面色苍白的跟纸一样。
    过了会儿,我发现不对,她是真的没在呼吸。
    妈?
    我急忙上前,坐在她身旁,一边拍她的背,一边给她顺气。冉青庄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本杂志,冲我妈扇起风。
    我不敢再刺激她:你别急,没事的,能看好的
    气流划过声带,我妈虚弱地发出一声长吟,终于开始正常吸气。
    她大口呼吸着,眼里渐渐溢满了泪,不等我再说什么,展臂紧紧抱住我,伤心地嚎啕大哭起来。
    长到二十五岁,这是她第二次在我面前哭成这样,上一次,还是我爸死的那晚。
    第77章 别再让我一无所有
    我妈痛哭过一场,情绪得以稳定,抹了抹眼泪,就说要见一面我的主治医师,了解一下我的病情。
    这个世界从来不曾善待她,但她好像怎样都不会被打倒。明明那样瘦弱,那样无助,却因母亲的头衔,承担起所有苦难。
    到这会儿,我才觉得自己天真。
    哪怕没有冉青庄,我也不可能甘心离开这个世界的。无论之前想得多好,多么潇洒,在亲人的眼泪下,一切安然赴死的从容都会烟消云散,独独留下对这世界无限的眷恋。
    冉青庄和南弦陪着我妈去见解医生,小妹则与我继续留在病房里。
    比起妈妈,小妹要脆弱许多,哭得简直停不下来,纸巾一张接着一张,很快堆成小山。
    要不要玩游戏?为了分散她注意力,我指着墙角那堆益智游戏问道。
    她抽噎着看也不看地摇了摇头,眼泪刚收住一些,视线转到我脸上,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
    我头痛不已:别哭了,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擤了擤鼻涕,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都是我不好。
    你怎么不好了?我有些哭笑不得,我生病又不是你害的。
    要是没有我你和妈妈你和妈妈一定能过得更好。你这病,就是累出来的!她哭得肝肠寸断,五官都扭曲变形了,是真真觉得我这病她得付大半责任。
    我与菱歌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含辛茹苦将我们养大,非常不容易。我上大学后就开始在外打工挣钱,每月确实会给家里打一些钱回去,但都在我能力承受范围内。
    作为家庭的一份子,我不觉得这是种痛苦,更不会将生活的不如意归罪于自己的亲人。
    我叹息着道:你好歹也快是个大学生了,讲点科学依据,我这病和累不累的没关系,而且我真的不累。你要这么说,那没了我,你和妈妈是不是就更轻松了?
    你不要胡说八道!菱歌红着眼,大声盖过我,眼泪无声地沿着面颊的泪痕滑落。
    看她哭得停不下来,我有心分散她注意力,给她又抽了张纸,道:好了,别哭了。跟你说件事,我谈恋爱了。
    她闻言动作一滞,睁大眼看着我,果然是没再哭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啊?
    我们两个高中时候认识的,半年前又遇到了,最近才确认关系。我说。
    哦。她攥着纸巾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提着音调嗯了声,回过味儿来,那她知道你生病吗?
    知道。我也不跟她兜圈子了,他刚刚就在这里,你们见过了。
    小妹表情空白了一瞬,眼泪彻底收了回去。
    刚刚她看了眼茶几上的茶杯,满脸的不可思议,那个那个男的?
    我微微笑了笑,问:不好吗?
    她看着我,像是在仔细分辨我是不是跟她开玩笑。
    你以前你从来没说过这种
    我从她磕磕巴巴的话语里琢磨出大概的意思,直言道:遇到他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的。
    她愣愣的,盯着茶几上那杯茶看了半晌,问我:他对你好吗?
    嗯。
    她自我消化了一阵,道:那就没事了,他对你好就行。
    我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揉乱了她一头长发,往常她早该尖叫了,今天却特别乖巧,一点不挣扎。
    从解医生那边回来时,我妈情绪尚可,就是眼圈有点红。
    解医生说,后天可以安排手术,你看怎么样?才听闻我的噩耗,她转眼就能冷静地与解医生商谈手术的事了,拖太晚,我怕有什么变化。
    后天啊
    要是我没撑过手术,这就是我的最后两天了。但肿瘤这种东西,确实不宜拖太久,既然做了决定,就不好犹犹豫豫了。
    看了眼沉默站在一旁的冉青庄,我点了点头道:好,就后天。
    我妈和小妹一下飞机就往这里赶,饭也没吃,行李也没放,我怕她们饿着,就提议让南弦带她们去吃点东西。
    那我们先去酒店放东西,晚上再来看你。我妈摸着我的脸道,你下午好好休息,别太累着了。
    我将他们送到电梯口,等他们坐进电梯,才与冉青庄一同往回走。
    我跟小妹说了我们的事。
    冉青庄脚步一顿,又很快接上:你妈没问。
    她现在应该没心情问。我伸了伸懒腰,眨眼间,眼前越来越模糊,只是几秒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猝不及防,脚下绊了一下,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前倾倒。
    季柠!还好冉青庄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托住。
    我紧紧攥着他的衣服,用力闭了闭眼,眼前还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
    你的眼睛冉青庄应该是看出来了,二话不说拦腰将我抱起来,快步往病房而去。
    之前看不见,最多两三分钟也就恢复了,这次却格外久,直到晚上也还是这个状态。
    解医生认为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要我们考虑明天就进行手术。我妈她们从酒店赶过来,看到我这个样子,都有些受不了,病房里待了一会儿就和解医生一道出去了。
    三个人不知道在外面说了什么,我始终握着冉青庄的手,借由他的体温,他的脉搏,让忐忑的内心平静下来。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他牵起我的手,吻在手背。
    季我妈声音出现在病房门口,明显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季柠啊,我跟医生商量了下,觉得把手术改到明天比较好,你怎么看?
    这种事,医生毕竟是专业的,我当然无条件地听她的意见。
    好,就明天吧。
    敲定了手术的事,我让我妈和小妹到我病床边上,开始该交代的交代了。南弦回家去了,明天才再来,我怕等不到他,就跟我妈说,如果我有个万一,让她把我的琴给南弦。
    耳边传来小妹压抑的哭声,可能是被我妈瞪了,很快又消失。
    你先别想这些,解医生说了,病理报告出来前,什么都说不准的。我妈颤着声音道。
    这最后一夜,总不好都在哭哭啼啼中度过。遗言交代的差不多了,我便主动换了更轻松的话题。
    聊以前的老邻居,聊小妹的同学,当故事一样聊狮王岛的覆灭冉青庄始终安静地听着我们闲聊,不插嘴,不搭话,要不是我握着他的手一刻也没松开过,都要以为他不在病房里了。
    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我妈突然问。
    我一愣,听出她语气里的微妙,但转而想道,我都这样明显了,我妈要是还看出来,那也太自欺欺人。
    正要回答,冉青庄抢先一步回道:我和季柠是高中同学,当中分开了几年,在狮王岛上又遇见了他简单说了我们的重遇过程,又将现在正在接受严密保护的原因说了一下,中间去掉了许多惊险的环节,事情就是这样的。
    高中同学?我妈喃喃着,瞬间打开了旧日的回忆,季柠,他是不是那个你在医院照顾了一夜的同学啊?
    屋内一静,简直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我脑子嗡地空白一片,咽了口唾沫,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糊弄过去,就听冉青庄开口问:医院?什么时候的事?
    我妈想了想,道:就是高三那会儿,好像是一月份吧,我记得特别清楚,没多久我就摔了一跤,把腰摔坏了。那天季柠很晚没回来,我还当出了什么事,结果就接到他电话,说有个同学受伤了,没人照顾,要在医院里照顾他。他以前朋友不多,也就听他提过这么一回,是你吗?
    我的亲娘啊,这简直是瞬间把我老底都揭了,还揭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点狡辩的空间都不留给我。
    啊,我也记得。那天哥哥一晚上没回来,妈妈又去外面摆摊了,害怕的我都不敢一个人睡。小妹再补上一刀。
    我现在倒是有些庆幸看不到了,这样就不用直面冉青庄不敢置信的目光。
    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一道尖锐的视线投在我的脸上,好似想要灼穿我的脑壳,看看我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
    是我。过了好一会儿,冉青庄才沙哑地开口。
    我妈和小妹待到晚上九点,探视时间结束了才离开病房。
    冉青庄送她们到门口,因此松开了我的手。
    我一个人深陷在黑暗里,内心惴惴,等听到外头关门声,感觉到冉青庄回来了,马上摸索着将手往前探,想要碰触他。
    你听我解释
    他的脚步声在离我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
    你说。他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我一下更慌了。
    遇到你的时候,我其实忘了很多事。也不管他信不信了,我将当年大病一场,病好后就不大记得他的事说了,到后面坠海我才把关于你的事全记起来的,你相信我。
    在大榕村,我一再的问你,你那会儿记起来了,为什么不说?他似乎真的生气了,一步都不肯向我靠近,怎么,怕我更爱你吗?
    我一点点攥紧手里的薄被,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确实,也可以这么说。
    要是这个世界有魔法,可以肆意清除所爱之人的记忆,我一定会在死前毫不犹豫地施展这个魔法,让所有人都忘记我的存在。
    如果记得我会让他们痛苦,我宁可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咬了咬唇道:好,好啦,我知道错了。我干脆地向他认错,施展苦肉计,我明天就要动手术了,你要跟我生气到什么时候啊?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件瞒着你的事了。
    我再次摸索着,将手伸向他的方向。
    黑暗的世界里,他久久没有回应。我的心逐渐下沉,胳膊也失落地垂下。
    苦肉计也没有用了啊
    手臂完全垂落之际,前方传来重重啧地一声,下一瞬,我的手便被另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
    冉青庄最终还是没能狠得下心,回应了我。
    我跟你说过的,他们选我,是因为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留恋。他牢牢握紧我的手,力道大到我都有些疼痛的地步,我留着林笙的戒指,是为了不迷失自我,是为了让自己记得这世上仍有美好的事物。看着戒指,我总能想到曾经给过我无限力量的那些箴言。我以为让我不惧怕黑夜的是林笙,需要感恩的也是他,但其实是你,从来都是你
    季柠,再次遇到你之前,我在这世上确实已经没有留恋。他抚着我的后颈,与我额头相抵,哑声道,所以求你了,别再让我一无所有。
    第78章 我一直看的是你
    手术被安排在下午,上午做的术前准备,冉青庄亲自给我剃的头发。
    推子嗡嗡地在耳边轻响,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你有没有觉得我头发很软?
    听到我提问,冉青庄将推子的档位调低了些,声音一下子小下来。
    有。他拨了拨我还没被剃掉的那一半头发,道,像羊毛卷。
    我被他的比喻逗笑,手伸出围布,摸着掉落的头发,道:你别说,我刚生那会儿真的是自然卷。我们那儿有个说法,不剃胎毛的孩子头发会又软又细,但我妈觉得我的卷儿好看,硬是没给我剃。谁想到后来长大了,头发软了,卷儿也没了。
    好在发质虽软不细,量也足够,每次洗完头发一吹,就挺蓬松的。
    那我的头发这么硬,可能是小时候我奶奶给我剃头剃多了吧。他说话归说话,手上的活儿始终不停,两句话的功夫,我就感觉整个头都凉飕飕的了。
    我忍着笑道:不,你是因为脾气大才头发硬。
    推子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冉青庄静了会儿,问:我脾气很大吗?
    我头皮一紧,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回答地很谨慎:就一点点。
    平时没什么,就是生我气的时候不理人、摆臭脸,这里有一点点。
    他好半天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替我用干毛巾扫去脸上与脖子上的碎发。
    我心中越发忐忑,正想着是不是补点好话,他解开我身上的塑料围布,轻声说了句:那我以后改。
    我差点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过要他改变什么,谁想到他竟然当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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