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棚户外,他们说着,笑着,闹着。徐晚星仰头看天,觉得真好,谁也没有离去。他们还在一起。
*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前十八年,徐晚星对这句话的体会并没有多深刻。日子虽清贫,但大体是幸福的。小挫折常有,但大道是平坦的。
直到距离高考还有一百五十三天时,她才终于明白天不遂人愿的意思。
春节之后,大半年来,徐义生似乎没有那么拼命了。过去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地上夜市做生意,如今也知道劳逸结合了。
偶尔会给自己放假,不摆摊
我去你张姨那坐会儿。
咦,你不是不打牌的吗?
我就喝杯茶,看看人家打,不行?
徐晚星恍然大悟,斜眼看他,看麻将是假,看人才是真吧?
徐义生总是抬手假意要揍她,但也只是吓唬人而已,不知是不是不好意思,随即就匆匆扭头离去。
*
三月风暖,又是清花巷的春天。
徐晚星做完一套模拟卷时,看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老徐下午就去了兴旺茶馆,这会儿都还未归家。
中年男女都这么火热的吗?饭都不吃,光谈恋爱就饱了
看了一下午的书,眼睛都有些花了,她揉揉眼,打算出门走走。正巧中性笔芯告罄,干脆骑车去文具店买盒新的。
文具店离夜市并不远,她兴冲冲想着,顺道去抓个现行,批评教育一下老徐同志,恋爱要谈,但肚子也得管饱。
从前都是老徐对她进行思想教育,啧,今天风水轮流转了。
哪知道到了茶馆,却没见到徐义生的人影。
李叔,我爸呢?她拿了盒笔芯在手里,四处搜寻都没找到人,又走到了柜台前,问老伙计。
你爸?李叔有些奇怪,他没来过啊。
徐晚星也是一愣,没来过?他下午没在茶馆吗?
没有啊。
那张姨呢?
你张姨今天有事,也没守铺子。
那您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吗?
说是朋友生病,去医院了。
徐晚星愣了片刻,难道老徐陪张姨去医院看朋友了?可以她对这二位的了解,他们不是那样高调的人啊,平日里有人开玩笑,都会避嫌,怎么会同行出入这种场合?
*
夜里,徐义生回家了。
徐晚星坐在沙发上等他,听见开门声,扭头,爸?
徐义生愣了愣,这都几点了,还没睡?
你也知道时间晚了啊?这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家。徐晚星起身,吃过饭了没?电饭煲里有排骨汤,还热着呢。
吃过了,你快去睡,明天还要上学。
徐晚星去厕所洗漱,出来时不经意问了句:你一直在茶馆待到这会儿啊?
是啊。生意好嘛,你张姨忙不过来,我就顺手帮帮忙、打打杂。
徐晚星定定地看他片刻,没说话,最后移开视线,那我睡去了。
她在卧室躺着没作声,等到屋外传来洗漱的声音、关门的声音,才偷偷起身。外界陷入一片黑暗,她摸黑走到门口,摘下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检查大衣口袋。
先摸到的是徐义生的钱夹,前些年他过生日时,她送他的礼物。好多年过去,劣质皮已经磨得斑驳,他却还在用。
然后指尖才触到薄薄一摞纸。
她用手捏出来,摊开,打开手机电筒,看清了票据的抬头和入院手续的字样。
蓉城第一人民医院。
就诊人:徐义生。
病情诊断:结肠癌中期,原发部位癌有部分浸润,伴随较少区域淋巴结转移。
黑暗是最佳掩护,藏住了波涛汹涌的情绪。
徐晚星握着那叠单子,浑身都在颤抖。片刻后,她熄灭了手机的灯光,缓慢地蹲下身来,死死捏着手里菲薄的纸张,埋头在双膝之间,无声而剧烈地哭起来。
*
上高三以来,罗学明常挂在嘴边的话变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知不觉,徐晚星也听了进去。
动力从未如此满溢,未来也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明亮过。
她总觉得再努力一点,闪闪发亮的明天就会到来。
也因此,她忽略掉了很多细枝末节。而在发现那叠票据后,它们来势汹汹,一股脑挤进了她的脑中。
徐义生瘦了很多,食欲不振,脸色也时常泛白。
偶尔她问起,他只说是生意太忙,没睡好。而他停下拼命三郎的脚步,偶尔歇歇不摆摊,她就放下心来,不做多想。
徐晚星最终把那叠单子原封不动放回了他的大衣口袋里,回到卧室,彻夜无眠。
次日,她去了兴旺茶馆,找到了正在柜台后算账的张姨。
咦,什么风把我们的大忙人吹来了?张姨含笑斜眼看她,自打上了高三,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徐晚星没有笑,只定定地看着她,看到她也渐渐敛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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