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脸的不赞成,若是有朝一日册册的身世大白于天下,你让他如何自处?你又如何向他说起他的生母?
李鸿一怔。
那个人,那道深埋在记忆里的影子,那个提也不敢提、想也不敢想的名字,压抑了太久,在这一刻,触底反弹。
母亲,我想她。
我想她了
我也想阿镇了。
母亲,我想他们了
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一国之君,如儿时那般伏在养母膝头,无声哽咽。
太后抚着他的头,泪流满面。
第26章 小傻子(一更)
大皇子听说了李玺在大殿上求娶魏禹的事, 差点笑死,一心等着圣人重重罚他。
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李玺受罚的消息, 而是一道自己被贬的圣旨。
瑞王府众属官慌了神, 圣人要把王爷派去安西都护府, 换回寿安县主和杨长史?这、这分明就是
就是贬黜啊,连就藩都算不上!
大皇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要遣我去安西都护府?公公,你是不是送错了, 这圣旨是给李玺那小子的吧?
内监嘴角一抽, 根本懒得跟他说话,扔下圣旨就走了反正都被贬了,此生再无继位的可能,也就不用巴结了。
大皇子哪里受过这般冷遇?顿时气个半死,出门的时候一头栽在门槛上,鼻血流了一袖子。
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进了宫。
李鸿根本不愿搭理他,冷着脸,低头批奏折。
李玺有时候,确切说, 是常常来太极殿闹,但闹也不是真闹, 往往是一分闹,三分撒娇,六分无赖。
大皇子是头一回闹,却是压抑了不知多久,真情实感的埋怨。
父亲是不是忘了,我才是您的亲儿子!可您是怎么对我的?明明给了我希望, 又亲手掐掉,让我成了全长安的笑柄!
李玺再会拍马屁,那也是定王叔的儿子,不是您的。可是,从小到大,但凡我同他起了冲突,您有一次是向着我的吗?
您对他日日小宝小宝地叫着,换成我就是冷冰冰的李玦。在您心里,我就不是个宝宝吗?
李鸿都给气笑了。
行啊,真行。
枉他二十年来悉心教导,竟养出一个白眼狼!
滚。
父亲
滚!
李鸿抓起手边的东西就要砸他。
姜德安连忙拦住,圣人莫不是忘了,这琉璃蛋可是福王亲手给您刻的。
对,这个不能扔。
李鸿又去拿镇纸。
姜德安又拦,这也是福王送的,您去岁生辰之时。
对对,这个也不能扔。
又换成笔洗。
这也是福王
李鸿气闷:你就直说,这间屋子里哪一样不是小宝送的?
姜德安讪讪一笑,恐怕,也就这案上的折子了。
谁叫您总是喜欢把福王给的东西往跟前搬呢!
哦,对了,这方桌案也是去年秋日里福王让人打的,说是檀木清香,圣人批折子的时候可静心凝神,消除疲劳。
李鸿隔空点点大皇子,你看看,你看看,你拿什么跟小宝比?你哪来的脸跟他比!
大皇子哑口无言。
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出了大殿,突然脚下踩空,狼狈地滚下台阶。
殿前殿后站着好几个小太监,都瞧见了,却没一个上去扶。不为别的,只是嫌他性子差,万一好心好意上去扶再被当成出气筒,犯不上。
若换成李玺,这群小子早上赶着去了。
小福王心眼好又会体谅人,满皇宫的太监女官,谁不喜欢他?
然而,看在大皇子眼里,就成了这些人势利眼。他恨得牙痒痒,大步走向长乐宫。
太后娘娘,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窦淑妃先一步到了长乐宫,正装模作样地在太后跟前尽孝。
太后多么明智的一个人,早就看透了他们母子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不等窦淑妃开口,就拿话把她堵了回去。
我知道,你们背后都议论我偏心,说我向着小宝,薄待老大和老二。
你们也不想想,小宝还不会说话就来了长乐宫,一直长到十几岁。即便回了福王府,也是日日过来问安,变着法儿的给我找乐子。
玦儿呢?你自己说说,长这么大,除非他父亲要求,他来过我这儿几次?
窦淑妃讪讪一笑:玦儿自小功课紧,确实不像福王,有那么多空闲,就连妾那里也是不常去的。
太后哼笑:你也知道他功课紧?那是圣人看重他。我不是他亲祖母,圣人却是他亲爹。你心里应该清楚,若说圣人偏向谁,反倒是玦儿。
小宝是个调皮散漫的,又又隔着一层,圣人对他没要求,苛责自然也少些。老二一心舞刀弄枪,同样疏于管教。
只有玦儿,从他四岁开了蒙,圣人就把他带在身边,日日费心教导,用在他身上的心思比小宝老二两个加起来都多。
你们可念过圣人一句好?
太后冷笑:给你们好处的时候,你们拿得理所当然;一旦照顾不到,便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窦淑妃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反驳。
太后压低声音:就连玦儿同男子圣人都未加苛责,反而想方设法为他遮掩,这还不够吗?
无论是太后,还是李鸿,私心里确实更加偏爱李玺。然而,在大事上他们从来不会糊涂,给足了大皇子和二皇子该得的。然而,某些人只看得到坏看不到好,不知足罢了。
下药的事只是一个导火索,让李鸿彻底对大皇子寒了心。
他就是个白眼狼,只想索取,从不付出。一旦不合他的心思就一味哭诉、埋怨,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还没有容人之心。
李玺、二皇子,包括那些支持他的臣属们,对大皇子来说不是对手就是工具,他从不会低下高傲的脑袋,与人真心相交。
最要命的是,他的才能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
就拿这件事来说,直到此时都没反应过来被人利用了,还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他。
大皇子站在殿外,怔怔地听着。
哪里还有脸进去?
出宫的时候,下起了雨。
大皇子挥退左右,独自走在长长的巷道中,丢了魂似的。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混着清脆的银铃声,一辆宽大华丽的敞篷牛车迎面驶来。
大雨天,打着花伞坐敞篷车的,放眼整个长安城,除了小福王再没第二个。
李玺正仰起脸,听着哗啦啦的雨声,想象着坐船的感觉,冷不丁瞧见大皇子。
咦~脏兮兮,湿答答,怪可怜的。
无花果善良地说:阿郎,用不用给他送把伞?车厢里还有一把破了洞没来得及扔的。
李玺:小胡椒,你说吧。
胡娇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扯着青牛角,朝大皇子走去。
大皇子一脸窘迫,恶声恶气:滚开,谁要你的伞
话音未落,就被车轮带起的泥浆溅了一身。
李玺哈哈大笑。
狠,还是他家小胡椒狠。
胡娇面无表情。
和当年被大皇子推进冰湖相比,这算什么?
咕咚一声。
大皇子气晕了。
青牛车已经走远了。
雨声和银铃声响在长长的巷道中,怪好听的。
初夏的雨来得急,不过下了两刻钟,也就是大皇子从长乐宫走到承天门的距离吧,似乎专门为了淋他。
出了承天门,就能坐马车了。
承天门内,只有李玺例外。
他可以驾着他的青牛车,挂着他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地穿梭在任何地方。只要不把皇宫拆了,圣人都懒得管他。
李玺去了趟长乐宫,又跑到西内苑捞了两条鱼,拎到兴安门跟金吾卫换了两包甜瓜籽。
盘着腿,赏着雨,磕完了瓜子,吹了会儿牛,就听到了午膳的钟声,这才叮叮当当地往家走。
远远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承天门外,高大挺拔,长身玉立,把来来往往的人都比了下去。
看到青牛车,魏禹大步迎了上来。
小福王瞬间警惕,你在这里堵我?
魏禹笑道:想着王爷应该会打此处经过,就来碰碰运气。
李玺二话不说拔小棍,你既然敢承认,敢不敢让我给你放放血?
魏禹把受伤的腿抬起来,拍了拍,王爷尽管扎,三碗不够就六碗。
登徒子!
不要脸!
还敢卖惨!
李玺绷着脸,到底没扎下去。
小尖棍转了个弯,敲了敲青牛角上的银铃铛,蜗蜗,走。
大青牛颇有灵性地哞了一声,晃晃悠悠地走起来。铃铛随着它的步子一摇一摆,声音清脆悠远,煞是喜人。
魏禹噙着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李玺坐在车头,故意梗着脖子不看他。
无花果趴在车尾,现场直播
阿郎,奴瞧着不大对劲,魏少卿八成不是在堵您,就是走得慢。您看,他的腿还没好呢,走路都不利索。
唉,造孽啊,多有才,多风雅,多要面子的一个人,若是生生地把腿走废了,这还怎么当官,怎么入阁呀!
阿郎,别怪奴说话直,魏少卿这腿吧,说到底跟您还有那么一眯眯关系,我要是您呀,早把人请上来了。
嗨,我怎么有点担心呢,您说他会不会像瑞王那样突然晕倒?
烦死了!
李玺一棍子敲在他头上,要是真那么心疼他,你下去,换他上来坐呀!
无花果小胖脸一亮,这可是阿郎说的,奴这就下去换魏少卿。
李玺:
他不想做出尔反尔的乌龟小王八,只能寄希望于魏禹会拒绝。结果
多谢王爷体恤。魏禹笑眯眯地上了车。
无花果殷勤极了,还狗腿地拿了个垫子给他稳住受伤的那条腿。
李玺一阵牙酸。整个人像只小虫子似的一拱一拱,拱到另一头,别着脸,不理魏禹。
魏禹坐在他身后,安安静静的,也不打扰他。
只有胡娇瞧见,他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把小石子,趁李玺走神儿,咻的一声弹出去一个。
车轮咯噔一下,仿佛硌到什么东西,车身猛地一晃,李玺没扶稳,倒向身后。
魏禹从容地舒展双臂,将他接了个满怀。
我不是故意的,都怪这车!李玺挣扎着坐起来,故意往前挪了一大截,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魏禹笑着嗯了一声:我信你。
李玺白了他一眼,红晕悄悄爬上耳廓。
魏禹垂着眉眼,看着他红红的、肉肉的耳垂,心头微痒。
咻的一声,又弹出去一个。
车身又是一晃,李玺又跌了过来。
小福王炸毛了,你当我是傻子吗?
魏禹好脾气道:王爷自然是聪明的。
那你还敢愚弄我!小尖棍准备好了,六碗也不能解气。
魏禹轻叹一声,眼神落寞,王爷打算和我绝交吗?
明知道他在耍手段,李玺还是不受控制地心软了,早绝了谁让你那样做。
魏禹道:若是重来一次,我还会那样做。
李玺瞪眼,你敢。
魏禹语气温和却坚定:身为好友,我不会、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王爷受苦。
明明有第二种方法。
魏禹顿了一下,低声道:我舍不得。
李玺一怔,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
他没敢往下问。
魏禹也没继续说。
无花果和胡娇同样默不作声,假装自己是大青牛背上的毛。
沉默了好一会儿,李玺才闷闷地说:那日殿上,我是真心想救你。圣旨,禁军令,都不是开玩笑。
我也是真心拿你当朋友,至少,曾经是。不想讲这么煽情的话,小福王别扭地偏开头,留给魏禹一个毛乎乎的后脑勺。
魏禹哑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但我还是在生气,并没有原谅你。李玺强调。
以后,你就继续做你的大理寺少卿,为主分忧,为国效力。我呢,也继续逍遥自在地去乐游原跑马、去动物园撒欢。你是大业的栋梁,我就是个何不食肉靡的小纨绔,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些话原本是萧子睿说的,李玺记到了现在。
魏禹摇头失笑。
小记仇鬼。
李玺拿小棍戳他,所以,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下车。
魏禹点点头,一本正经道:魏某想同王爷商议接下来的婚仪。
婚什么仪?没有婚仪!李玺丢给他一箩筐小白眼,我都说了,那样做只是为了救你,你别当真,圣人也不会当真。
圣人会当真的。
绝对不会。
李玺自信道:我上殿之前就想好了,圣人不能说服你娶三姐姐,又不想让我娶男妃,就只能拖着,一直拖到咱俩散伙,这桩婚事也不可能成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敢拿着圣旨在大殿上求亲,难不成真想娶你吗?
魏禹笑笑,说:王爷要不要打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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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米虫,虫虫虫!——孟冬十五(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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