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静沉默了。
我抬起头,眼睛特别疼:他是翻窗跑出来的,那么高的窗户他连跳墙都不会啊。
我说:我我昨天晚上,亲眼看着他爸按着他的头,往阳台玻璃上撞。
我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又被欺负了啊。
谷静叹息一声,放缓了声调:你先回来吧。
警察来得很快。他们告诉我和谷静,唐书禾没事,在他爸妈那里,我心说就他妈是在他爸妈那里才会有事,谷静问,唐书禾现在状况怎么样。
警察说大概是因为脑震荡又没有很好的休息,所以状态不是很好,一直在睡。
我的心放下去又悬起来:怎么一直在睡?昨天还好好的,是昨天没有休息好吗?
那警察点点头:可能吧,说是还是头晕。
我说:他在哪儿呢,我得去看看他去。
那个警察公事公办的脸孔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他沉吟了片刻,对谷静说:住址属于个人隐私,我不方便透露。而且那边小孩的监护人也跟我说了这两个小孩的情况,不太希望这孩子去看他。要不您私下协商解决一下?小孩没事就好。
谷静只好点头。警察简单又说了两句,就匆匆离开了。
我的唐书禾受伤,我的唐书禾生病,我的唐书禾在沉沉地昏睡,然后就这样,突然离开了我。
离高考只有不到三个月了。我始终联系不上他,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音信全无。我报案之后的第三天,谷静让我帮唐书禾收拾一下他在学校的东西,我当时神智也不是很清醒,揪着谷静问唐书禾的情况,谷静说他没事,我就杵在那儿,犟着脖子说,那你让他自己来收拾,我不帮他收拾,他不来我就把他那些书卖了。
谷静没说话,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后来当然还是我帮他收拾的东西,只有我知道他每一样东西都放在哪儿,有些甚至就放在我这里。我蹲在他的小书柜那里,弯着腰给他一本一本地捋那些砖头那么厚的参考书,和他夹满了活页纸的笔记,蹲得腿都麻了,顺势就坐在了地上。突然眼前暗了一下,我看见许茹在我面前弯下腰,递给我一个垫子。
她笑了笑,说:大海让我给你的。
谢谢。
她蹲了下来说:我去问了谷老师,谷老师估计以为我和你们不熟,和我说得挺详细的。她说小唐现在养病养得差不多了,正在准备转学的事,转到八中去了,你现在联系不上他,到时候可以直接去学校找他呀。
笔记上是地理,哦,三圈环流,当时在楼梯间我还给唐书禾完整地画过,中国地形图嗯,贺兰山和阴山我老是记不清在哪儿,当时我们在楼梯间
路怀?
我抬起头:啊?
许茹脸色变了变,轻声说:你没事吧?
我晃了晃脑袋:这么快?好歹多养两天啊,他一直没怎么睡好。
我说,许茹重复了一遍,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继续翻他的笔记,就是这段时间脑子有点木,转不快。
许茹往前坐了坐,小声说:没别的人,你有什么想说的,跟我说说吧,大海和李睿他们很担心你,又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就想你别憋着。
我我愣了半天,最后说,我不知道说什么。我现在脑子转得特别慢。
那慢慢说。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该那天让唐书禾上他叔叔的车。
那天在医院,我不该和他一起躺在床上,应该让他好好睡一觉。
我不该那天没有通知谷静,我应该通知谷静。
我我说到哪儿了,你说我偷偷留一本他的笔记行吗?
许茹猛地低下头,再抬头的时候眼睛就红了,我叹了口气,说:你别这样行吗。
许茹别过头去。
我笑了一下。
她就也跟着笑,用手背蹭了一把脸,说:你喝可乐不?我请你。
我去八中找过他。趁着三中自习课偷偷溜出来,然后溜进了八中文A班的教室走廊,当时他们也在上自习,有一个背影特别像唐书禾,可我没来得及认出他,他们的教导主任就来了,八中的教导主任居然自习课来回在后窗巡视,可气死了。我只好放学后在八中的门口找他,前门后门都找过,我曾想着如果书小禾能认出我,他一定会隔着老远就跑过来,然后跳进我的怀里,我要抱着他转好几圈,然后告诉他,特别委屈又特别高兴地告诉他,我用了多么大的力气找他,他妈的可想死我了。这样的想法太强烈以至于我总觉得我已经找到唐书禾了,或者我马上就要找到他了,我马上马上就能抱到他了,有好几次我的傻笑都准备好了,可他像融化在人海里一样,我再也没在人群里找到过他。
谷静在发现了几次我迟到早退之后找我谈了一次话,她说:离高考只有两个月了,你现在滑下去,只会离唐书禾越来越远。
我看着她。谷静叹息一声,说:高考完了机会还有很多。你是个好苗子,老师不想看你在最后关头掉下来,你明白吗?
我说:我明白了。
谷静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又问:谷老师,唐书禾真的在八中吗?我找不到他。
他在,转学证明都在我这里怎么可能不在。不过你别去找他了,再等两个月,你们的时间还很多。她说。
那之后的两个月,我靠着唐书禾的笔记走完了总复习,我的小男朋友从未缺席,他在八中,在我的字里行间,在我身边,在每一张试卷细小的表情里。
后来我不再寄希望于唐书禾能回我的电话和消息。但还是坚持不懈地给他发信息,总有一天他能看到,至少高考以后远走高飞,脱离父母的掌控,他就能看到了。
丁香花谢了书小禾。
夏天到了夏天到了!
操,今天太热了。夏天赶紧过去吧。
教导主任嫌蝉太吵把高三楼门口的大杨树砍了哈哈哈哈哈。
书小禾书小禾书小禾。
今日食堂早膳甚是难吃,八中食堂好吃吗?
今天一模,圆锥曲线一道大题算了四十分钟,最后x1=0,x2=1,奶奶的,早知道蒙一个得数了。
我觉得数学老师讲得没有你好。
今天才发现咱们楼的总电闸上锁了。
二模有道题我模糊地记得你讲过,清晰地记得我没听。当时净想着亲你了,哈哈哈。
不过成绩不错!攒一次你的奖励,口头嘉奖也行。
书小禾书小禾书小禾。
今天去操场闲逛看见一对情侣,他妈的,你怎么还不回来。
三模的题也太水了吧!
返校那天李睿跟苏彤表白失败了。我说他就不该表白,他说就最后这么几天了,总得试试,唉。
哦对了,梁旭穿裙子来的,还挺好看的。
你怎么就是不在啊。
估分也太难估了,都高考完了,我怎么还是找不到你啊,你到底报哪个大学啊。
我就当你考北大了啊,我报了北京的学校,异地恋别怪我,信息不对称。
宝宝。
宝宝金水!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说了多少垃圾话,总之高考完了,估分完了,报志愿完了的某一天,我终于,或者说我突然,接到了唐书禾的电话。
他说:路怀。
我当时正在街上,帮我妈买海鲜酱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听到他声音的那个瞬间我愣了一秒,然后猛地喊了一嗓子:我操!
他叫我,声音平平的:路怀。
靠!我脑门发热,在马路边走来走去,你可算,你终于放出来了啊!你你现在怎么样?听声音好像没事,我操,我都多久没听见你的声音了,你都不接电话啊,你再多说几句话,你在哪儿呢我去找你!
我突然多了一肚子的话,我想告诉他大杨树与丁香花,聒噪的蝉,难吃的食堂,上锁的总电闸,兵荒马乱的模拟考试,高考前放肆的情侣和单相思的人们,摇漾的炽热的夏天的阳光,报考的大学
然后我听见那边唐书禾平静的声音:别再打这个电话了,我们别联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唉。
下一章少年时代正式结束,大下章开始准备入v入之前先让我憋几天存稿哈。
第24章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到我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他其实说了什么。
他说:别再打这个电话了,我们别联系了。
我满腔热情卡了一下壳:啊?
他重复道:我说别
你是唐书禾吗?我问。
他说:是我。
不是,我快速地笑了一下,你,你怎么回事,你要是被绑架了就咳嗽一声。
他说:没有。
别耍我啊。我说。
我突然觉得天实在太热了,从树叶间流泻下来的阳光也特别刺眼,火星子一样崩在我身上,烫得人一个窟窿一个窟窿的,我总觉得我下一秒拿不住手里的海鲜酱油瓶子了,就慢慢地靠在树上,然后蹲下去,把瓶子横放在地上,唐书禾一直没有说话,我就说:等一下,唐书禾,你等一下。
我闭了一下眼睛,说:你认真的吗?
唐书禾轻轻叹了口气,说:嗯。
我说:为什么。
唐书禾沉默半晌,说:分开以后我想了很多,我累了。
你累了?你他妈累了?我完全不能相信,是不是你爸妈让你这么说的?是不是他们逼你的?唐书禾你告诉我,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么你了,你,你先告诉我,你去没去学校,你去没去,你是不是一直被关在家!你是不是被洗脑了!
他说:我去上课了。
我说:是不是他们强迫你转学的,趁着你昏睡的那几天?
他没有否认:一开始是,后来我想通了。
你想通了?他们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才能说出这种屁话,你怎么回事唐书禾,你他妈疯了吧!
他说:你别这样。就这样吧。我挂了。
你他妈不能挂!唐书禾!你听我说,你现在要是要是觉得坚持不下去,我们可以,先分开一段时间,然后你,你上大学,离开父母一段时间,我们再谈这件事情好吧?我觉得你,你现在不太对劲。
不用了。他说,我累了。
他说:可能一开始就是挣扎,我挣扎不动了。
不用挣扎啊!怎么就挣扎了!我说,你是不是被打怕了啊,唐书禾你他妈不是说你讨厌屈服吗,你不是讨厌屈服吗,你亲口说的!
他沉默。
我一直无意识地用手抠地上的渗水砖,我看着那些渗水砖上模糊的纹路:所以你屈服了。
已经跟他们没关系了,路怀,他叹息一声,语气像一杯泡了四五次的苦丁茶,他说,我只是很累了。
很奇怪,刚才我还觉得这天气热,现在又冷,大概是有点发烧。我说: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说:对不起。然后把电话挂了。
我拿着电话愣了很久,然后突然想起,我们之间,由唐书禾的对不起开始,由唐书禾的对不起结束。
挺好笑的,我就笑出来。小声地笑,忽然我发现一只黑色的甲壳虫从我的衣领里面爬出来,我靠着树,那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进了我的衣服里。我把虫子掸落,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声。
我笑着走回家,我妈给我开门,边开门边抱怨:买个酱油那么长时间,我饭都做完了笑啥,捡钱了?
妈,我浑身发抖地笑着说,我让人甩了。
我妈反应很快比我快多了。她愣了半秒钟以后飞快地挤出一个笑,说:没事啊,没事没事,先吃饭吧,妈妈把饭做好了。
我说:我回去躺一会,有点吃不下东西。
我本来以为一时寒热交加,必然大病一场,可是我只是睡,天昏地暗地睡,梦做得乱七八糟混混沌沌,间或夹杂我碎在夏风里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狂笑声。
醒来的时候天蒙蒙黑,我昏昏沉沉地躺着,睁不开眼睛,听见我爸蹑手蹑脚地溜进我的房间,用气声说:还不醒,送医院吧?
我妈好像把他推出去了。我睁开眼,嗓子很干,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很怪。
我说:晚上了吧,你和我爸别等我了,先吃饭吧。
我妈的脸忽然抽搐了一下,她坐在我的床头,摸摸我的脑门,笑着说:傻孩子,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哦。我睡了一天一宿。我妈问:饿吗?
我说:还行。
我妈搂住了我的头,把脸贴在我的头发上,像我小时候那样,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我的肚子,她轻声说:等你长大就好了。
满地碎玻璃似的月光。
那段关系的末尾,我一点也不体面。我困惑又不解,完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他就不是我的了。我一会儿想唐书禾他爸是不是又打他了,他扛不住才那样说,一会儿想他们是不是一边不让唐书禾跟我联系一边天天对唐书禾洗脑,才让唐书禾想通了,我自己也不知道哪种更让我觉得难过。我就像正做着一场美梦突然被人一巴掌打醒一样茫然而恍惚,时时有种明明不是这样的错位感。在那段高考结束以后的日子里,在那段众生狂欢、痛饮狂歌、嘶吼着告别青春的日子里,只有我丑态百出,纠缠不休,我想见一见他,说到底我只是想再见一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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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甫洛夫与白月光——王孙何许(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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