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娘即便离开,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万人坑旁有山泉,她没水喝了,或是洗衣服才会去山泉边坐一坐。
而就在这第三个月,玉质菩萨像忽然发疯,不仅不再约束恶鬼,相反,它自己还疯魔起来。
荀若素低下目光,菩萨像除了能动的眼睛,流向它的血水已经黯淡发黑,又被冲刷出了另一些崭新的道路,业障不知不觉间盘根错节,长成了庞然大物。
张英娘是这低洼处唯一的平静,她永远坚定从容,无论发生何事,都无法撼动她的心灵。
有时候夜间万人坑中恶鬼现身,张英娘看见了,也只是问,你是哪家走丢的孩子?可曾见过一家三口,爹娘带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娃,那是我孙女儿,我生子晚,老来才得着小孙女。
年老了难免絮叨,有时候小孙女给她编花环的故事能颠来倒去地说上四五次,然后又颤颤巍巍地伸手比划着,她才这么高,大眼睛,你若见着她,就说奶奶在等,不管是人是鬼,奶奶想见她一眼。
等天亮了,张英娘会继续拄着拐杖,在尸体堆中翻找。
第三个月的最后一天,阳光甚好,透过树冠落在菩萨像的头顶,那根普陀花枝已经长成气候,颤颤巍巍着顶出芽苞。
冬天到了,温度骤降,山间异常的冷,张英娘翻开居东的尸堆,整个人忽然僵住不动了。
尸体中混杂着一家三口,张英娘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儿媳,以及压在最底下的小女娃女娃已经死了很久,有些地方已经白骨化,她的手腕子上挂着条不值钱的红绳,编织手法奇特,还有块白色的贝壳做吊坠。
吊坠上刻着枚屮字,可能是小女孩的名字,又或者单纯讨个草木初生的吉利说法,总之看到这条红绳与吊坠,张英娘终于知道自己找到了。
她的神色不见悲愤和痛苦,相反,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张英娘半蹲在小女孩的尸体旁,奶奶终于找到你了路上走得慢一些,等等我这个老人家。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支撑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家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口气终于吐尽,张英娘缓缓闭上眼睛,三魂七魄离体,谁知下一秒,地上普陀花的根系却卷席而来,将她的魂魄牢牢困锁。
老人家本是善终,心中再无挂碍,阴间地府最喜欢这样的灵魂,却被活生生拦截,怪不得那几年发配来的都是些乱世小人、衣冠禽兽,论赏罚时,屡屡将守第一殿的那位气得半死,多次撂挑子想翘班。
张英娘也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就被花枝托送到了玉像菩萨的面前,那阵沉闷空旷,不辨男女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要走了?
老人家不愧见多识广,竟然没被眼前的架势吓到,她很快回过神来,既然已经放下,还留着做什么你是这里的土地爷?
对土地爷这个称呼有点消化不良,菩萨像停下半晌,而后闷声回答,不是,我是打造出来镇压恶鬼的石像。
您就是我眼前这尊菩萨?张英娘双手合十,很客气地问候,菩萨,辛苦你了。
薛彤:
荀若素:
玉雕菩萨像:不,不辛苦。
张英娘又道,您可以放我走了吗?
不行,菩萨像忽然开始耍赖,我需要你。
我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老眼昏花,手脚也不利落,每日还要仰仗您的庇护,您需要我做什么?张英娘大概也听出了这番话里的不对劲,但她并不挣扎,只是坦然地看向菩萨像,就算您需要我,我也要离开了,若是再去晚些,我怕赶不上
你已经赶不上了,菩萨像原本还算温和的语气忽而转冷,人死之后,除非有所惦念,否则会很快进入轮回,你的家人既然没有留在世上,这会儿恐怕已经投生成这世上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万事万物都可能是她,你想找也找不到。
它听起来不像是要留人,倒似幸灾乐祸。
荀若素忽然拉着薛彤往后退了两步,她们脚下的土地已经被血侵蚀,斑驳凄怆,业障丛生。
无数业障将菩萨像当做自己的容器,但此时却再也塞不下,薛彤摇了摇头,诸家人想的办法确实管用,可惜忽略了两点。
这菩萨像只能容纳业障无法消化,堵而不疏非长久之道,第二,万人坑中有菩萨像坐镇,致使周遭尸体变本加厉的倾入,原本还能撑个一年半载,现在看,三个月它已经竭尽全力。
而另一边,张英娘并没有被这几句话戳中痛处,她平和接受了菩萨口中的说法,那我家囡囡岂非很早就去过好日子了。
虽然菩萨像不是这个意思,倒是也可以这么理解。
张英娘想了想,苍老的声音含着几分笑意,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留下。我只是一个寻常不过的人,大限已至,没有必要继续强求。
藤枝忽然催熟,眨眼之间花开花谢结出硕果,纱制半透明的果实将张英娘三魂七魄塞入其中,随后花纹淌过鎏金,形成了一只小小的牢笼。
菩萨像道,你要永远留在这里,我需要你!
原先薛彤一直觉得这石像跟荀若素有些类似万千业障汹涌而来,怀拥苍生所以举身以赴,现下又分出不同来。
为了一己之私,困人魂魄数百上千年,不像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倒似魔障。
埋入土中时白纸一张,未曾拿起放下,未曾经历沧桑,菩萨像只占了慈悲这一样,随后它与万人坑血肉相融,孤魂野鬼的怨与恨,自然而然地影响它,就连那些记忆,也都是些残缺、痛苦、无比遗憾的,它在短短三个月内,经历了上万人矛盾而悲苦的一生。
直到张英娘的出现,她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也非短暂停留,她在菩萨像的周围创造了许多完整、新鲜的记忆,这些记忆平缓如流水,不过是千篇一律的睡觉、吃饭、查看尸体,但这些记忆却与菩萨像息息相关,快枯竭的心力因这一点涓涓细流得以清明。
若要形容,就类似茫茫海面上一座孤岛,薛彤最后总结,岛上虽然贫瘠,让人活得不好,但海里却养着吃人的鲨鱼,能要命。
菩萨像早已被业障占据,它靠着最后一点慈悲将张英娘留下,孤岛支撑着微末神智,否则这些年,就不仅是有目的地杀人报仇,当中牵连还会更深更广,到最后生灵涂炭。
折中之法,千万分不得已,此事本与张英娘无关,却也累她至此。
荀若素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周遭场景再度突变。
木枝从张英娘魂魄中结出莲花盏,菩萨像的胸口也长出一枚相似的引魂灯,它十六根副臂脱落,平地捏土成八座形态各异的佛像,均分它身体的一部分,呈怒目像,除了镇压万人坑,也镇压着它自己。
两只莲花盏挫骨扬灰般化为乌有,几秒之后重新凝在菩萨像的指尖,它将这点光芒收拢入掌心,随后便是亘古冷清倒卷而来,时间并没有静止,张英娘虽然死了,但菩萨像却会一直存在,死亡离它太远了,它也难以自渡。
这是牵连无辜的孽障,还是慈悲为怀的菩萨?
莲花盏中的回忆告一段落,无人发出声响,周遭安静的只能听到风声,荀若素抬起双眼万人坑是圆形的,周遭古木未伐,从边缘向上伸展,夜色笼罩,当中一枚霜色圆月,侵了满目苦寒。
薛彤忽然跺了一下脚,没头没尾地骂声,我就说,这万人坑已经存在了这么久,天道都不管不顾,怎么你一来就忽然上心敢这么算计我,迟早翻了它的!
第38章
天道恒常, 至高至孤,不会因为薛彤一句话立马转性从善,于是薛彤只能黑着脸, 原地咬牙切齿了会儿, 又恢复了冷静, 她瞥着荀若素, 你有什么想说的?
顿了下, 没等到荀若素开口, 薛彤便又道, 你这个脑袋是水桶做的,晃晃恐怕还有声音你看不出来, 天道是在坑你?
荀若素眉眼低垂,她含着笑,直在旁边观赏薛彤的川剧变脸,我看出来了, 但事已至此, 我是唯一的解决方案,不能只图自己时痛快, 就弃他们不顾, 这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薛彤冷笑声, 她转过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荀若素,弃之不顾是你的本性,你又何必自谦。
她身上那种排外而嚣张的气焰像是被炝了勺白酒,差点燎着荀若素的眉毛,薛彤冷嘲热讽完,却先步冷静下来, 抱歉,我不是针对你。
神神鬼鬼都让薛彤做了,连话都说尽,荀若素只好看着她哦了声。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薛彤这会儿又讲起道理来。
她这辈子嚣张惯了,做事不计后果,说话也惯常伤人,为此不愿意跟活人打交道,怕就怕碎了那颗玻璃心,但行事乖张也有好处,能省去婆婆妈妈带来的绝大多数麻烦。
荀若素还是静静看着她,无辜又讨嫌,骂完了?干正事吧。
干不了,薛彤鼻孔里出气,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在告诉你,这事棘手,我们现在立刻卷铺盖走人还来的及,别招惹,别沾染,就算有什么后果,我提议的跑路,也会报应在我身上,你要是怕
她似乎有些不情愿,我就把梵印解了,要付出点代价,但我任性也非这回,还受得起。
薛彤向来是说到做到,她已经将手摁在锁骨的梵印上,这枚印记受到了外力抵挡,刹那间如刀锋相撞,迸出金红色的火花。
荀若素的指尖插进来,她小心翼翼,不敢碰到薛彤的锁骨,只将她的手拉走,你解开,我就会寿终正寝,立地上西天。
已经忘了这茬。
我知道这件事并不棘手,之前菩萨像责怪我,若不是我,它不必在此,也不必充当业障的容器,这些污秽龃龉本该流向我,却因为我的失职,造就了它的悲剧。
荀若素口才向不错,就连薛彤也不总能说得过她。
说不过,就只能静下心来听,薛彤有种错觉,仿佛今日荀若素跟她说要去死,要在世间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自己也会遂了她的愿。
当年有过,所以清楚。
薛彤,我是你的半身,进退我都应当与你起,你的决定若要承担报应,也不必急着将我踢出去,你未曾问过我,怎么会知道我的回答就与你相悖。
荀若素脸认真,以后你要做任何关于我的决定,都要先问过我才好。
薛彤:那你愿意卷铺盖跑路?
荀若素:不愿意。
那你说个屁啊。
薛彤觉得自己刚刚就是个憨货,并琢磨着回头买把刀,趁荀若素睡着,干脆将她舌头割了。
天道可以无情,但若无理就要与之争。荀若素还是笑眯眯的,就着薛彤的眼神,她大概也能察觉到舌头危险,于是说话间小心翼翼,都不敢将舌尖露出来平白遭人惦记。
菩萨、张英娘,这里千千万万条魂魄都是无辜的,错过了我们,就得再等上千年,人心总会枯竭刚刚万人坑也说,它的心要死了,若不超度,就要替换,否则日后种种麻烦,还是会落在你的身上。
薛彤,今日我在,还有解决的办法,若下次你要个人面对今日结出的果,岂非更加为难?
啧,薛彤顶着满脑门官司,你听听你说的这些话,恶心吧拉的,我倒宁可你跟我呛上两句。
今日,就是因为你在,我才为难,若你不在,天也捅破了,何来为不为难。
薛彤不自觉间又叹了口气,嘴角还没耷拉下去,就被两根指头撑住了,形成个垮垮的笑容,她挑眉,目光扫向荀若素,找死?
来嘛,工作都摆在眼前了,以你昼夜不歇的勤恳态度,不该这会儿放弃。趁她说话,薛彤张嘴去咬荀若素的指尖,虎牙亮堂堂的,被咬一下恐怕要疼很久。
荀若素心里想着要收回,动作却慢上步,直到入骨的疼有了行迹,她才后知后觉地出声,疼。
血肉之躯,脆弱无比,薛彤怕她是真疼了,缓缓松开牙,自讨苦吃。
她怔怔看着荀若素,眼里有层流动的光,缱绻却并不显得温柔,你真要我动手?
荀若素见不得她难过,心里像许多毛细的针在扎,莫名的,荀若素又多问了句,会伤到你?
会伤到又如何?这里千千万万人,就算个没有我重要,两个也没有我重要,但千千万万呢,你心里的天平会因我而偏袒吗?薛彤望进她眼中,我过于了解你,你不会。
我不会,荀若素承认,但我会竭尽全力去找折中之法,若避免不了要伤到你,我会以身代之,何况荀若素低眉笑了笑,不知为何,我心里竟然清楚,你纵使任性骄纵、乖张爱赌气,有时候还小心眼,却不需要我的天平为你而偏袒。
薛彤,我不了解你,但我却知道你温柔而坚定,强大并理智,你不稀罕我迁就你,更不稀罕我为你做任何牺牲。我从来不敢低看了你。
薛彤,有些秘密藏不住了,就让它掀开吧,别那么累,不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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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卦(GL)——吹风成曲(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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