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老天都帮我,转盘轮到我就特别好使,两次都转到休息一轮,只要看冉青庄抡锤子就好。没多久,小企鹅可怜兮兮摔下冰台,一脑袋扎在桌子上。显而易见的,是冉青庄输了。
好了,这是最后的问题了。时间已经不早,问好冉青庄问题,这个游戏也可以结束了。
他身体舒展地向后靠去,右手仍握着那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着桌面:问。
你心中的阴暗想法是什么?要说现在的,不能是以前的。什么看兆丰不顺眼这种,不算。
他勾了勾唇,想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我也不催他,端起杯子将剩下的半杯水喝完了。
我时常会想,为什么只有我,要经历那么多场死亡,那么多次分别?
喝进嘴的是水,我很确定,但我仍然无法避免的,生出种被喝进去的液体噎到的错觉。它梗在喉间,咽不下,吐不出,浓酸一样腐蚀我的声带,要我纵使痛到发疯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父亲、奶奶、小黑,还有这五年间,不知存在着多少的,像陈桥这样的人,现在又要加上一个我。比起普通人,他经历的死亡好像是多了点。
每当我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时,老天就会给我当头一棒。
如果选择权在我,哪怕对方不能说话,无法行走,连基本的排泄都控制不了,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让对方活下去。他这样说着,脸上表情很淡,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我想要他为了我活下去,就算他会痛苦,会生不如死,也想。
这就是我脑海里经常萦绕的阴暗思想。
我紧紧握着杯子,闻言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小小的寒颤。
冉青庄松开锤子,从椅子上起身,瞬间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我下意识就捧着空杯子往后靠了靠。
做完了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明显,赶忙将杯子放回桌面,起身同冉青庄一道收拾起桌上的玩具。
我是个很怕赌的人,总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容易赌输。解医生擅长显微镜肿瘤切除术,说可以最大限度减少手术带来的创伤,但仍无法保证手术过程不会伤害到脑部功能区。
这就意味着,我若能侥幸不死,也有很大概率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我可能没办法说话,没办法走路,因为瘫痪大小便失禁,只能躺在床上毫无尊严的等死。而这些冉青庄说他都不在乎,他只想我活着。
这就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阴暗面无论如何也希望我活着,痛苦也要活着,剩一口气也要活着,因为他需要我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些高兴,奇异地生出一种他终于被我拉下来的想法。
小企鹅从冉青庄的指间不小心滑落,蹦蹦跶跶跃下桌面,钻入沙发底下的缝隙,像是也呆腻了脆弱的冰面,要去往别处冒险。
我盯着它消失的方向,正要弯腰去拾,冉青庄忽然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入怀里。
是你要我说的。他懊恼道,不许怕我。
我没怕你我有点气虚地道。
你刚刚明明都在发抖了。
我一噎,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道:我不太会看人脸色,所以你必须要明确地跟我说该做什么,该干什么,我才能懂。我说过,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的,对我你不需要有顾忌。现在,你只要告诉我,你最想让我做的是什么就行了。
冉青庄不再说话,有那么几十秒,只是安静地抱着我。
久久等不到回应,我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没多会儿,头顶传来冉青庄声音,简单明了吐出三个字:不要死。
还真是字儿越少事儿越大。我有些好笑地想着。
面对南弦时,我尚能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已经想得很透彻,只想从容赴死,不想狼狈苟活。可是换做冉青庄将同样的问题抛给我,我却没法儿狠心让他独自消化我注定要死这件事。
好,不死。我闭了闭眼,答应他。
睡前,卫大吉送来两杯果汁,说是他们几个点了外卖凑单多出来的。两杯都是西瓜汁,看着格外消暑解渴。
我谢过他,接了两杯果汁,转头拿进了里间。
大吉送我们的果汁。我朝冉青庄方向举了举,将一杯放到了床头柜上,正要喝手上那杯,冉青庄过来一把掐住我的吸管,两杯都拿起来,走进了洗手间。
我奇怪地跟过去,就见他将两杯饮料都倒进了马桶。
你干嘛?我大惊。
空杯子丢进垃圾桶,他按下冲水键,道:不干净。
不干净?我以为他嫌外卖的东西不干净,虽然觉得他有点夸张,但也没说什么。
晚上睡到半夜,突然毫无预兆地醒过来,接着就感觉有人开了病房的门。
还没来得及作反应,一只大掌从后头伸过来,牢牢捂住我的嘴。
嘘。冉青庄在我耳后吹着气道。
第76章 你也甜
黑影缓步走到床前,抬起了胳膊,昏暗的光线下,我只能看到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像是把枪。
难道是区可岚的杀手找过来了?
我正惊疑之际,冉青庄猝然发力,犹如猛虎一般从床上跃起,抓住黑影的手就整个人扑到了对方身上。
两人在黑暗中扭打起来,我摸索着边往床的另一头爬,边大声喊人:快来
才喊了两个字,门外冲进来一拨人,房间灯光大亮,刺得我不由眯了眯眼。
陶念握着枪,气势汹汹进来,看到那个已经被冉青庄制服,反手压在地上的人时,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痛心疾首来形容。
卫大吉,真的是你。他无处发泄地来回踱了两步,实在想不明白,怒道,你他妈对得起你身上这身制服吗?
卫大吉被冉青庄用膝盖顶着后腰,趴伏在地面上,此时唯有努力将头昂起才能看清陶念。
陶队,我没有办法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卫大吉痛哭流涕,我一开始只想玩玩的,没想到越赌越大,欠了一大笔钱他们抓到我的把柄,让我替他们做事,不然就要告发我。我不想做黑警的,但已经回不了头了只能越陷越深他说着,大力用头去磕地面,没一会儿就磕得头破血流。
显然,一直以来给金辰屿通风报信的内鬼是他无疑了,而一切的起源竟然是因为赌博。
一步错步步错,有些东西如果无法在一开始抵住诱惑,后头等着你的,只能是万丈深渊。
卫大吉垂着头,被铐上手铐带离了病房。冉青庄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把装着消音的手枪,递给一旁搜证人员。
我裹着被子,心有余悸挨到他身边:你早就知道他有问题?不然怎么会说他送的果汁不干净?
冉青庄偏头看向我道:也就比你早一些吧。
一知道可能有内鬼泄密,江龙骏便马上令严霜秘密调查此事。在排查了所有可疑人员名单,确定了大致目标后,由于没有直接证据,严霜只好设计让内鬼自己跳出来。
她故意对外隐瞒了成功捕获金辰屿的消息,黑了他的暗网账号,再给内鬼发去指令,催促对方动手杀死冉青庄。
卫大吉只以为是金辰屿给他发的指令,害怕不服从命令惹怒对方受到报复,只好在仓促下制定出一个错漏百出的杀人计划。
但他不知道,他的枪早就被换成了空包弹,他经手的食物也没人会动。
所以,今晚大家都在守株待兔,只等他傻傻撞过来?
可以这么说吧。冉青庄揽着我,送我回床上睡觉。
我打了个呵欠,见他没有上床的意思,问他要去哪里。
冉青庄道:我去找陶念说两句话,严霜那边也交代一下。你先睡吧,我马上回来。
说是马上,结果可能有一两个小时他才回来,躺到床上时动作很轻,但我觉浅,还是醒了。他从身后抱住我,用的仍是那种缺乏安全感的抱法,胸口贴着后背,仔细分辨,甚至能感知到对方的心跳。
鼻间嗅到若有似无的烟味,从我住进这里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从他身上闻到烟味。也不知是跟陶念聊卫大吉的事抽上的,还是因为更早那个敲冰块游戏的后遗症。
翌日一早,解医生来查房,可能是听说了昨晚的小骚动,还特意问我有没有受到惊吓。
没有。我瞟了眼一旁的冉青庄,道,我很安全。
解医生又问我手术考虑的怎么样了,这个问题她几乎每天都问,以往我总是摇头,这次却笑着表示希望她能尽快安排手术。
你确定要做手术了?她有些惊喜。
冉青庄本是靠墙站着,闻言不由直起身,面露惊异地看着我。
我想了下,还是放不下人间。我道。
解医生哈哈一笑,道:人间这么好,放不下也正常。
既然我要进行手术,就需要直系亲属在身边,正好这几天小妹高考也考完了,我就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怕吓着她,只说要动个手术,让她来崇海一趟。
严不严重啊?医生怎么说的?
没事,就是个小手术,小妹不是早就想来崇海看看了吗?你带她一起来吧,我到时让南弦去接你们。
知子莫若母,可能是从我语气里听出些粉饰太平的意思,她一再追问:真的没事?你别骗妈妈。
我也只好一再承诺:真的没事。
那好,我马上买机票去你那里。有人照顾你吗?
有的。
谁?南弦吗?
冉青庄坐桌边削着苹果,阳光打在他半侧身体上,中和了他冷硬的气质,叫他整个人都显得温暖不少。
不是,是本想说朋友,临到嘴边又突然改了主意,一个很重要的人,你来了我给你介绍。
我妈直接就笑了:神神秘秘的,你交女朋友了?
冉青庄将一半削好的苹果果肉递到我唇边,我伸手接过,一口咬下去,脆甜无比。
你来了就知道了。我嘴里鼓鼓囊囊地说。
挂断电话,给南弦发了条信息,跟他说了我妈她们明天要来崇海的事,希望他能代我照顾一下。
南弦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问我是不是说了生病的事。
没说,来了再说吧,我准备做手术了。
南弦一愣,忙问我是哪家医院,医生有没有说有多少把握,是不是做了病理切片。
我一一跟他说了,期间又吃了冉青庄递过来的半个苹果,到结束通话,手里只吃剩下小半块了。
你怎么只给我吃,你也吃啊,可甜了。我将那小块苹果递到冉青庄唇边,他看了眼,张口咬进嘴里。
甜吗?我问。
他点点头:甜。
是吧
话说一半,他忽然凑过来往我唇上轻啄了一口。看着我的双眼,见我没有反应,他又低头吻上来,这次不止是啄吻那样简单。
自从住院我们虽然每天吃住在一起,亲密行为却很少,这样的吻,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有力的舌扫过口腔,汲取着不断分泌的津液,牙齿咬着唇肉,偶尔控制不好力道,会咬得很痛。
冉青庄的动作始终克制,没有让我产生太大的负担,到结束这个吻,我也只是微微晕眩,并没有极度缺氧的感觉。
你也甜。他拇指抹过我的唇角,嗓音低哑道。
身体里的血像是在一瞬间全涌到了脸上,我一脑袋磕在他肩上,都不好意思与他直视。
为什么不直接和你妈妈说,我只是个朋友?他抚着我的靠近脖颈处的发梢,问道。
为什么啊其实也算是我的一点小心机吧。
我不想让冉青庄在我的家人面前,永远都只是一个朋友。
我了解她们,小妹从小和我亲,是不会管我喜欢的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的。但我妈不同,她思想保守,连现在小年轻们的婚前性行为都不能接受,更不要说同性恋这码子事了。
如果我没生病,要和冉青庄在一起,我妈那儿就是个无解的难题。然而现在我生病了,这道题便有了突破口。我都要死了,她应该也没闲心再计较冉青庄是男是女。
这大概是最好的出柜时机了。
朋友是不会像刚刚那样吻我的。我侧过头,视线从他线条流畅的下颌,上移到饱满性感的唇。
我仍靠在他的肩头,他只要头偏一点,低一点,就能直接吻到我的鼻尖。
下午想玩什么?他没有吻我的鼻尖,倒是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扫过角落里堆着的一只只花里胡哨的包装盒,想了想道:叠叠乐吧,输的人要做十个俯卧撑。
叠叠乐这种讲究手稳心细的游戏,我以为自己稳操胜券,结果冉青庄比我还要稳,赢了我一盘又一盘。
我做了几十个俯卧撑,实在做不下去了,就与他讨价还价。他思索片刻,表示可以用十秒钟的吻来换十个俯卧撑,我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到晚饭时吻得嘴都要肿。
我妈订了一早的飞机,中午就能到。冉青庄为此早早就起来了,将外头那些游戏收拾了下,整齐地摆放好。
到中午时,南弦发来信息,说人已经接到了,他会在车上先给打点预防针,免得突然给我妈吓着。
一个小时后,他又发来消息,说已经到地下停车库,马上上楼了。
快到了。我给冉青庄看手机,如实转述我妈她们的方位。
冉青庄脸上少有的显出点紧张的情绪,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吧台前拿出一次性杯子摆放好,开始烧水。
我妈是在水壶呜呜冒着热气时冲进来的,彼时冉青庄捏着茶叶的手一抖,差点没把杯子打到地上。
我起身迎向她:妈
季柠啊,你到底怎么啦?她红着一双眼扑过来抓住我的双手,颤声问道,你到底生了什么病?南弦不肯告诉我,真是急死我了。是不是很严重?你不要吓我。
哥!小妹也冲进来,你怎么了嘛,之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病这么严重?她语带哭腔地握住我一只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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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性下等——回南雀(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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