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是想让谒金门少主协助自己清理众多惊尸,但向来十分得力的尉迟骁却一反常态,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钜宗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谒金门老剑宗现曝尸在外,请待我先将祖父收敛归葬后,再赶回来协助您清剿定仙陵内的惊尸吧。
长孙澄风连婉言劝说都来不及,便只见尉迟骁转过身,向宫惟一招手:过来,愣着做什么?
宫惟正默默缩在角落里降低存在感,闻言一呆。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尉迟骁一挑眉角,那脸色竟有几分严厉:你是我未来道侣,你不同我一起收敛祖父尸骨,还等我来请你不成?
宫惟哑口无言,在周遭众多诡异的视线中拱了拱手,赔笑道:是,是。
长孙澄风哑口无言的程度比宫惟还甚,但千言万语死人为大,的确不好拦着别家晚辈收敛祖宗遗骨,只得再三叮嘱:那两位贤侄注意安全,务必快去快回啊。
宫惟一手掩面,佯装没看见旁人神态各异的表情,尾随尉迟骁沿墓道折返回去。
他们刚才走了一炷香工夫才与钜宗等人会合,眼下却是轻装上路,速度更快,不到一刻钟便顺着青铜台阶回到了下一层地宫里,转过拐角便是当时遭遇老剑宗惊尸的那条墓道了。
尉迟骁突然止住脚步,打了个手势,轻声说:你听。
怎么了?
宫惟下意识向他所指的方向侧耳,却并未听见任何异样,茫然回头道:我没有
他动作蓦然僵住。
勾陈剑锋正抵在他咽喉间,稍微一动就血溅三尺,如同身后尉迟骁的声音一样寒意逼人:你到底是谁?
宫惟眼睛微微张大了。
刚才遭遇老剑宗惊尸时,你对着尸体唱了一句咒词,见我赶到突然就止住了那句词我听过,是专门用来与死人对话的道家至高禁术之一,密通阴阳混沌大法咒。
你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低阶弟子。尉迟骁紧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31章
密通阴阳混沌大法咒。
大部分的道家密卷都年代古老, 这本大法咒却是几十年前才现世的。
它最初是北陵一个叫伏鬼门的小宗派为了研发禁术而弄出的成果,后来为了掩盖罪证,那掌门一把火将全部经卷都烧光了。但谁都没想到的是, 当时年纪尚小的宫惟因为闲极无聊, 早已偷偷看完了整车的竹简, 并且过目不忘转瞬成诵,回头把几万字的经卷又给洋洋洒洒默写了一遍。整个伏鬼门因此被定罪下狱, 而这本大法咒也被应恺整理成册,束之高阁,列为了仙盟仅有少数世家知晓的、最高等级的禁术之一。
法华仙尊从小好动, 疯玩儿起来能跟着小剑宗把懲舒宫拆了, 但静坐下来的时候也能认认真真钻研完整本经卷。他生前破译了很多远古失传的道家密典, 却又从未收徒, 只因为好玩儿跟尉迟锐分享过一些。十六年前升仙台上他一死,玄门百家等于失去了一本活字典,很多密藏经卷从此彻底失传了, 其中就包括这本《密通阴阳混沌大法咒》的所有音谱。
宫惟眨眨眼睛,说:你听错了。
他刚想回头,喉间却猝然一刺, 是勾陈剑锋贴上了致命的喉管,迫使他分毫移动不得。
向、小、园。尉迟骁在身后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你是想在这里同我说清楚, 还是想让我把你押回沧阳宗去,当着徐宗主的面说清楚?
徐霜策。
宫惟一听见这三个字,脊椎顿时蹿起寒意,话音里那一丝挥之不去的狡黠都没了:你真的听错了,什么密通大法咒?我只是因为迷路偶然闯进来
法华仙尊真的惊尸了?
什么?
尉迟骁略低下头, 在他耳边轻轻地、从牙缝里道:应盟主与剑宗之所以失手,真的是因为故人惊尸,还是因为遇到了看似丝毫无害、实际连阴阳禁术都了如指掌的你?
从尉迟骁的角度只能看见宫惟半边侧脸,只见少年面容仓惶,似是天真软弱,急急地一张口想要辩解什么但紧接着台词就卡壳了。
两秒安静后,宫惟无奈地叹了口气,表情随之放松下来。
算了,其实连我都想不出说辞了。他伤脑筋地道,要不你想听什么,你告诉我我说给你听吧。
尉迟骁神情微变,紧紧握住了剑柄:密通阴阳的禁术你是从哪里学的?
宫惟说:我在沧阳宗时偷看了典籍反正你也不信。
这定仙陵惊尸的事,跟你到底有多大关系?
宫惟懒洋洋道:你觉得能跟我扯上关系吗?你说能就能呗。
你
尉迟骁握剑的手背青筋突起,却只见身前的少年笑了起来,那黑白分明的、长长的眼尾斜里一瞥,有一丝风流与无辜糅杂起来的奇异感,说:少侠,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这么问。
我会先把向小园卸了四肢关节,带到众人面前,最好是有长孙澄风在长孙澄风专擅机关兵械,钜宗门下新奇残忍又不留痕迹的刑具非常多。然后把平生最恨幻术的徐霜策请来,有徐宗主在座,三堂会审严刑拷打,哪怕是个铁人都一定能被撬开嘴。
我不会像你现在这样,特意把所有人都引开,然后才把剑抵在嫌疑犯脖子上,还小心翼翼生怕划破了点皮。我不会问禁术在哪儿学的、惊尸跟你有关系吗这种温柔的、迂回的问题,因为那实在太软弱了。
宫惟微笑着转过头,因为这个动作,脖颈皮肤终于沾上了锋利的仙剑,鲜血瞬间一涌而出,映在了尉迟骁猝然收缩的瞳孔里。
他笑道:我会一针见血地问,你还是那个沧阳宗外门弟子向小园吗?或者已经
尉迟骁失声:你做什么!
他劈手要松剑,却被宫惟一把攥住定在咽喉间,拉锯中尉迟骁竟然争夺不开,只听少年就那样轻柔而残忍地微笑道:或者已经被夺舍,从此变成了那位传说中的刑惩院长,宫徵羽?
锵!
剑柄撞上墓道,尉迟骁终于把宫惟鲜血淋漓的手硬生生掰开,厉声打断:我说了住口!
你太软弱了,尉迟大公子。宫惟自下而上地瞅着他,眼神怜悯:你甚至都不敢先砍我一只手,或捅我两剑,那你还希望我给什么回答呢?
一丝丝隐蔽的猩红正如漩涡般从他右瞳深处浮现,但尉迟骁没注意到。少年侧颈的伤痕就像碎裂了的白瓷,一滴滴鲜血顺着脖颈线条蜿蜒而下,色调对比惊心动魄,直至没入深深的锁骨。
尉迟骁也不知道自己的狼狈和愤怒从何而来,直烧得他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口不择言地喝道:你以为我是不敢吗?!我只是不我
铜墙两侧阴烛跳跃,突然墓道尽头闪过一道身影,被他视线余光下意识捕捉到。
尉迟骁心脏猛一突,怒吼戛然而止。
多少年来出生入死的本能在这一刻救了他。尉迟骁没有直接抬头看,而是条件反射横剑一反,剑身立刻映出了来人的倒影。
它静静立在那里,白袍殓衣,身形单薄,只比向小园略高些许。虽然面无表情,但那微微歪着头的姿态,不知怎么就有种丝毫不沾世俗一般的懵懂和天真。
尉迟骁的手微微战栗,他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将剑锋再偏斜一分,明晃晃映出了它的眼睛
那右瞳是如血一般的红色。
怎么了?宫惟已经察觉到异常,维持着刚才那个向后回头的动作轻声问。
尉迟骁喉结剧烈地上下一滑:你走吧。
宫惟:?
别发出声音,不要回头,不要用眼直视它。尉迟骁手掌挡住宫惟的双眼,沙哑道:我挡不了太久,你立刻回上面找钜宗,快去!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宫惟没有动:是法华仙尊吗?
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说明了一切。
若是魂魄夺舍转世,尸身就不该会惊起了,尉迟骁刚才的逼问自然得到了答案。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尉迟骁紧紧盯着剑身上的倒影,连眼睛都不敢眨:怎么还不走?!
宫惟问:他的眼睛红了吗?
什么?
宫惟加重语气:他的眼睛红了吗?
尉迟骁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是,怎么?!
世人皆知法华仙尊的幻术法门在右眼上。法力尚在,说明金丹仍在,哪怕变成了枯骨都绝不是一具好对付的枯骨。
宫惟叹了口气说:好吧。
他抬手拂开尉迟骁挡住自己眼睛的手掌,回头笑道:应盟主与剑宗不忍屠戮故人遗骨,我却是很忍的。
身后尉迟骁悚然一惊,但来不及阻止,掌心剑柄已然一空。
宫惟手提勾陈剑,霸道至极的灵力迫使剑身爆发出赤金光芒,映出他秀美而冷酷的面容。
下一刻他纵身而至,身影如鬼魅,一剑当头斩向法华仙尊!
锵!
铜墙爆裂,剑光如瀑。尉迟骁见到了自己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场景,向小园每一剑都挟起洪流般的金光,法华仙尊竟不敢直缨其锋,眨眼间退至墓道尽头,被勾陈剑当头斩下,身后长长的青铜台阶轰然爆开!
铜块碎铁如瓢泼暴雨,打得尉迟骁冲势一顿。
尸体转瞬坠入下一层地宫甬道中,而宫惟杀性已起,飞身而下,半空中五指一把钳住了尸体苍白的面孔,笑道:奇怪
这天下人人都知道沧阳宗主余恨不消,法华仙尊死后遭戮。按徐霜策生平之手狠,宫惟还以为自己的尸体能拼出个囫囵整块就不错了,却没想到如今还栩栩如生手脚俱全,那么徐霜策到底是戮什么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思,已从半空砰然落地。下一刻尸体猛然抬手,宫惟闪身避让,只见黑暗中一道寒光破空而来,竟然是一把佩剑。
啪一声亮响,剑柄被尸体牢牢抓在了掌中,随即劈头斩下。
两剑重重相撞,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整条墓道随之剧震!
这一剑之威堪称铺天盖地,尉迟骁在剧烈的震荡中一跃而下,失声喝道:向小园!
灵力狂卷如千万利刃,硝烟遮蔽了全部视线。哪怕是修为稍弱一点的人都绝对没法从这里活下来,甚至可能会被飓风般的剑光千刀万剐。
一股无来由的恐惧从尉迟骁心底冲向四肢百骸,霎时他什么都忘了,纵身疾冲上前,这时硝烟却唰然一清。
只见宫惟手持勾陈,硬生生架住了法华仙尊那石破天惊的一剑,周遭铜墙已尽成齑粉!
尉迟骁瞳孔收缩,刹那间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向小园?
紧接着,他看见向小园盯着法华仙尊的尸体,唇角一勾。
这少年不愧是江湖公认的容貌无伦,仿佛直到这一刻,那令人畏惧的美貌才终于从皮相之下浮现了来:
你算什么东西?他轻柔地对尸体问。
话音未落,他右手掌剑而左手如电,响亮啪叽一声响,两指并拢挖出了法华仙尊的右眼珠!
鲜血喷射,四下喷溅,明明没有痛觉的尸体却猛地弓下身。但宫惟没有丝毫怜悯,手指发力一挤,硬生生将那血红的眼球捏碎了,随手一甩!
血液与残渣随着他的动作飞溅上墙,划出一溜弧线。
尸体仿佛被迅速抽干了灵力,颓然松手跪下,那不知从何召来的佩剑当啷落地。随即宫惟连半点停顿都没有,勾陈剑弧平地暴起,法华仙尊的人头带起血线,直直地飞了起来!
砰!
人头打着旋滚落在地,无头尸身兀自摇晃了两下,才重重倒在宫惟脚边,发出一声闷响。
第32章
场面仿佛静止了, 只有尸身溅起的尘烟,缓缓飘回宫惟脚下的地面。
呼。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随手将勾陈剑槽中满满的血一甩:还真挺难缠。然后转向尉迟骁, 笑问:你有没有被吓到呀?
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跟平常毫无两样, 坦坦荡荡地, 带着友好的亲昵。
但法华仙尊的头颅并没有滚远,就在他身前不远处。断颈飞溅出的几滴血从少年侧颊上缓缓流淌下来, 鲜红刺眼,把他那原本就不似常人的肤色衬得更加妖异,肌理间仿佛焕发着细微的寒光。
尉迟骁看着他, 脊椎升起一丝毛骨悚然。
他没有回答, 宫惟也不介意, 看向脚下的尸身:这惊尸好像不太对劲, 还知道要召唤别人的佩剑来御敌,惊尸都是这么聪明的吗?不是说只会撕咬攻击活人的吗?
向小园,尉迟骁沙哑道, 强迫自己的表情冷静平缓,同时走近了一步:把勾陈剑还给我。
宫惟蹲在地上,闻言抬头瞅向他, 黑白分明圆溜溜的眼珠一转,笑嘻嘻把勾陈剑往身后一藏:不给。
他身上有种奇异的吸引力, 让人既生出对未知的恐惧, 又无法将目光移开。
他就像一场虚幻而甜蜜的梦,每个靠近的人都会忍不住深深陷进去,但不知道下一刻梦境会不会突然翻转,露出它狰狞的真面目,继而变成最险恶的梦魇。
尉迟骁深吸了口气, 仿佛怕惊醒什么,声音放得更加缓和了:把勾陈剑给我,不要玩了。
不给,你会砍我的。宫惟捉狭道,又蹲着往后面挪了挪:小心点,这具惊尸好像不太对。你没事干的话就先把那个头上的左眼挖给我吧。
你说什么?
大概是尉迟骁尖利的尾音没压住,宫惟想想又改变了主意:算啦,你还是站在边上别过来了。先等我一会,等我处理完这具尸体再来处理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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