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岁相识,六岁订下亲事,十六岁风光大婚,南征北战、改朝换代、连年天灾都没让他们分开,却没迈过死亡这个坎。
当时,若非有李鸿和李玺需要她照顾,她就随着先帝去了。
册册,你的生活中不能只有魏禹,也要装得下其他人和事。若只是短暂地分开一下就受不了,将来的诸多苦难与乏味要如何应付?
太后拍拍李玺的肩,就当试试吧,试试他,也试试你自己。
李玺闷闷地点了下头。
心里还是不舒服,也想不通。
直到郑嘉柔进宫给太后请安,他都没提起劲头。
郑嘉柔每过五日都会进宫一次,每次都会带样太后喜欢的小礼物,上次是福源楼的枣花酥,这回是腊梅花。
你祖母喜欢细颈瓶,单样花色去配,我让人剪的多杈的腊梅,这么一枝就能插满一个瓶子,总共六枝,暖阁、炕几、膳堂、净室、经阁、卧房各放一枝,她老人家走到哪儿都能闻到腊梅的清香。
郑嘉柔一边修剪花枝一边笑盈盈地跟李玺说着话。
李玺也在剪,还仗着自己力气大一口气剪两枝,结果一不小心把一个顶好看的花枝断了头
连忙抓起来丢进瓶子里,嘻嘻哈哈地转移郑嘉柔的注意力,我说呢,为何我这么喜欢腊梅花,原来是受了祖母的影响。
郑嘉柔抿唇一笑,顺着他的话说道:不只是你,我,还有福宁县主,之所以爱花,爱养花,都是受了娘娘的熏陶。
哦哦哦,怪不得娘亲和二姐姐都像花儿一样好看。李玺暗暗舒了口气,以为逃过一劫。
然后,身后的断头花枝就被郑嘉柔拿过去了。
养花最需要耐心,急于求成,最终反而求不来。郑嘉柔美目流转,笑盈盈地看着他,你说是不是,小虫虫?
李玺脸一红,娘亲这是在点他
娘亲也觉得,我不应该和书昀兄太亲密吗?
亲密有不同的形式,有的是身体上的亲密,心却不一定在一处;也有的虽然隔着千山万水,却从未移心。
郑嘉柔抬眸,看向湖对岸的凉亭,亭中站着一道明黄的身影。
对方没有过来的意思,郑嘉柔也不会过去,五日一次的相聚,能远远地看上一眼,就知足了。
至少,已经比从前好太多。
难道就没有既不会同床异梦,又可以亲亲热热的夫妻吗?
有的,但要经营。
郑嘉柔引着他,缓缓行至湖边,话音一转:昨日沅哥带着兰心去瞧我,无意中提起一件事。
你跟他还有来往呢?李玺老大不乐意。
郑嘉柔掩唇一笑,我同沅哥自幼相识,若不是他,我也不会与圣人相识,这些年我们亲如手足,圣人也是知道的。
李玺哦了一声:那他说了什么?
说到了魏少卿
李玺表情顿时不一样了,说书昀兄什么了?
郑嘉柔没言语,转身走到合欢树下,看着树上的福袋,眼含笑意。
李玺颠颠地跟过去,娘亲,崔沅,不是、崔舅舅说什么了?
郑嘉柔扑哧一笑,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生出这样一个绝世小可爱?
圣人有意把魏少卿调去户部,正四品侍郎,主理仓部。
李玺一听就激动了,书昀兄罚他背过,户部中的仓部管理的是全大业的军粮储备、官员禄粮和赈灾粮,最是要紧。
书昀兄一定能做好,他最会算账了。
可是,他拒绝了。
李玺一愣,为何?
话一出口,其实就
知道答案了。
郑嘉柔轻叹一声,没再多说。
在李玺的亲人中,她是唯一一个能站在魏禹的立场想问题的人,她懂魏禹,知道他的心。
但她不能拆太后和圣人的台,也不想误导李玺,让李玺知道魏禹的付出,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郑嘉柔抬手,解下合欢树上的福袋,从袋中取出一封折成心形的信笺,又放了一封进去,然后再次把福袋挂回树上。
李玺心绪翻涌。
臭爹就在湖对岸,明明可以过来,娘亲也可以过去,反正没人敢拦,为何要用这种呃,偷情似的方式传信?
直到吃饭的时候,李玺都没想通。
厨娘做了李玺最爱的炸小鱼和茄子条。
茄条是用甜酱爆香的,一半加了蒜泥,一半放的茱萸汁。
魏禹第一不喜欢吃茄子,第二不喜欢吃大蒜,每次来长乐宫,李玺都会故意给他夹上好大一筷子,坏心眼地看着他吃下去,从容地吃完,又对自己投来无奈的眼神。
还有炸小鱼,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长乐宫,每次都是魏禹帮他挑好刺,再把鱼摆成一条完整的形状,可以满足他一口吃一条的小心思。
李玺下意识把菜碟推到旁边,书昀兄,刺。
说完才反应过来,他的书昀兄不在。
太后和郑嘉柔对视一眼,双双叹气。
李玺自己突然想通了,这就是他和魏禹相处的方式!
臭爹和娘亲有他们的相处方式,他和魏禹也有,每个人都不同的。
祖母说得也不对,臭爹和娘亲从来没放弃过,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守护自己的爱情。
可是,十六年的相思苦,远非常人可以忍受的。人生能有几个十六年?
李玺特别清楚,他自己就忍受不了。
别说十六年,十六天都不行。
如果注定将来会有意外发生,那就更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预支痛苦上,反而应该珍惜眼下,亲亲密密,等到意外到来的时候,才不会遗憾。
所以,珍惜当下。
李玺一口气把炸小鱼丢到嘴里,胡乱嚼嚼,也不管扎不扎了,早点吃完早点想办法逃出宫找书昀兄。
不过,没等他想出法子,魏禹就来了。
他不是来看李玺的,而是来求见太后的。李玺被窦青苔关在内间,出不来,只能听到魏禹和太后说话。
听闻娘娘一直在寻这种矮枝腊梅,刚巧臣得了一盆,就给娘娘送来了。
太后难掩惊喜:果然小巧精致,像个娇嫩的盆景。
魏禹点头,等到外面结了冰,便可移入屋内,花便能多开些时日。
太后疑道:这种梅树,我叫人遍寻长安都不得,你是如何找到的?
城南有个花匠,人称陈六指,祖祖辈辈都是侍弄梅树的,这株矮枝腊梅是他家祖孙三代花了数十年才养出的新品种。
太后倒吸一口凉气,那他舍得给你?
不是给臣,是献给娘娘。娘娘仁慈宽厚,对城南贫民常有接济,百姓们都记在心里呢,得知是娘娘要这株梅树,陈家老少十分欢喜。
魏禹三言两语就把功劳推了出去。
太后却不糊涂,笑道:你呀,别拿话哄我。我只问一句,这树是不是你拿官阶吓唬人家,才得来的?
娘娘多虑了。魏禹执手,诚恳道,娘娘哪天得了闲,臣可将陈家的媳妇和小娘子叫来,请娘娘瞧瞧。
不必了,我信你。太后笑笑,回头赏她们些布匹首饰,你替我带过去。
魏禹躬身应下。
太后看着梅树,心内暗叹,这么好的东西,她重金求都没求来,魏禹却得了。
不用想就知道,这其中花了多少心思。
太后心内感动,也就不绕弯子了,你是来看册册的吧?
魏禹就在等这句话,当即撩起衣摆,跪在太后面前,臣斗胆,求娘娘许婚。
太后不解,不是已经许给你了吗,还求什么?
先前许的是圣旨,是天家与臣子的联姻,今日,禹求祖母,将您的爱孙许配于我。
禹这一生,从未期盼过能得到他人的真心,直到遇见王爷。若从未有过,禹不会奢求,既然有了,禹便绝对不会放过。
禹想自私一回,把王爷留在身边,无论将来是风雨飘摇,还是盛世长歌,禹都想拉着王爷共同面对。
太后言道:一生太长,哪里说得准呢?册册如今是少年心性,新鲜劲能维持一年、两年、十年,十年之后呢?
魏禹表情平静,语气却笃定:不管一年还是十年,只要王爷还想要我,我就陪他仗剑驰马,潇洒一场;若有一天他厌了,我便做回臣子的本份,保他执掌天下,做一代名主。
太后道:他若成不了太子呢?你这个大理寺少卿还做不做了?
若真走到那一步,这官不做也罢。那个位置,没有人比李玺更适合。
魏禹眼中划过一丝笑意,道:娘娘可知,王爷已经在城郊买了地,建了一片桃花源,想接娘娘与臣同去,采菊东篱,种田耕地。
太后也不由笑了,笑过之后,依旧摇头,魏小子,你是有大抱负的人,心里装的是天下人,何必如此?
魏禹抬头,缓缓道:我心里装着天下人,天下人未必在意我。
福王却在意。
第109章 约会[二更]
但凡真心疼爱李玺的, 不会不被魏禹的深情打动。
窦青苔眼泛泪光,把李玺放出去。
李玺冲到魏禹身边,和他一起跪下, 祖母,我想好了,我不要像臭爹和娘亲那样蹉跎十六年,不对, 十七年,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我只要眼下这一刻是欢喜的。
太后轻叹一声,说不出阻挠的话了。
李玺揪揪魏禹的袖子,说:如果哪天我不喜欢你了, 会告诉你, 你也是,如果不喜欢我了,也要说。只要不说,咱们就还是相互喜欢的,就好好地相伴着, 成不成?
好。魏禹声音微哑。
太后笑笑, 摆摆手,行了, 别跪着了, 去玩罢。
祖母同意了?是不是?李玺撒着娇追问。
是, 你们自己的事, 自己决定就好,我不管了。太后戳戳他脑门。
多谢祖母!李玺规规矩矩磕了个头。
直到把太后哄笑了,他才欢欢喜喜地拉着魏禹出去。
书昀兄, 你晚膳就在长乐宫用吧,吃完饭咱们一道回福王府。
回府的事,不急。魏禹顿了顿,说,虫虫,你有没有想过,娘娘为何会同意?
书昀兄说得那般诚恳,是真心还是假意祖母一下子就能听出来。她老人家疼我,不想伤了你我的和气。李玺还是看得很透的。
魏禹笑笑,说:不止太后娘娘,还有圣人、寿安县主,都疼你。
李玺呲了呲牙,没办法,就是这么惹人喜欢。
虫虫呢?家人给了你理解与疼爱,咱们是不是也要顾及他们的感受?
关键时刻,李玺还是很敏感的,你的意思是,不想让我搬回去?你也觉得咱们做错了?
没有。但是,不能因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是吗?
李玺抿了抿嘴,你让我想想吧。
刚刚的兴奋劲顿时没有了。
他扯了根小树枝,沿着湖边胡乱走着,边走边敲敲打打,有时候会不小心打到魏禹鞋子上,不仅不道歉,还会再接着打一下。
发泄着心里的小委屈。
走了一会儿,闷闷地问:不住一起,还能每天见面吗?
上朝前,我会来长乐宫接虫虫,早饭一起吃,再送你去鸿胪寺,晚上下了衙去逛街、吃饭、看胡旋舞可好?
每天吗?
每天。
李玺顿时咧开嘴,就算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每天一起逛街、吃饭、看胡旋舞!
我同意了!
从明天起,从头开始谈恋爱!
为了履行承诺,魏禹比平时早起了半个时辰,打完拳,做好早饭,专门找了个红泥小炉子放在马车上,把饭温着,然后又从承天门绕到长乐宫,来接李玺。
第一天嘛,李玺无比兴奋,不用叫就早早起来了,金灿灿的亲王朝服穿在身上,精神奕奕。
朝堂上,李玺站在最前排,魏禹站在他斜后方,中间隔着二品、三品、四品大员十余位。
李玺为了方便看他,特意横着站,还让二皇子和他一起横着站。
身后的郡王、世子们一见,还以为是什么新规矩,纷纷跟着横了过来。
李鸿一阵牙疼。
却不敢说话,怕被老母亲骂。
近来朝堂中讨论最多的就是帝后大婚,真心办事的不多,怀着各种小心思的不少。
这不,户部、礼部和御史台就因为棕榈叶吵了起来。
帝后大婚,要用棕榈叶装饰车马,不是一辆两辆,而是所有的车子、马匹,包括洞房时住的婚帐都要用,细算一下,少说得用一大船。
御史台以岭南虫灾,棕榈产量受损为由,让户部换别的。
户部言道,银两早就拨出去了,工部采买的单子都拉出来了,现在换?换个球球!
礼部官员说话更气人,明里暗里拿郑嘉柔和离说事,口口声声说什么冬日棕榈叶难得,千里迢迢从岭南运来,劳民伤财,难不成,长宁郡君要效仿那位为了一件羽衣,把岭南的鸟拔光毛的公主吗?
李玺当时就炸了。
正要骂爹,魏禹站了出来,臣听闻,因着岭南遭虫灾,工部尚书特意着人去受灾最后的几个州县采买,就是为了让百姓们有个赚头。
李鸿问:莫卿,可有此事?
工部尚书忙揖了揖身,道:百姓生活不易,与其散些赈灾银子,倒不如让他们拿收成换。
甚好。
莫尚书是个耿直的,忙道:臣不敢居功,臣也是听王尚书说起,才想到这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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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米虫,虫虫虫!——孟冬十五(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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