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虚之追在后面:徐兄你上哪去?!
徐霜策道:它在找我徒弟。
几滴血溅在他脸颊上,面色更加冷峻森白,但他一丝犹豫都没有,转身冲出殿门掠向金灯阁,眨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柳虚之忙不迭追出大殿:徐兄使不得!你的伤
就在这时,柳虚之身后地上,无数被打碎的镜片中突然冒出了袅袅灰烟。
谁也看不到的灰烟于半空中渐渐聚集,赫然显出了灰袍鬼修。它兜帽下无形的面孔直直盯住乐圣,无数猩红光点闪烁明灭,好似渐渐浮现出了一个诡秘的笑容。
然后它无声无息,直扑而来。
柳虚之似有所感,刹那间回头转身:什
他话音戛然而止,视线穿过鬼修无形的身体,正正撞上了它胸腔中半块灵光暴射的千度镜界残片。
神器镜术瞬时发动,随即鬼修凌空而至,一头撞进了柳虚之身体里!
柳虚之像被冻结住了,僵硬地站在那里,眼珠直勾勾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哐当!
金灯阁的门被重重推开,徐霜策提剑而入,衣袍翻飞而面目肃杀,右臂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同时映入了孟云飞和宫惟眼底。
孟云飞愕然:徐宗主你
那东西呢?
孟云飞赶紧道:似是已消失了,到处都寻不见快来人!立刻为徐宗主疗伤!
但徐霜策置若罔闻,疾步上前一手按住了宫惟肩膀,迅速上下检视他全身。直到确认宫惟身上并无明显血迹,徐霜策紧绷到极致的肩线才好似略微松了微许,但紧接着目光落在了他脚踝上,蹙眉道:这是什么?
宫惟刚才因为太过放松而脱了鞋,变故陡生时来不及穿上,柔软的光脚就这么踩在地面,脚踝被水银镜摔碎时飞溅的碎片划伤了。
宫惟直直盯着徐霜策衣袖上的大片鲜血,脑海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明明答案近在眼前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才艰涩地挤出两个字:师尊
徐霜策一膝屈起,大拇指抹了下他脚腕上的那处血痕,面色如寒霜。
然后宫惟忽觉天旋地转,被他打横抱了起来,疾步向外走去。
!
宫惟整个人都僵了,孟云飞张口却一个字发不出来,下意识追了两步,才难以置信道:徐、徐宗主?!
徐霜策头也不回,声音冷得渗冰:去蓬莱殿找柳虚之,即刻设置镜珑阵。
乐圣门下众弟子被孟云飞之前的示警琴音招来,早已如临大敌包围了金灯阁,此刻纷纷惶恐地向两边让出了一条路。但徐霜策谁也没有看,他就这么抱着僵直的宫惟,一步而过百丈余远,脚步落下时已经远离蓬莱大殿,周围是一大片空旷的高台。
灵力汇聚成狂风,突然拂起他宽广的袍袖。
紧接着,巨大的环形法阵以徐霜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张,眨眼间高楼拔地而起,迅速搭建出一座雕梁画栋的九层建筑,赫然是沧阳山上的白玉楼。
五鬼运筹术!
徐霜策一脚跨进门,下一瞬直接出现在楼中卧房里,把宫惟放在了宽大的卧榻上。
屋里象牙白墙、墨玉雕梁、鲛绡碧纱,陈设风雅且无比熟悉整栋建筑都是徐霜策施法直接从千里以外沧阳宗直接搬来的。夜明珠一盏接着一盏接连亮起,光芒明亮柔和,让大卧房中灯火通明,徐霜策眼里的阴霾也终于在此刻一览无余。
他坐在床榻之侧,一手捞起宫惟的脚踝,冰凉五指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气劲,只轻轻一拂,那碎镜片划出的血痕便完全愈合了,丝毫痕迹都没留下。
徐霜策的侧脸在明珠辉光中俊美凌人,有种令人不敢靠近的生冷气质,但宫惟却挪不开视线。他心跳得非常快,仿佛一张口就要跳出来,只敢从唇缝里小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徐霜策冰冷地反问:你对不起我什么?
宫惟用力咽了口唾沫,目光落在他右袖的血迹上,良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师师尊,我替你疗伤吧?
屋子里一片安静,徐霜策没有动,但也没有拒绝。
心脏跳得越发快了,每一下跳动都将血流压到颅顶,连耳朵都轰隆作响。宫惟昏头昏脑地半跪在床榻上,直起上半身,把那件象牙白黑边镶金的外袍从徐霜策肩上褪了下来,然后又探身去解他的内甲,因为手指颤抖而半天才解开。
徐霜策还是纹丝不动,宫惟感觉他的视线正垂下来,紧紧盯在自己脸上。
他此刻是什么表情呢?混乱中宫惟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徐霜策那薄唇抿得紧紧地,因为失血而微微发白,形状凌厉优美;本能让宫惟很想凑上去亲一亲,但对面传来的强烈的压迫感,又让他不敢抬头看徐霜策此刻的表情。
他呼吸战栗不稳,只能闷头去退那修身内袍,但过于扳直的肩膀却卡住了衣襟,试了好几次都徒劳无功,反而卡得上下不得,稍微一用力,就猛地拉扯到了衣料下那血迹狰狞的伤口。
宫惟像被电打了似地一松手。
针扎般的委屈和恐惧突然从五脏六腑升起,瞬间汇聚成热流冲上了鼻腔,尽管他也不知道这复杂又强烈的情绪从何而来:对不
徐霜策终于动了动。
他仿佛大发慈悲一般,抬了下那条受伤的右手。
宫惟晕头涨脑地反应过来了,赶紧去扒下那件玄色内袍,被鲜血浸透的衣服无声无息落在床榻上,露出了徐霜策大半片赤裸的上半身。
徐霜策的肌肉线条极其紧实明显,他身体机能一直维持在二十多岁的巅峰状态,肩膀宽而挺拔,腹肌流畅清晰。右上臂被贯穿的那道狰狞血洞完全展现在了宫惟眼前。
那是他用自己血肉之躯设下的伤害转移术,亦是宫惟最万全的屏障。
第51章
宫惟双手微微战栗, 轻碰了下血肉翻起的伤口,小心翼翼把灵力浸润进去。
以身相代可能是从古至今全天下最冷僻、最罕有人知的法术了,不仅所需灵力极大、符箓复杂几近失传, 还必须由承受伤害的人心甘情愿亲自施法。一旦法成, 被保护者所受到的所有严重伤害都会被转移给施术者, 哪怕神魂俱灭或一剑穿心亦然。
这法术一旦起效,一个时辰内符箓就作废, 再用必须重新画。所以宫惟手腕内侧那个淡金色的徐字稍后就会消失,但滚烫的温度却已经侵入了血脉,四肢百骸都被烫得发抖。
极度的恐惧和悲伤仍然如针扎般, 刺得他太阳穴都一抽一抽地疼。
为什么我这么难过?他想。
乱七八糟的念头涨得脑子发晕, 过了会他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 那不是他自己的情绪, 而是徐霜策。
徐霜策竟然在深深恐惧他这个假冒的向小园会死!
仿佛被飓风卷走了全部心神,宫惟空白地僵在那里,突然感觉到一根手指抵住了自己眉间, 登时狠狠打了个激灵,一下抬起头。
徐霜策面容平静,从外表看不出丝毫端倪。他大拇指腹按着宫惟眉间气海, 将汹涌澎湃的灵力灌注进去,纯粹、温暖而强大的力量顿时洗刷了宫惟全身受损的灵脉。
师尊
两人挨得极近, 几乎面贴着面, 徐霜策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宫惟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对面传来的强烈感情炙烤着,他怔怔看着面前这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少顷才不知所措道:我我感觉害怕。
徐霜策问:怕什么?
我感觉你害怕我死,这是宫惟最不假思索的答案。
但紧接着,他又觉得不对。
上辈子他不是没有亲眼目睹过死亡, 也不是没见过死者亲属崩溃恸哭,但那痛苦对他来说像是隔着层纱,隐隐约约地看不真切,也就更加不懂。
直到此刻他坐在徐霜策身边,亲眼看到自己手上画着以身相代符,亲手触碰徐霜策炙热的血肉,一种更加深沉、厚重、溺水般窒息的情感漫过心头,每一丝剧痛都清晰可辨。
那并不是对死亡本身的畏惧。
你害怕的是什么?徐霜策略微加重语气。
某个答案隐隐从两人对视的目光中呼之欲出,宫惟感觉心在喉咙里跳得厉害,张了张口却挤不出一个字,半晌仓促地移开视线,沙哑道:我
他咽喉攒不自觉动了下,才掩饰地长吸了口气,说:我怕师尊受伤了。
徐霜策静了片刻。
每一丝等待都极其漫长,良久他才听徐霜策平静道:小伤而已。
但我从来没见过师尊受这么重的伤。
更重的伤是看不见的。
宫惟并不完全明白,但又好像明白了什么,怔怔地坐在那里。
刚才我看见那鬼修了,徐霜策默然片刻后,突兀地转移了话题。
它能穿梭于虚实之间,靠的是数块千度镜界碎片,因此实力受到了极大压制,但仍能看出原身武力极高,且境界非凡甚至能与三宗抗衡。
你在沧阳山的时候它不敢进璇玑殿,从定仙陵出来后它不得上金船,应该是这些地方法力绵延上千年,对它来说仿佛一层天然屏障。但宴春台是柳虚之用数十年时间从荒山改造而成,它丝毫不忌惮乐圣,又恰逢你离开了我身边,这个空隙对它来说值得铤而走险。
它想杀你。徐霜策顿了顿,低头看向宫惟:非常迫切。
宫惟脑子里嗡嗡地,他只想这样坐在徐霜策身边,满心里分不出其他念头,半晌才轻而短促地啊了声,勉强道:是吗?但我不想让师尊再受伤了,我
突然面颊仿佛被微风掠过,那是徐霜策的指尖顺着少年的眉梢、眼角乃至下颔一滑而落。
你不会死的,他低声道,不知是对宫惟说还是对自己。
远方隐约响起喧哗,随即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数名乐圣弟子穿过走廊奔至屋外,并不敢上手叩门,扑通跪下急道:禀报徐宗主!
徐霜策眼梢瞥向屋门。
蓬莱殿事变,急求徐宗主救人!
半刻钟前,蓬莱大殿外。
把宴春台上下所有水银镜集中起来,准备红布严密盖好,严令众人不准直接目视镜面,一旦发现任何人中招立刻来禀报我。孟云飞脚步匆匆穿过高台,边走边吩咐手下各位大弟子:传令众弟子各守其位,不可吵闹,切忌慌张。徐宗主在临江都用镜珑法阵擒住过鬼修一次,无甚可怕!莫要自乱了阵脚!
是!
几位大弟子迅速得令奔走,孟云飞一提袍角,快步登上七七四十九级青玉石阶,咚咚叩了几下殿门:师尊?
门里没有反应。
师尊,徐宗主命我即刻来协助您,您在吗?
远处宴春台上下灯火通明,人声穿透夜色遥遥传来,但大殿里却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孟云飞心里一沉,果断推开殿门:师尊,是我,徐宗主命我即刻来师尊?
柳虚之侧立在外殿正中,一手仗剑,另一手紧捂眼睛,身躯半弓,面露微许痛苦之色。
孟云飞疾步上前扶住他,回头向殿外喝道:来人!师尊受伤了,请徐宗主!!
突然一只手死死攥住了他手臂,只见柳虚之终于抬起头,赫然露出了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粗喘道:我脑子里好像有个人
最后几个字已经非常模糊,孟云飞愕然道:师尊说什么?
有个人他在抢我的
师尊?!
柳虚之眼珠突然定住了。
他一动不动,整个人像凝固了的石像,直勾勾盯着阴影中的空气。
孟云飞惊疑不定,刚想回头疾声唤人,紧接着却只见柳虚之长长吁了口气,像是陡然活过来了一般,放松地站起身道:无事了,不用叫人。
师尊?
不知怎么孟云飞心中惊疑不减反增,只见柳虚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仿佛在回忆什么似地:原来伏羲琴能探测地底一切无影之障怪不得徐霜策天门关这一行,得先来宴春台借琴。
然后他一扭头问孟云飞:伏羲琴现在谁手里?
孟云飞下意识道:您不是传给弟子了吗?
话音落地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不好。
来人!!孟云飞闪电般飞身向殿外疾退,尾音罕见地破了调:请徐宗主!!师尊他已经被
噗呲一声剑锋入体,他只觉胸腔一冰,热血漫天泼溅。
柳虚之已形如鬼魅般贴到他身前,青藜一剑贯胸,透体而出!
孟云飞半跪在地,紧接着口喷鲜血,颓然摔倒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芷兰孟家的小公子,原来最后拜在了宴春台。他看见对面那人影慢条斯理地拔出剑,从胸中带起一泼血弧,笑道:不过没想到,再过十六年你会打败所有人继承伏羲琴,看来合该是你命中有此一劫。
他在说什么?
汹涌而出的鲜血让孟云飞眼前发黑,意识混乱。他用尽全力都无法起身,一股股热血不断涌出喉咙,只见面前那个人再一次举起青藜剑,这次直向着他的头斩了下来,笑道:
送你先走一步吧,很快就能结束了
孟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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