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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甫洛夫与白月光——王孙何许(19)

    可他始终拒绝再见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抗拒见我,我怀疑他身上有伤。于思海攒了个局,还是那次轰趴的几个人,只有李睿因为高考考砸选择复读而没有来。于思海好说歹说连蒙带哄地终于把唐书禾拽了出来,天可怜见的,于思海居然能把唐书禾叫出来。他们在一家KTV唱歌,本来于思海的意思是,他先把唐书禾叫出来,然后我再过去,我心里虽然觉得这么做实在是死缠烂打,到底还是去了。我站在包厢门口,昏暗的走廊过道上,手机上于思海不停地给我发信息催我赶紧进去,说唐书禾要走了,我的手搭在包厢的门把手上,说什么也使不上力气。我看见于思海给我发的一张照片,KTV昏暗的灯光中唐书禾抱着手臂坐在沙发的角落,低着头盯着地上的啤酒筐发呆,眼神非常不耐烦,戾气很重,又躁又冷,一点也不像我记忆里那个唐书禾,我看着那个照片里的人,突然失去了所有推门而入的勇气。我不敢想象我进去以后唐书禾会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也承担不了。我把额头抵在门上,给于思海发消息:你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新的旧的都算。
    于思海回得很快:看了看了,拥抱的时候看了,没有伤,你快点进来我拖不住他了!怎么像条小野狗似的他!
    我说:我不进去了。
    于思海说:你他妈矫情不矫情啊!
    我说:你你劝他接一下电话好吗。
    看起来于思海真的很愤怒,他连操这个字都单独打出来发了给我。
    我给唐书禾打了电话。振铃响了很久,他才接起来:喂。
    我贴着门板,缓缓滑到地上。我说:唐书禾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那边是不是很吵。
    他叹了口气,一下子,周围变得安静了,应该是进了包厢自带的卫生间。
    他的声音还是没变,轻轻的,他说:怎么了?
    我听见他轻声问怎么了的时候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有一滴水突然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擦了擦,说:我好久不见你了,想和你说说话。
    他沉默。
    我蜷缩起来,说:嗯你以后会,就是,步入正轨的,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对吗?
    他顿了顿,说:会吧。我也不知道。
    挺好的。你爸妈,不会像之前那样对你了,挺好的。
    唐书禾不说话。
    我说:其实,其实如果你不想挣扎了,累了,我们可以,可以不像原来那样,我们可以悄悄地,不让你爸妈知道
    路怀,他说,你别这样。
    那你他妈怎么就能这样对我呢。我把脸埋进手中,嗓子紧得说不出话,手上全是水。
    他不说话,也不挂断,只是默默地听着,半晌,轻声说:路怀,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那,我说,那我们就算是,断了,分手了吗?
    他说嗯。
    这句话问出来以后,我突然意识到,纵然只有一门之隔,我也再没有资格抱他了。
    我说:我知道了。
    我慢慢地爬起来,从KTV的走廊里走出去。那一路各个包厢里传出不同的歌声,我不停地祈祷不要听到那首歌千万不要让我听到那首歌,我跌跌撞撞地逃出去,万幸没有听见那首《信仰》。
    我懵懵懂懂,轰轰烈烈的一场大梦,就此一笔勾销。
    后来啊,后来我考上了北京的那所大学,毕业了以后写字,出书,写剧本,住在博雅世家3单元A栋205,养了一条金毛叫路博文,认识了文艺青年文瑞修。李睿复读了一年以后考得比上一年好一点了,于思海落在了一个离我很远的城市,刘宏博出国了,许茹也是。我们偶尔小聚。至于他至于他。
    八年后,他在李睿的婚礼上,叫住了我的名字。
    不会再走了。
    给我个联系方式吧。
    你相信吗,爱是一种本能。
    我一直在想,我想你还胃疼吗?你还喝咖啡吗?你还熬夜吗?你还喝那个牌子的啤酒吗?你还在弹那把琴吗?
    怀哥,这八年你开心吗?
    不是你给我下降头,就是我自己太他妈贱了。
    可是我真挺想你的,书小禾。
    明知风尘鹿鹿,青春虚掷,偏偏一步三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我才醒,宿醉之后特有的感觉,听东西看东西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透明的胶,让人不想起床。我闭着眼睛伸手摸到手机,眯着眼睛摁了一下,屏幕亮了。
    我盯着屏幕的通话记录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晚,嚎了一嗓子捂住了脸。
    太他妈离谱了,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文瑞修,我,唐书禾喝了场莫比乌斯接力酒,然后我就把自己家的住址不打自招地说了个底儿掉,我还企图透露这破小区物业极差,然后我就开始痛骂唐书禾,我说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处男,八年过去,我已经无痛当妈了,草。
    真有你的。路怀。
    我晃了晃脑浆子,努力想了想,我说完那句话以后不对,我好像没给他完整说话的机会,我说完很想他之后嘴就他妈跟个破拖拉机一样突突突突不停地说话,我等会我想想啊,我说什么来着。
    哦。我一直不停地说唐书禾你是不是给我下降头了,我他妈控制不住我自己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好像说着说着还唱了几句。
    我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安详地缓缓拉上了被子,打算就地入土。
    我说唐书禾你要是不来找我我一辈子都不会问你,但是你回头了我必须问你,为什么啊当年?你现在既然肯回头那我应该没让你恶心到这种程度吧,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吃一堑长一智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再挨一巴掌!我他妈疼怕了!
    我好像没听到他的回答。他只哽咽着说路怀对不起,我会好的,我很快就会好的。
    我吼回去,唐书禾你不要说对不起,我他妈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你说对不起。
    特别让人郁闷的一个事。我叹了口气,划了划手机,果不其然,唐书禾在早上九点钟的时候给我发了条信息。
    醒了吗?
    他说:昨晚你喝醉了不算数。今天我打算开始找房子了,你要是真的不想我住在博雅世家,就发信息告诉我吧。
    我头痛欲裂,把手机扔到床上。
    文瑞修酒劲儿过了又联系了我,他说路老师你的框儿是不是还没定,要不咱们再聊聊。我说行,但是喝酒不谈事,谈事不喝酒,他笑,说那喝点什么,喝咖啡吧。
    我想起昨天和唐书禾喝咖啡,胃里还是泛苦,就说算了,来我家吧,我给你炒俩菜。
    文瑞修其人简直了,特别爱上头,一说事就手舞足蹈,靠在厨房的门边上,在油烟蒸腾的雾气里跟我比划:我想做那种浸没式的,从舞美到演员都要,我前几天看了好几个场子,你知道不是把灯光和音响放在观众身后,把舞台搞成四面透明就是浸没式的
    我说:嗯。这主要看你调度。
    他说:你本子里也可以发挥。
    我说当然了,然后把菜盛进盘子里,说:单身厨艺水平,勉强能吃,你尝尝吧。
    文瑞修一点都不客气:没事,难吃我就吃我买的水果罐头。
    靠,我笑了,你好歹尝一口啊。
    他也不接话茬,又说:我前些天看蒲松龄,来了点感觉。
    我说:你用蒲松龄当脚本?鬼狐现在能排吗?
    他笑了:就看编剧怎么圆了,再说也不是拿那个当脚本,我只是想在整个戏里呈现出一种极力消解人的意义,但是又无法逃脱,在私密和暴露之间撕扯的感觉,所以不想谈论人了,就谈论鬼吧,你能理解我意思吧?
    可以,我说,但是文导,我们说人话,好吧。
    文瑞修啧了一声,用勺子在水果罐头瓶子里来回搅,冷不丁问了一句:你觉得爱能刺破恐惧吗?
    我在刷锅,顿了顿,问:为什么用刺破?
    因为只需要刺破就可以了,不必战胜,我认为恐惧和爱一样,是永远不能被战胜的。
    我没说话。
    文瑞修凑过来,说:你的眼睛里缺的那一块现在好像被我刺破了。
    我求你了,我说,咱们正常点说话好吗。
    他说:你在难过什么?
    我把刷锅水倒掉,然后说:我认为爱不能刺破恐惧。
    他说为什么。
    我不说话。
    他不再问,很认真地看着我说:那就照着你的想法写吧。我要别人写本子的话可能会说一个大框,但你可以放手去写,我只是说,我想谈论灵魂,谈论恐惧,谈论爱,剩下的你放手去写。
    谢谢,我擦了擦手,你现在可以放嘴去吃了,我刚尝了一下菜,还可以,别净守着你那水果罐头。
    吃饱了饭文瑞修也不走,瘫在沙发上撸狗,我在厨房叹气,这货真就十指不沾阳春水,在人家家里吃饭,完了连碗都不帮着刷。文瑞修捏着路博文的两只爪子一边晃一边对它说:你是哪个养猪场里跑出来的小可爱呀,啊,你爸爸怎么把你养得这么胖呀
    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
    那个我找到房子了。唐书禾说。
    嗯。我说。
    唐书禾说:我我还养了一只小狗。
    我顿了顿,说:什么品种的啊?
    他说:柯基。
    我笑了笑:哦。
    他也笑:你你想来看看吗?
    我看了一眼文瑞修,说:我现在有点事,改天吧。
    哦。那不打扰你了。他轻轻说,你忙吧。
    文瑞修在我家撸了一会儿狗,吃了一会儿水果又看了一会儿我的书,待到暮色四合的时候,他说自己晚上有事,先走了,那时我们才发现外面下着雨。文瑞修没带伞,我就拿了两把伞去送他。走到保安亭的时候,保安大爷冲我打了个招呼:走啊?
    送个朋友,我说,师傅,这几天有新住户吗?
    今天刚搬进来一个小伙儿,文文气气的。保安大叔一边说一边比划,就拎着这么大一个小包。
    那行李是真的不多。我点点头。保安大叔说:你认识啊?
    我想了想,说:嗯。
    文瑞修和我并肩撑着伞等他打的车,半晌,接他的车到了,他坐进车里,忽然笑了笑,说:虽然我说让你当个体验派是开玩笑的,但是去迎接爱情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愣了一下,他笑出来,挥了挥手,走了。
    我拖着脚步往回走。天有点黑了,华灯初上的时节,空气凉丝丝的,如果不下雨,其实挺适合遛路博文,我漫无目的地想,说起狗,唐书禾居然喜欢柯基这种大屁股小狗,我本来以为他要养也会养边牧大丹或者细犬什么的
    我恍惚了一下,怀疑自己看错了。
    一个人站在灯光暗处,披着一件长风衣外套,怀里鼓鼓的,应该是抱着什么东西,像个水鬼一样站在雨里,没有打伞。
    我惊疑不定,小声叫道:唐书禾?
    他动了动,应声慢吞吞地走过来,僵硬地笑了笑,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轻声说:你,你在家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才发现他怀里抱着的是他今天说的那只柯基,狗子窝在他的怀里,被他的长外套包裹着,看见有生人靠近,怯怯地往他胳膊下面钻,露出半个小屁股。
    他见我在看他的狗,就期期艾艾地解释道:我收拾好了东西,看它一直很想出去玩,就想带它出去走走,半路就下雨了
    为什么在那里站着,站那儿雨浇不着你啊?我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看见你了。
    他的表情在暮雨中晦暗而缄默,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好像也被雨打湿了,沉沉地低垂着。我知道他误会了。我知道他看见明明声称有事的我却带着一个人从自己家里走出来,那个人可能是朋友,也可能不是,他不问,问不出口。
    我一时感到非常非常疲惫,又疲劳又不堪。我把我的伞递给他,说:赶紧回家。
    他愣了一下,把伞往回推:我有外套推到一半又不推了,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握住了伞柄,说,要不,你送我回家吧?
    我:
    他又紧了紧外套,把柯基的屁股塞进去,说:天有点冷。
    冷就赶紧回家,我把伞往他的手里塞,你不感冒狗都要感冒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袖口,急了,喊我的名字:路怀!
    他前额干净蓬松的头发被雨淋得贴在鬓边,有点可怜的样子,他说:你昨天在电话里说了,你都说了
    我是说了,我都记得,所以我现在把伞给你,让我走吧,我感觉这雨快把我淋散架子了,我说,你让我走吧,真的。
    他怔住,想说什么,怔忡地张了张嘴。我真是一刻都待不住了,转身就走。非常非常烦躁,方才拉拉扯扯的时候碰了一下他的指尖,烦躁他的指尖为什么那么冷,烦躁我自己那么在意他的指尖冷不冷。
    我回到家以后,看见唐书禾的信息:到家了吗?快把湿衣服换了,喝点热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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