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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米虫,虫虫虫!——孟冬十五(84)

    那就说我妹妹的事。李仙芝笑了一笑, 十五年前母亲不是就已经查到了吗, 杨家表妹就是您的亲生女儿。
    可是, 郑氏说
    单凭着郑氏的三言两语,您为何就信了?十几年来,您将杨兮兮带在身边抚养, 不是同她十分亲厚,认定了她就是您的女儿吗?
    是, 是啊。杨氏神情怔怔, 兮娘像我, 模样、性情都像, 就连琴艺和绣工都如我当年一般,学得精妙
    可是您却抛弃了她。李云萝毫不留情地说。
    就在她被押入掖庭之前, 祖母给过您机会, 您大可以把她救出来,远远地送走,让她远离京城繁华, 去过平凡却安稳的日子。
    可是您没有。
    就因为您知道了她不是您的骨血,便将十几年的母女亲情弃之不顾。
    李云萝的话如同一把钝刀,一刀接一刀, 狠狠地扎在杨氏心口。
    您知道杨兮兮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您没见过掖庭的罪奴吧?
    寅时即起,洒扫巷道,无论炎热还是寒凉都要跪在青石砖上,拿着抹布,一点一点擦,弹琴的手泡成发面饽饽,皱了,烂了,却不能停。
    擦完巷道还得刷恭桶,又要干净又要快,晨起之时,贵人们要用的。
    但凡慢上一点,迎来的就是管事嬷嬷的痛打,藤条抽,棍子敲,沾了盐水的细鞭专往伤口上甩
    闭嘴!别说了!杨氏揪着衣襟,浑身颤抖,几欲昏厥。
    李木槿想上去扶,却被李云萝拦住。
    当年,她母亲死的时候比现在的杨氏还是痛苦一百倍、一万倍。
    是老鼠药还是鹤顶红?她没敢问。
    脑海里永远记得母亲像虾米一样蜷缩在窄小的竹榻上,大口大口呕着血。
    那血喷溅到她脸上,是黑的,是腥臭的。
    杨氏对太后说,胡姬和她娘亲服毒自尽,自愿殉葬。
    此时此刻,她只是把娘亲受过的苦还到了杨氏身上而已。
    李云萝极力隐忍着泪水,虚弱地坐到软垫上。
    李玺心疼极了,紧紧握着她的手,帮她顺后背。
    李木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终还是选择来到李云萝身边,抱住她,小声抽泣。
    她不知道李云萝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还是选择和姐姐们站在一边。
    太后想要说话,被李鸿按住了手腕。他看出了李云萝的意图,决定成全她。
    最终,太后只轻叹一声,没有开口。
    杨氏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神经质地重复着:不可能,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郑氏亲口对我说的,杨嬷嬷也承认了,兮娘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
    李仙芝冷着脸,转头吩咐了一句。
    很快,杨嬷嬷就被镇远军拎了上来,一同来的还有两个脂粉气极重的妇人,像是妓馆的鸨母。
    杨氏迫不及待地扑到杨嬷嬷跟前,一迭声地问:嬷嬷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兮娘不是我的女儿,对不对?我的女儿一定在什么地方等着我去接她,是不是?
    杨嬷嬷看了眼李仙芝,瑟缩了一下,说:兮娘子兮娘子她的确是王妃的孩子
    你胡说!数月前你还告诉我她不是!你亲口说的!
    杨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老奴该死,老奴骗了王妃只因、只因兮娘子犯了大错,老奴不想让您受到牵连,这才说了谎话
    你你个刁奴!
    杨氏狠狠甩了杨嬷嬷一巴掌,面容扭曲,枉我对你百般信任,你竟如此欺我!
    杨嬷嬷捂着脸,满心苦涩。
    您要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哪里会遭人胁迫?
    您若知道,胁迫我的是您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不知会作何感想。
    做戏做全套,旁边那俩鸨母和杨兮兮的生母是旧相识,当初几个人在一处做暗娼。
    在李云萝的谋划下,两个人指天发誓,向杨氏保证,当年杨兮兮就是一个胡人女子抱到妓馆的,还说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孩子,将来会有大造化
    对了,还有胎记。
    当初杨氏的女儿出生时,心口有一淡红色胎记,杨兮兮刚好也有,只是没长在心口,而是偏向腋窝的地方。
    当初杨嬷嬷就骗杨氏说,孩子大了,身体长开,胎记自然会变。
    杨氏轻易信了。
    郑氏说杨兮兮不是她的女儿。
    杨氏又信了。
    如今,所有人都告诉她,杨兮兮是她的女儿,杨氏再一次信了。
    李仙芝挥挥手,杨嬷嬷几人被带了下去。
    杨氏目光涣散,喃喃道:我要去找她,我要把她接出来不能让她在掖庭受罪
    李仙芝冷冷道:她犯了重罪,遇赦不赦,一辈子都得关在掖庭,母亲难道忘了吗?
    什么重罪?不就是
    杨氏看了李玺一眼,厌恶地避开,转而对太后道:母亲知道的,根本不是兮娘的错,她是受了杨淮那厮的哄骗求您救救兮娘吧,她是王爷的骨肉啊,您忍心看她在那种吃人的地方受苦吗?
    太后看着她,缓缓道:杨氏,别再钻牛角尖了,除了那个孩子,你还有三个女儿,守着她们好好过日子不够吗?
    不够!芝娘和槿娘自小锦衣玉食,云萝这个庶出的丫头也养在您身边,我不欠她们的,我欠兮娘的,我对不住她
    杨氏膝行上前,揪住太后的衣角,母亲,求您了,放了兮娘吧!
    杨氏!你别再执迷不悟了!太后这么性子软的人,都被她气得捶桌子了。
    几个孩子担心极了,纷纷走过去,跪到太后跟前,求她不要动怒。
    李玺跑得最快,还特意躲开杨氏,贴到太后另一边,软声安慰。
    太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杨氏,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今天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也不让圣人追究。但是,从今以后你得在王府禁足,不必出门了。
    顿了一下,又道:杨嬷嬷你也可以带回去,毕竟,能诚心伺候你的人也不多了。
    兮娘呢?我要带她一起回王府。杨氏道。
    让她回王府?你以为我还会给她机会谋害我的孙儿吗?太后险些一巴掌忽到杨氏脸上。
    她不会了,我保证她不会她是您的亲孙女啊,李玺又不是
    你给我闭嘴!太后到底没忍住,拿帕子狠狠地抽了她一下。
    芝娘、槿娘、云萝哪个是我亲生的?我少疼了一星半点吗?在你心里,只有那滴血值得你付出感情,十几二十年彼此陪伴、祸福共担的亲情就一点都不重要吗?
    杨氏闷着头,不说话。
    李玺一个劲儿给太后顺后背,生怕她气坏了身子。三位县主也红了眼圈。
    李鸿沉声道:就按母亲说的,你自己选,是禁足王府,留个体面,还是带杨兮兮走,从此和皇家再无瓜葛。
    若选了第二条,即便你病了,死了,这几个孩子也不会给你端汤送药,披麻带孝,阿镇的陵墓也没有你的位置。
    杨氏面色一白,瘫倒在地。
    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一个心术不正的小丫头,值得你舍掉母女情分、夫妻之义吗?太后苦口婆心。
    杨氏惨淡一笑,我和兮娘就没有母女情分了?
    你若真在乎她,当初何必
    所以我才更愧疚。杨氏扯了扯嘴角,神情变得坚定,母亲不必试我了,我要带兮娘走。
    你觉得我在试你?在你心中就没有一点真情吗?
    太后满面悲伤,老泪纵横,阿镇,我的阿镇啊,娘亲对不起你,是娘亲让你娶了这样一个凉薄的女人!是娘亲毁了你啊!
    姐妹几个都跟着哭了起来。
    想到早逝的兄弟,李鸿心内酸涩,小宝,扶你祖母去休息。
    李玺忙点了点头,压下喉间的哽咽,故作轻松道:祖母,咱们回长乐宫吧,孙儿给您准备了一个惊喜,您看了一准儿喜欢我阿爷也会高兴。
    太后拿帕子拭了拭泪,被他搀着走出太极殿。
    胡娇犹豫了一下,没跟上去。
    她想留下来,替娘亲看看杨氏的下场。
    外面秋高气爽,青天湛湛。
    殿中依旧昏暗压抑。
    李鸿再三确认,杨氏最终还是选择了杨兮兮,决定带她离开掖庭,去感业寺带发修行。
    李木槿再也绷不住,哭着质问:您心里只有杨兮兮吗?我和大姐姐、二姐姐就不是您的孩子吗?还有小宝,就算小宝不是您亲生的,您对他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您还记得十年前小宝为何会走丢吗?是为了给您买一件可心的生辰礼物!
    三年前的冬天,您染了风寒,是小宝在您床前,衣不解带,悉心侍候,您好了,他却瘦了一大圈这些,在您心里都不重要吗?
    杨氏闷着头,不吭声。
    李木槿急得直跺脚,母亲,杨兮兮是个什么东西,您当真看不出来吗?为了她舍弃王府、舍弃我们,舍弃这个家,值得吗?
    别说了。杨氏站直身体,恨声道,这是他们逼我的,他们拿兮娘逼我,我只能这么选。
    到现在你还在怨恨别人!李云萝气笑了,边笑边垂泪,我真是瞎了眼,十几年来念着你当初的滴水之恩,把你当成亲生母亲侍奉!
    她连敬称都不想用了。
    杨氏,不配。
    杨氏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迈步向前。
    即将跨出殿门的时候,李仙芝到底没忍住,沉声道:母亲,一旦您去了感业寺,晋阳姑祖母必会拿此事做文章,届时,小宝的身世将大白于天下,坊间之人不知会如何编排
    我阿爷,小宝,我们姐妹,还有您,咱们整个福王府,都将淹没在流言蜚语之中您,真的想好了吗?
    杨氏闭了闭眼,一脚跨出殿门。
    李木槿哭嚎一声,瘫倒在上。
    李云萝抱着她,哭得身体发颤,为了自己的生母,也为了这些年付出的真心。
    李仙芝背着手,仰着脸,身姿笔挺,却有两行清泪,倏然滑落。
    胡娇不动声色地跟在杨氏身后。
    姜德安拿着李鸿的令牌,匆匆跟上。
    掖庭,宫城以西,与东宫相对。
    与东宫的锦绣繁华不同的是,掖庭顶上仿佛罩着一片乌云,常年笼罩在阴暗与压抑之中。即便天气晴好,里面的人也没时间、没心情去看。
    来这里多少天了,杨兮兮已经不记得了,每天都度日如年。
    起初,她放不下贵女的身段,使了许多手段,耍了一些心机,换来的是管事嬷嬷的鞭打脚踢。
    那时候,她日日幻想着杨氏念及母女亲情,会来救她,即便日子过得再艰难,也没舍得把杨氏给她的珠钗拿出去贿赂管事。
    然而,许多天过去,杨氏没来接她,就连捎句话的人都没有。
    杨兮兮替她找理由,或许是李玺耍心机,不让她来;或许是太后阻挠,她没找到机会;也或许是她在努力找证据、求圣人,替她开脱
    一天接一天,身上的鞭痕越来越多,双手越来越粗糙,钗子上的珍珠一颗颗揪下来,一次次送出去。
    杨兮兮彻底绝望了。
    短短数月,她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杨氏到的时候,她躬着身子,表情麻木,十几岁的年纪,面容却枯槁如老妇。
    管事嬷嬷说:定王妃和姜公公来了。
    杨兮兮先是吓得哆嗦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放下恭桶,缓缓地跪伏到地上,五体投地的那种。
    杨氏猛地抱住她,痛哭出声。
    杨兮兮却笑了,撕心裂肺的笑。
    曾经的野心,傲气,期盼,如今都变成了恨。
    她一边笑一边用沙哑的声音说:多谢姑母来救兮儿,兮儿往后,必好好侍奉姑母。
    胡娇觉得杨氏哭得很难看,杨兮兮笑得也很难听,看了两眼觉得没什么意思,脚步轻点,到长乐宫找李玺去了。
    长乐宫。
    魏禹先一步到了,拿着李玺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蛛蛛一家戴着兜帽,没让人看到。
    窦青苔看到蛛蛛的第一眼就怔住了,然后什么都没问,好生将他们安置在了后殿。
    太后看到蛛蛛,反应和窦青苔如出一辙仿佛看到了十几岁的李仙芝,姐妹两个都随了父亲。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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