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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米虫,虫虫虫!——孟冬十五(30)

    宽敞的课室中,窗明几净,井然有序。
    数位富贵的少年郎围坐成一圈,个个身份不俗,风度翩翩,李玺是最亮眼的存在。
    他不像小时候那么瘦了,五官也长开了,举手投足间,皆是飞扬的自信。
    我都打听好了,我的小课先生是个温和的老人家,我给他准备了礼物,他一准儿喜欢。
    这是山核桃,并蒂枝上长的,一对,拿在手里这么盘,可以防止变成老糊涂。
    还有这个茶包,我二姐姐帮我准备的,七宝擂茶,已经磨好了,每次冲这么一小包,暖胃又养生。
    最绝的是这个,金丝楠木的拐杖,从圣人那里求来的,老先生一定喜欢。
    新城长公主家的小表弟皱了皱那张小胖脸,好奇道:玺哥哥,这是拐杖吗,怎么这么短?瞧着倒像根戒尺。
    啊,老先生嘛,个子矮,又弯着腰,这么长正合适。绝不承认是跟李木槿打闹的时候把上面的老寿星头掰折了!
    正说着,冷不丁一抬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五官掩在阴影里,俊朗之外又添了几分奇异的气场。
    无比好看,无比有魅力。
    是那种能和他做朋友都觉得很有面子的人。
    李玺很开心地跑过去,撞撞他:你怎么来了?不会是找我的吧?不行,我现在没空,我得等先生,你要想请我吃饭的话得改天了。
    魏禹手上提着书箱,腋下夹着宣纸,垂眼看着他,唇边噙着一丝笑:你的先生?那个个子矮,弯着腰,需要盘核桃防止老糊涂,每日喝茶养胃的老头子?
    李玺笑嘻嘻点头,你都听到了?可别告诉他,我怕先生知道我这么说他再生气。
    嗯,我不说。魏禹点点头。
    够义气。李玺嘿嘿一笑,对了,你还没说你来做什么呢?
    找人。
    找谁?这里我熟啊,我四岁起就在这里混了,你说找谁,我帮你叫。
    魏禹微扬着唇,淡淡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大概是我的学生。
    叫什么?
    他身份尊贵,不能直呼姓名。
    李玺撇了撇嘴,到了这儿还讲什么身份,背不过书先生照样打手心。那你说他的封号吧,我一准儿给你找着了。
    圣人亲封,一字亲王,福王。
    李玺:
    李玺:
    李玺:
    救命啊!!!
    拔腿就跑,然后被魏禹拦腰抱住,拖走。
    课室内,贵公子们集体惊呆。
    这可真是太好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只有新城长公主家的小表弟忧心忡忡
    玺哥哥不会被王妃嫂嫂揍吧?
    爹爹说得没错,娶媳妇真可怕!
    小金虫虫并没有被揍,只是那些核桃拐杖养生茶被没收了,成为了丢脸的证据。
    直到书页翻开,笔墨准备好了,太后娘娘的亲笔懿旨拿出来,李玺还是不敢相信。
    你不是在大理寺查案吗?怎么到学宫当教书先生来了?
    年中,长安治安良好,大理寺不忙,奉太后娘娘的命前来教导王爷几日。
    几日?
    这要看王爷学得如何了。
    李玺期待地问:那我是学得好你能多待,还是学得不好你能多待?
    魏禹反问:王爷是想让魏某多待,还是不想?
    李玺笑嘻嘻道:刚开始挺震惊的吧,现在想想也挺好,总好过来个不认识的,又严厉又古板,天天背书写字打手心,我就没法活了。
    魏禹转身,把拐杖从礼物堆里挑出来,试了试手感,原来王爷害怕打手心。
    李玺啧了一声:谁不怕啊?又疼又丢脸。你别告诉我你念书那会儿最怕的不是夫子桌上的戒尺。
    不怕。魏禹道。
    夫子让写两张字,他就写四张;夫子让有感情地背诵全文,他能倒背如流;夫子担心别的学生用上课的时间调皮捣蛋睡大觉,却担心他把睡觉的时间挤出来看书,熬坏了眼睛。
    他怕的是比别人少看一页书、少写一个字,没心思去怕夫子的戒尺。
    这些是李玺永远不会懂的。
    也不用懂。
    小金虫虫拱啊拱,拱啊拱,拱到他旁边,然后弯起眼睛,笑得灿烂又荡漾,师父父~
    魏禹挑眉。
    你可不可以跟圣人说几句好话,就说我可听话可认真学得可好了,他一高兴,兴许就把那匹小马王赏我了。
    魏禹点了点他桌上的《诗经》,又指了指手里的评分册,把这篇《硕鼠》背过,这上面就会加一个甲字。
    李玺揪着他的衣袖,使出撒娇大法,《硕鼠》好难听,不想背。
    魏夫子不为所动,那就写。
    小福王切了一声,露出一个坏笑,刷刷刷七笔,递到魏禹面前,写完了!
    魏禹瞄了一眼雪白竹纸上的小乌龟,捉住他送上门的手,指头掰开,嫩白的掌心露出来
    啪啪啪,三下。
    李玺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足足愣了三个呼吸的时间,才嗷的一声,鬼哭狼嚎。
    臭老头!你打我!!!
    用的还是他刚刚送的拐杖!
    声音那叫一个高亢悠长,惊得旁边的课舍都跟着抖了三抖,有人不小心撕破了纸,有人写坏了刚要完成的大作,还有人吓得一哆嗦打翻了砚台,黑浓的墨汁泼了一袖子
    我要打回来!打十下!李玺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地朝魏禹扑过去。
    魏禹抓着太后懿旨,往身前一挡,一本正经道:魏某奉娘娘的旨意教导王爷,换成别的夫子,王爷也要打十下吗?
    别的夫子才不敢打我!依旧气得冒烟。
    是不敢,还是不想?魏禹板着脸,气场全开,王爷是想用才能让人敬佩,还是仅凭身份让人畏惧?
    我就不能都要吗?李玺拧着眉,气焰有一点点降下去。
    那就好好读书,做一个既有身份又有才能的人。魏禹神色严肃。
    小福王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我挺有才的。无比心虚的语气。
    嗯,魏某也这么认为。王爷天性至真至纯,毫无私心杂念,不管是求学还是其他,只要用心,皆能事半功倍。总之就是顺毛撸。
    李玺眨眨眼,真的假的?我差点就信了。
    魏禹打开《诗经》,翻到《硕鼠》那一页,不信可以试试,用我教的法子,背过它。
    太长了,不想背。
    李玺耍赖皮似的往魏禹书箱里翻了翻,抽出一本最薄的,封皮写着《相和歌辞》。
    这个好玩,能不能背这个?
    魏禹点点头,不拘什么,背一首记一个甲字,倘若十日之内能记够十个甲字,我替王爷去向圣人讨马。
    李玺顿时精神了,这可是你说的!
    绝不食言。
    妥了。李玺瞬间有了动力,抓着《相和歌辞》唰唰翻,想找一首最短的。
    魏禹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握住他的手,扳正身子,教他怎么轻轻地翻书页,才不会把珍贵的书册翻坏。
    李玺嘴上吐槽着麻烦精,实际乖巧地放慢了动作,一页一页轻轻翻找。
    魏禹的视线落到那只被他打过的手上。
    怎么一直放在腿上,还虚握着?
    还在疼吗?
    分明只用了三分力
    到底是不放心,想抓过来看一看。
    这时候知道心疼了?打的时候那么不留情面。
    李玺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大大咧咧地把手伸到他眼皮子底下,快,给爷吹吹。
    魏禹没吹,而是从书箱里翻出一盒清凉的化瘀膏,挑了黄豆粒大的一点,用拇指捻着揉在他泛红的掌心。
    动作很轻,也很慢,一圈圈揉捏着,仿佛永远也揉不完。
    李玺就那么理所当然地摊着手,顺便还在找最短最好背的诗。
    无意中翻到一首,突然哈哈大笑:我选好了,就背这个!不,根本不用背,我已经记住了!
    趁着热乎劲,把书一合,把眼一闭,巴拉巴拉背完了。然后一脸得意地看着魏禹,得意中还藏着一丝期待。
    怎么样,是不是一字不差?你该不会耍赖吧?
    不会。魏禹干脆地摊开评分册,记下一个甲字,又在旁边写下了诗名。
    李玺伸出小嫩指头,新奇地摸了摸,不用怀疑,这一定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一个甲字。
    因为,这个甲字属于他!
    小福王长这么大,从来没得过甲。
    就凭着一首诗,他得到了!
    不过,那也叫诗?
    李玺自己都心虚。
    魏禹低声哼唱起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正是李玺方才背的那首汉乐府《江南》。
    自己背的时候觉得很搞笑,魏禹一声声唱着,他却不知不觉听得入迷了。
    第一次发现,魏少卿的声音居然这么好听,像是像是清晨慈恩寺的钟声,或者比那个还要好听一些。
    用的不是长安话,字音软软的,很温柔的样子,像是在哄他。
    这是乐府民歌,写的是人们在劳作时轻松、愉悦的心情。
    魏禹目光平静,倘若大业的百姓都能像歌中所写的那般,即使在田间劳作时也能愉快地唱着歌,不必为田赋忧愁,没有劳役之苦,便是真正的国泰民安。
    啊是吧。李玺干干地应了一句。
    其实不太懂,就是唱个歌而已啊,也要讲这些大道理吗?
    小福王觉得有点累。
    怪不得那些龙阁宰辅全是白头发。
    突然有点担心,如果魏禹入了龙阁,会不会真变成老头子?
    单是瞧着他那双骨溜溜乱转的漂亮眸子,魏禹就猜到他在想什么。
    无奈地摇摇头,慢慢教吧!
    可喜的是,有小马王在前面吊着,李玺小王爷热情极高。
    背完《江南》又立马找了一首《薤露》,这首更短,拿眼瞄了一遍就背过了。
    继而是《箜篌引》《蒿里》《东光乎》,都是念一遍就能复述。
    一首两首是巧合,三首五首皆是如此,魏禹不由重视起来。
    他翻出一首稍微长点的《平陵东》,总共十二个短句子,五十二个字,又是一遍过。
    关键是,李玺根本不理解诗意,有的音都读不准,只是按顺序记住了每个字!
    魏禹确定了
    这位被无数人形容成不学无术的小福王,过目不忘。
    第32章 有了他(一更)
    李玺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喜欢听魏禹的声音, 所以每背一首就让魏禹唱一遍。
    越听越觉得,魏少卿好厉害,每首歌唱出来的情感不同也就算了, 竟然还能使用不同的地方话!
    比如《江南》, 用的就是温温软软的江淮话,比如《陌上桑》,就是古地邯郸的一种古韵十足的语调
    李玺凑到魏禹跟前,捏他的脸,戳他的下巴,揪他的耳朵,把他像个布娃娃那般摆弄。
    你真的是人吗?是假的吧?一定是神仙座下的小金童吧?我要看看到底是泥塑的, 还是木头雕的。
    魏禹捉住他的手, 笑道:少年时在平康坊写曲子,日日听歌伎们哼唱, 听得多了便能哼上两句, 只学了个皮毛罢了。
    不,你就是很厉害, 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小福王长长地叹息一声, 感慨道, 没想到,我也能跟聪明人做朋友。
    魏禹心内暗笑。
    那是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多聪明。
    原本说好的一旬之期, 结果仅仅一上午, 小金虫虫就集齐了十个甲字。
    午初一刻, 钲声敲过百下,官署闭衙,学宫放课。
    李玺兴致勃勃地拉着魏禹去跟圣人要小马王。刚好, 圣人正在西内苑东边的跑马场活动筋骨,从东宫北门过去,一刻钟就能到。
    路上,李玺故意放慢了步子,落后了魏禹半步。然后暗搓搓掏出小尖棍,啪唧,打了魏禹一下。
    魏禹只当没发现,照常往前走。
    李玺窃窃地笑着,啪唧,又打了一下。
    魏禹还是没发现。
    李玺还挺机智,没有冒进,而是一边东拉西扯地跟魏禹说着西内苑好玩的地方,一边悄悄地打他。
    直到打够了十下,为自己报了仇,这才满意地把小棍收起来。
    魏禹则是全程噙着笑,装傻哄他。
    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大业两代帝王皆崇尚节俭,从不大兴土木,这个西内苑还是前朝留下来的,今上继位后把花花草草假山怪石铲掉一半,建成了这个更为实用的跑马场。
    远远地就看见李鸿骑在一匹枣红大马上,手挽长弓,射向百米外那个随风鼓动的小旗子。
    一击即中。
    李玺欢快地吹了声口哨:伯父厉害!
    李鸿朝这边看了一眼,笑骂一声臭小子,没停下,继续射,只是气势拉得更开了,目标定得也更难,显摆似的。
    魏禹突然想到一则传闻,是柴蓝蓝无意中说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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