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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辣江湖——野有死鹿(47)

    李饮风若是足够明白,这就是最好的一个台阶,李冬青给他了。不需要输,也逞够了威风,理所当然地便可以打道回府。
    人在这世上活得何必这么累?活得都是一张脸皮。
    李饮风说道:我成全了你的大义。
    李冬青笑了,一岔开腿,站稳了,张开双臂。他身上的血好像还在流,被凉风一吹,有些冷。
    李饮风一震衣袖,长剑上的血便被甩下去,很有几分潇洒的意思。他看见李冬青从头到尾,眼里波澜不惊,就算是到了现在,也没有一丝恐惧的意思,难免有了些怒气。
    呼啸声至,剑脱壳了。
    大约酉时时分,几人在十字路口见面。
    最先到的是楚钟琪,他还从店家那里顺了点酒来,在路上喝,坐在胡同口的打石头上,一边喝一边等,喝得他口渴。第二个到的便是李冬青,他居然来早了。楚钟琪看见他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见到他胸口上一道剑痕,再深几分,便可要命,楚钟琪道:命门,兄弟,怎么让人砍啦?你不会是没还手,让了人家一招吧!
    李冬青说道:给我来点。
    楚钟琪便把酒壶递给他,李冬青冻得要死,咕咚咕咚干了一口,从喉咙开始火辣了起来。楚钟琪说道:哥哥给你包扎一下。
    说着便撕了王苏敏的破布棉袄,裹成布条,给李冬青拿酒喷了一口伤口,然后便从腋下到脖颈处,贯穿胸口斜着扎了起来,然后说道:你遇上了谁?
    李冬青道:李饮风。
    楚钟琪有些无语,抬起头来问道:你让了他?
    应该的,李冬青说道,该给些面子。
    唉。楚钟琪叹了口气。
    欠人人情的感觉不好受,李冬青说,我尝过那个滋味。
    所以李饮风一日不松口,宁和尘就永远都是背弃师门的那个罪人。
    此时天已经漆黑下来,家家户户该点起灯火了,只不过近日的东瓯有些过于安静了。
    巡逻的本来很多,王苏敏在来的时候还说自己忙死了,结果他们一个也没有见到。
    他不由得想到了东海王,可是又不敢确信。
    楚钟琪也感慨道:好安静啊。
    李冬青问道:你碰上了谁?
    没什么名气,楚钟琪随口,很容易就解决了。
    李冬青算是运气不好,他其实在楼下的名册上看见李饮风的名字的时候,就感觉可能是命里该有这一劫,所幸也算是平安度过了。
    他们等在街口,又过了片刻,十字路口卖馄饨的小摊支起来了,俩人吃了一碗羊肉馄饨,才等到了街头的脚步声。火寻昶溟提着把灯,走了过来。
    打灯干什么?楚钟琪问道:吃馄饨吗?
    火寻昶溟咽了口口水,说道:不了。
    楚钟琪以为他是馋的,还想笑话他,结果一看脸色,似乎也不对,好像是怕的。他正要说话,看见从火寻昶溟身后走出来了一个人。宁和尘。
    火寻昶溟说道:打完了刚一出门,就碰上了。
    李冬青侧身想藏自己的伤口,但一看宁和尘的脸色,就知道要完。
    就在这时,王苏敏也回来了,带了一身彩回来,脸上也刮了两道伤,本来还挺轻松,结果一落地,看见下头的氛围,直接闭嘴了。和宁和尘相处久了,都该懂点察言观色的本事,但是也有人第一天认识他,还不太懂。
    楚钟琪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嗯?
    宁和尘坐下了,告诉其他俩人,说道:坐。
    但是椅子不够,王苏敏自己坐下了,火寻昶溟赶紧自己又去找了个椅子来坐,宁和尘对老板说:再来四碗羊肉馄饨。
    楚钟琪说:吃不了啊,我和冬青吃过了。
    今天辛苦了,宁和尘说道,多吃点吧。吃完了就回家睡一觉,天冷了,道长不适合再出来了。我实在不值得你们如此费心。
    无所谓啊,楚钟琪完全搞不清楚现在这个复杂的状况,他以为宁和尘是推辞,于是说道,我待着也是待着。交个朋友呗。
    宁和尘笑道:朋友可以交,但是不用这样,吃完了就回去吧。
    火寻昶溟和王苏敏都不怎么说话,馄饨上来了就闷头吃了起来。唯独只留下李冬青一人有点不安。
    宁和尘看了一眼,便把钱放在桌上,然后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灯,恭恭敬敬地说道:你们先用着,我有点私事要处理,明天再好好招待各位。
    李冬青当即去拦,说道:要去哪儿?
    第54章 三死黄金台(三十三)
    宁和尘根本就没理他, 轻轻松松便挣开了。李冬青左右看看, 火寻昶溟冲他使眼色, 他才赶紧跑上去追,追到胡同口,发现宁和尘正等着他。
    宁和尘几乎不在人前训斥李冬青,他一贯都是如此,李冬青一看他在这等着, 便知道自己要挨训了。
    宁和尘说道:谁打的?
    李冬青想把这件事的严重性降低一些,于是蔫了吧唧地说道:只是个我不认识的人。
    叫什么?宁和尘手里提着的灯散发着微光,他耐心地问道。
    李冬青一时之间也编不出什么别的名字来,只是猜测郭解今天回来, 于是说道:郭解。
    郭解伤了你,宁和尘重复了一遍,说道, 好,那他在哪儿?
    怎么还要问?李冬青真是说不出来了。他也觉得自己编得荒唐,宁和尘肯定是不信, 这件事又被他搞砸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宁和尘说道,东瓯王找到我这里,让我给他个面子, 刘彻的人在城里, 不要做得太过分,我还以为怎么了,没想到一眼没看到, 你就又闹翻了天。
    李冬青这才知道,东瓯王是直接去找了宁和尘,果然这一招才是打蛇打七寸,打得太准了。
    宁和尘道:再问一遍,谁打的?
    李冬青还是不怎么想说,只是瞪着明亮的眼珠子看他,带着了点服软的意思。可是宁和尘今晚上是肯定不吃这一套了,他不说,宁和尘也不想再多废话,看了眼他的胸口,说道:回去上药,躺下休息,听明白了吗?
    怎么可能?李冬青觉得他简直不可置信,说道,你要去哪儿?就让我自己回去?我可能睡得着吗?
    我的火,已经等不到明天了。宁和尘平静地说道。
    李冬青去拉他的手,带了些恳求的意思,说道:不要去,我已经把这件事情解决了,我告诉你,那个人是李饮风,我没输,我只是让了他一剑,他觉得你欠他的,我替你还给他,如今已经两清了,这样不好吗?
    李冬青又想到了一条,补充道:少结仇,不好吗?
    宁和尘打量着他,反问道:我欠的,用得着你来还?
    这话砸中了李冬青,当即蒙了,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他能怎么说?
    算我一厢情愿,李冬青说道,你不要去找他,成吗?
    宁和尘认认真真地回答:不成。
    李冬青手足无措。
    宁和尘仿佛离他有千里远,站在遥远地云端,跟他说话,李冬青没有生气,说道:你别这么说话,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个意思。
    宁和尘看着他的模样,到底没有再说出伤人的话来,说道:回去吧。
    李冬青垂头丧气,他伤口其实疼得要死,只不过他一直是能忍的,没有露出分毫,此时却感觉疼得有些忍不住了。
    李冬青摸着胸口,想:是真的疼。
    疼得感觉到了些委屈,和想要落泪的感觉。
    宁和尘看了他一眼,多余的话并没有多说,倒退了一步,慢慢地转身走了,李冬青看着他的背影,终于还是道:他在冬坊的客栈,现在应该还没有走。
    宁和尘说:知道了。
    然后身影便彻底消失了。
    李冬青慢慢地弯下腰去,倚在了墙上,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伤口是伤在了这里,这感觉实在是锥心挫骨一般。
    他已经明白,要理智地做出决定,所以他没有杀李饮风,而是给了他台阶,让他体面地回去,可是宁和尘还是不会这样,宁和尘心里只有冲动和火焰,是浇不灭的,如果浇灭了,宁和尘这个人也就死了。就在这一天,他好像又明白了要放手让宁和尘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可这些事情里也包括了伤害他。
    李冬青在原地待了一会儿,便原路返回去,火寻昶溟正在吃第二碗馄饨,看见他回来了,把碗放下了,眼巴巴地问道:怎么了?
    李冬青坐下了,说道:不知道。
    可能是去杀李饮风了吧,李冬青说道,我也不知道。
    火寻昶溟惊了,问道:你就让他去了?
    我拦不住他,李冬青实话实话,他比我倔。
    火寻昶溟这个倒是承认,说道:那咱们咱们这会儿干什么?
    我回去了,李冬青说,楚兄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住我那屋就行了。
    楚钟琪没什么所谓,说道:都行啊,打地铺都行。不干活了?
    王苏敏问:你确定?现在可以去帮个忙。
    要去吗?李冬青真诚地询问他们的意见,他真的有些读不懂宁和尘了,也不敢去读了,感觉实在是太累,太辛苦,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了,问道,应该怎么做?
    楚钟琪说:弟弟,你怎么了?
    李冬青还是说:不知道。
    王苏敏告诉他:宁和尘的想法比较特别,这个时候别让他自己出去了,一旦回不来,你上哪儿哭去?
    去?李冬青便同意了,顺势便站起来,好。
    人是站起来了,可是脑袋却有些眩晕,趔趄了一下,火寻昶溟反应飞快,扶了他一把,李冬青愣了愣,说道:没事。
    火寻昶溟却一摸他的胸口,发现全都是血,之前因为太黑,根本就看不出来。火寻昶溟说道:怎么伤得这么重?
    是有些重的,楚钟琪说道,他当时说没关系。
    火寻昶溟急道:这怎么能没关系?
    我哪儿知道?楚钟琪也是实话实说,道,我以为他钢筋铁骨呢。
    都是肉体凡胎,受了这样的伤,怎么可能会没事!火寻昶溟简直要气笑了,扶起他,说道:先你的命吧!
    李冬青想要说话,可是没有说出来,直接昏了过去。他感觉自己刚刚明明还有一身的力气,可是自从见到了宁和尘之后,所有的力气都被抽掉了,撑不下去了。
    明明之前,宁和尘也经常说戳他心的话,把他推到千里之外,李冬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也没有那么伤心过。
    李冬青在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感觉头脑一片混沌,只有非常模糊的一些梦,梦里也只有他和宁和尘的那些事情,有他们曾经刚刚见面的时候,他总觉得宁和尘身上有一股甜香的味道,闻着像是非常温柔的,但是性格却非常冷硬,说出来的话总像是在戳人脊梁骨。李冬青那时候总觉得没关系,那时候是因为什么?
    他又在梦里自己给自己解答了,因为他觉得宁和尘是个陌生人,只是一个陌生的朋友而已,所以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所谓。
    现在忍受不了,又是因为什么呢?李冬青想不明白了。
    他在梦里,也总是一阵寒冷,一阵温暖,冷的时候,梦到了伊稚邪的大帐,他在那时受了风寒,其实大部分时间都不清醒,一直在大帐中昏睡,他感觉自己枕在一个人的腿上,于是总是去往那具身体上靠,可是下一刻又梦见了伊稚邪,他用暧昧的眼神看着宁和尘。
    李冬青豁然间睁开了眼睛,出了一身大汗。
    缓了片刻,他才发现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屋里并没有人。
    他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然后重新把头发束起来,在动作间,拉扯到了胸前的伤口,稍微皱了下眉头,感觉是已经上好了药的。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进来,李冬青看外头天色已经大亮,又重新拿起了鱼尺刀,站起身来了。
    这两天他的刀用了很多次,刀柄上的布条已经被血染成黑色了,他边走边把布条拆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刚走到门口,却听见了脚步声,他不动声色,把刀架上,门霍然被打开,火寻昶溟正要往里走,迎面一把刀劈过来,差点被他吓死,整个人都跳起来,说道:你干啥!
    李冬青卸下防备,只是看着他。
    醒了就行了,火寻昶溟说道,不要这样看我,我感觉好像是欠了你的。
    李冬青问:宁和尘呢?
    还活着,火寻昶溟感觉一言难尽,他转身,让李冬青跟着自己走,说道,但是也,不好说,兄弟我也尽力了。宁和尘昨晚就上了黄金台,一直打到了中午。
    李冬青说:他怎么样?
    火寻昶溟说:人还活着,但是我觉得他
    李冬青火从心起,怒道:到底怎么了!
    没事!火寻昶溟的火气也来了,说,都说了,人还活着!不然你还想怎么样?以为他活蹦乱跳吗?我只是觉得他好像是杀疯了,他如果不是杀疯了,就真的要死在黄金台上了。兄弟,我活到这么大,才知道什么叫人间修罗。黄金台的血,也许要洗一年,才能洗干净。
    李冬青对这个结果并不是没有预料,他跟着火寻走到了宁和尘的门前,火寻昶溟示意他可以进去自己看看,说道:他还清醒着呢,昨天请的大夫就没走,直接在这里接着给他治,受了些大伤,但是人没事。
    李冬青走到这里,却忽然退却了,火寻昶溟莫名,看他不进去,便想自己去推门,李冬青却忽然退了一步,接着又退了一步,然后转身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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