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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辣江湖——野有死鹿(63)

    磨炼一个人成长,谈何容易?李冬青没想过让火寻昶溟改变,倒是希望他能一直这样活下去。张扬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宁和尘却忽然不说话了。
    李冬青本来还在跟他说话,半天不见宁和尘出声,就低头去看,宁和尘低着头,嘴角向下耷拉着。
    李冬青心中一动,但还是问:怎么了?
    宁和尘摇了摇头,说道:睡罢,你有主意了就好。
    李冬青却压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来,看见宁和尘闭着眼睛,又要哭。
    李冬青皱眉道:怎么了?
    宁和尘摇了摇头,往里躲了躲,李冬青说道:说话,不要躲。
    李冬青也躺下了,轻轻地拍着宁和尘的后背,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半晌之后,宁和尘心绪渐渐地安稳下来,终于开口道:对不起。
    我怎么不知道你哪里对不起我?李冬青淡淡地问。
    你知道,宁和尘说,何必捉弄我?
    他问得又有些绝望,李冬青这些天一直在安抚宁和尘的情绪,谁知道毫无效果。宁和尘一直像是受了惊,又像是没了血性的雀,只能一味地被动地接受李冬青的好意,但是自己却踏不出去那一步,失了生动。
    李冬青知道他心里有心结,他本来不想说明白,就慢慢地让时间把它解开就行了,但是此时他又等得不耐烦了。
    我说过,李冬青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你当时离开我也是事出有因,我根本不在意,你为什么一直惦记着这些事?
    宁和尘一直在为去年抛下李冬青去长安的事情感到愧疚,特别是他看到他的离开确实给李冬青的人生带去了变化之后。李冬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在这半年改变了。
    他当时承诺在李冬青成年之前,都守在他身边,并说了一些大话空话,说让他成为一个什么什么样的人,可他分明是个不怎么尽职的师父,一句话也没做到,甚至半途走了。
    火寻昶溟性格张扬、冲动,这性格从来都没变过。他的李冬青以前又是一个多么善良、天真的男孩,为什么李冬青就一定要磨灭掉自己的本性,适应这个世界呢?
    李冬青一直都在守护别人,那谁来守护李冬青?
    宁和尘有时候心如刀绞。可那些绞肉的刀,都是面向他自己的,他很怨恨自己。
    李冬青道:这跟你毫无关系,我说过很多次了。
    宁和尘笑了一声,没有几分喜悦的意思。
    你别想借着我的态度来惩罚你自己,李冬青将他打捞起来,让他看着自己,可以算是郑重地说道,我不会配合你,我无论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和别人没有关系,人的一生会变成什么样子,无论是发生了什么,都会变成那样。
    宁和尘:你以为我是火寻昶溟吗,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他也不是全都信,李冬青笑道,楚钟琪骗他说自己有不治之症,他就不信。
    李冬青:这可能是楚钟琪嘴里说出来的唯一一句实话,他居然不信,我有时候也不大能理解他。
    宁和尘却没有被他转移话题,没笑出来。
    他一边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让人感到有负担的活着,可是他又甩不掉自己心里的大石。宁和尘哪里只是为了这半年而感觉难捱,他觉得自己自从认识了李冬青,就没给李冬青任何好处。或许李冬青就不该认识自己,不认识自己,他的人生还能过得更好一些。
    他只要这样想到,就觉得没办法坦然地接受李冬青的爱,总觉得自己实在恬不知耻。
    你觉得累吗?宁和尘问。
    李冬青:?
    因为我,宁和尘更具体了一些,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回来见我?你是今天晚上才回来的吗?
    他睡不着,因为觉得,或许李冬青不想回来,在外面徘徊很久,才又回来。
    没有累,李冬青平淡地挨个回答他,我觉得很多事都有些累,但是唯独没有你。今晚才回来,和王苏敏赶回来的,为了早点见到你。
    李冬青道:如果你喜欢我,你就应该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恨不得一天都想和你在一起。
    偏偏这些话他是用平淡地口吻说出来的,仿佛是说一件多么平常的事情。宁和尘又流了些眼泪,可能终于有一些是为自己而流了。
    宁和尘说:我一直不觉得后悔
    他开了口,就终于好像是能说下去了,李冬青抚摸着他,给了他一些力气,让他能说完。
    我没有别的办法活下去,宁和尘说,所以我只能伤害别人,让他们不能伤害我,我杀了那么多人,一次也没有后悔过,因为我不知道有一天这些事会这样报复我。
    他一直不怕下地狱,也不怕所谓的善恶终有报,因为他始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这世界也没什么值得敬畏的。但他没想到自己会伤害到自己爱的人,报应就这样来了。
    李冬青说道:如果你觉得这是报复,那就是罢,不过我管这个叫意外。
    不知道别人,李冬青道,我反正挺享受的。
    宁和尘终于破涕为笑,推了他一把。
    李冬青终于松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
    李冬青体会到爱一个人的感觉了,他以前也关心别人,那些喜欢他的女孩也为他哭过,但是李冬青从来没有这么束手无措过,他这时候开始恨自己没有什么感情经验,只能硬着头皮上。
    幸好宁和尘也没有经验,没见识过太多别人的脸孔,所以不是很难哄。
    李冬青又问了他今天都干了些什么,他临走前安排了火寻昶溟来陪宁和尘,果然听见宁和尘说道:火寻昶溟烦了我很久。
    李冬青大笑起来,宁和尘又问了他一些今天的细节,李冬青说了那个孩子,然后仔细端详宁和尘的神色,宁和尘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说或许是有人教了那孩子说这些话。
    可能只有王苏敏一个人是这样看李冬青的,就连宁和尘也没有。
    李冬青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压制得够明显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冬青把消息告诉了大家。
    大歌女果然没有丝毫怀疑,面露欣喜。她甚至有即刻出发的意思。
    也行,李冬青说,叫一些会武功的去,只杀猎骄靡,如果伊稚邪反抗,等他先动了手,我们再动手。
    大歌女的视线便飞速地扫了一遍那些歌女们,她带的那些人都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似乎都觉得这是一件义不容辞的事情。
    大歌女道:我想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嗯,李冬青说,那就要趁早,按咱们听到的消息,至少五天前,伊稚邪就已经打赢了李广,本来早就回大单于那里报功了,不知道为什么还守在这里,咱们还是趁早罢,省得他走了。
    大歌女问道:确定吗?你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
    昨晚的庆功宴上,李冬青道,匈奴人都在为伊稚邪打赢了仗庆祝。
    大歌女:你昨天去的哪儿?
    范夫人城北边不到五十里,李冬青说,据说伊稚邪就在附近。
    好巧。
    的确。
    大歌女轻轻蹙起眉头,看了眼他神色,问道:你怎么了?
    李冬青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在想,卫青将军的军队已经深入匈奴,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这庆功宴办得有些早而且伊稚邪怎么也不着急回去支援?我见过卫青,输在了他手上,那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大歌女终于明白了过来,说道:你觉得有诈。
    或许罢,李冬青说,如你所说,确实太巧了。像是伊稚邪就在这里等我们。
    大歌女说:我总觉得不至于,因为伊稚邪其实从来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过,他怎么会专门来设计陷害我们?
    李冬青却看了一眼在河边洗漱的宁和尘,眼下有些阴霾。
    如果说月氏不值得伊稚邪大费周折,那宁和尘呢?伊稚邪很早之前就想要宁和尘,当初离开草原也是不欢而散,这份仇,或者说这笔账,怎么算?李冬青总觉得伊稚邪不会把这一页轻易地翻过去。
    他心里的这些事,李冬青没告诉宁和尘,同样也没告诉大歌女,因为有些时候这些事不能说出口。可是不说,他又如何劝住大歌女?
    李冬青道:我和伊稚邪有些过节,这事说不好。
    大歌女:那怎么办?你说罢,其实这些事你可以和我直说,没必要这样。
    最好别去,李冬青说,舟车劳顿,大家都累了,如果能直接回月氏,然后大家休息整顿一下,我到时候好好准备人手,再来杀猎骄靡。
    大歌女看着他,只是轻轻地笑,半晌后说道:冬青,我们在中原待了这么久,等的只是猎骄靡的一颗头,我们不能空手而归的。
    十八年的恨,如果回到了月氏,那就再不可能会报了,我能想象,大月氏在敦煌待了这么久,已经把过去忘得差不多了,等我们回去,他们不会让我们在挑起争端了。
    李冬青:
    大歌女道:有时候就是一张脸皮的事,可是这脸皮就是大问题。
    纵使是功亏一篑?李冬青问道。
    大歌女笑了,扬起头来,说道:就算是我们这些人都死在草原,我也不会空手回到月氏。
    李冬青无言以对。
    大歌女说:你觉得有计,我觉得,不必怕他。硬碰硬,看谁能赢。他如果真的想要杀你,你也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大月氏的王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李冬青沉默片刻,说道:你再考虑考虑。
    话虽然这样说,可他知道大歌女的心意已决。可能是走得时候不太顺利,他们太匆忙了,导致所有人的心思都很浮躁,以为猎骄靡的头颅志在必得,甚至有了一种鱼死网破的心思。
    李冬青想让他们再想想,但是所有人几乎都没有犹豫,觉得就算是有陷阱,也要闯进去。
    草原上吹起威风,把草色染青,太阳终于升了起来,天色苍凉,一片云也没有。
    李冬青站在山坡上,向下望去,微微皱着眉头,火寻昶溟走过来,说道:兄弟,我昨天听你的话,跟宁和尘聊天,我是真的没话说。
    李冬青把手背后,转过身去看他,说道:嗯?都聊了什么?
    武学、月氏、中原、江湖,火寻昶溟说,还聊了我小时候因为闯了祸,怕被我娘打,假装上吊。能说的我都说了。
    李冬青说: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差点真的勒死,火寻昶溟说,我系成死扣了,口又太小。我觉得太蠢了,从来没给你们说过,就跟他说了,他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李冬青大笑不已,拍了拍他的肩膀。
    火寻昶溟说:替我保密,这事如果外传出去了,肯定就是你说的。
    也可能是宁和尘。
    火寻昶溟:他不是这种人,你是。
    李冬青莞尔。
    火寻昶溟和他一起站了一会儿,这里是一片很荒凉的地方,长了不少不知名的植物,此时还没有返青,但是看上去好像不怎么好吃,这片地方连一只羊也没有,他们也是因为这个,才在这里休息。
    火寻昶溟问道:大歌女说,把仇报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嗯。
    我有个问题,火寻昶溟看他,说道,没有去过的地方也能叫家吗?
    李冬青:你是在大月氏待过的吧?
    火寻昶溟:我那时候还在襁褓啊,什么印象也没有。我其实一直在中原生活,一直都觉得自己有一天是要走的,回自己的家乡,但是现在真的要回去了,我感觉
    他面带迷茫,看着远方,说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啊?
    李冬青明白了,他把手放在背后,也和他一起往远处看去,他们面朝北方,那是月氏的方向,李冬青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了,因为他确实是这样觉得的,他道:什么地方都无所谓,无论是在草原还是中原、或者是敦煌,你的亲人朋友都在的话,在哪都一样。人活的是人,不是地方。
    他说这话再有信服力不过,火寻昶溟一直信赖李冬青,因为他比自己聪明,又经历过很多。人在少年的时候可能都比较羡慕那些经历比自己多的人,火寻昶溟羡慕倒是还好,他更多的是信任。
    火寻昶溟问道:我们能赢吧?
    怎么了?李冬青问道,谁跟你说过什么了吗?
    火寻昶溟:我看你和大歌女说了很久,你俩都不太高兴。
    那没什么,李冬青随口说道,就是想法有些不一样,她已经下定决心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火寻昶溟还要问什么,李冬青打断他,说道:能不能赢别问我,昶溟,这一次你也要去的,你不如问问你自己。
    火寻昶溟霎时静了,眼睛看着他,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他皮肤白皙,额头有些高,让他显得眉眼深邃,安静下来的时候看上去很帅气。
    李冬青转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走了。
    李冬青回去的时候,宁和尘在收拾行李,叠起来了昨晚上盖的被褥,李冬青从他手里把活儿接过来,说道:歇着去。
    宁和尘问:要出发了?
    晚上吧。李冬青两下把东西收拾好,转过来看见宁和尘站在那儿看他。
    李冬青笑道:怎么了?
    宁和尘说:晚上去,我要穿件黑色的衣服。
    李冬青佯作无知,像是听不出他的试探:我替你拿罢。
    宁和尘这才放下心来。
    李冬青却没拿衣服,只是把行李绑到一起,拿起水碗,灌了一壶水,架在火堆上,坐在石头块上去点火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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