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就在爷孙两的对面。
鬼与人还是有区别的,张越虽然还是那副枯瘦的身子骨,脸色却不错,晒得有些黑,两颊与唇面不缺血气,他挥着手跟客人告别,老爷子走到门口有些不放心,又回头叮嘱,马上就是你爹的忌日,千万记得烧点东西,规矩要是坏了,容易惹不好的东西。
张越点点头,师父您放心,我记得呢。
那就好过两天村东头李家过头七,请我去吹一场,我想把你也带上,你混在里面别吹大声,钱照算。
看得出老爷子很照顾张越。
随后围绕荀若素起了一阵风,周围的环境成了虚影,薛彤的声音传过来,灯盏之中出现的回忆对主人来说都很重要,而不重要的部分会自行略去奇怪,这怨气为何到现在还不出手阻止。
按道理,早在她们进入灯盏的那一刻,怨气就会以各种形态各种方法阻止。
人世间,它不是荀若素的对手,但灯盏内部相当于死者最后一个梦境,怨气和执念依附梦境的主人,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刚刚还站在楼梯口,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二楼书房中,张越搬着凳子正在够书架上层积灰的教材,椅子腿晃了一下,张越吓得脸色苍白,整个人壁虎似得趴在书架上,自他头顶飘落一张褪了色的黄纸。
黄纸很轻,被空气托着晃晃悠悠滞留了许久,才正面向下盖住了,黄纸的背面写着荀家旧宅的地址,荀若素猜正面就是张越的生辰八字。
能捡吗?荀若素倒是很听话,陌生环境中随时征求薛彤的意见。
薛彤点了点头,只要外来者不是大肆破坏,激起灯盏反抗,正常的互动没有问题。
薛彤刚进来时,还有点宗师道祖的风范,这会儿无骨蛇似得靠在墙上,手里拿着楼下客厅里祭菩萨的苹果,正一口一口吃得正欢。
这也算某种程度的破坏吧?
那可是祭菩萨的苹果!
荀若素懒得管她,弯腰从地上将黄纸给捡了起来。
毛笔写字,经久不褪,黑色的生辰八字被荀若素看见的瞬间向她指尖纠缠而来,黄纸顷刻被黑色的火焰焚毁,薛彤眉心一蹙,手中啃到一半的苹果化作金色的卍字佛印,撞向墨迹。
荀若素也并非表面看来软弱可欺,她伸手挡住了薛彤迎面而来的佛印,在被黑气拖进去的刹那,薛彤听见她说,原来,这小鬼一直跟着我,是我的因果。
黄纸上有张越的生辰八字,十三年前,六月初三,丁亥时。
人死后,七日走完轮回路,第八日在轮回中,第九日方落地。
九天之前,是荀若素的生日,也是她父亲的忌日。
十三年前,荀家搬离老宅,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一家三口去了市里,去了市里不假,却不是一家三口。
薛彤被留在了书房中,荀若素刚从她面前消失,那张黄纸重新恢复原样,掉在了地上又被张越捡了起来。
灯盏之中通常只会有一重执念,薛彤的名字刻在第十殿也有几百年,这种执念之中另有一层小须弥的情况掐指也数得过来。
一重执念一个人,除非这小鬼的身上不只一条魂魄,才会两层执念相交叠,薛彤之前遇到过一次,还是建国之前,军阀割据的年代,有个茅山的道人需要超度,她遇到了三层须弥,未能全身而退。
那道士的情况复杂,他活着时以进凶宅宰杀恶鬼为生,恶鬼杀了也就杀了,就算没人动手,它们累世功德耗光也会有天打雷劈,可是宰杀恶鬼时,不能心存慈悲,只要一点精魂不灭,就在因果之中,活着时,恶鬼无能为力,死了却与之纠缠不清。
但张越才十三岁,能撞鬼的几率太小,恶鬼是个稀罕物,比杀人犯难得,想撞还撞不到呢,遑论弄死。
薛彤眼看着张越将地上黄纸捡起来,塞进口袋中,周围的环境又跟着变了。
荀若素有她的因果,薛彤虽然很想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热闹,但超度张越是她的工作,完成了工作才能享乐,否则到时候就不是她看荀若素的热闹,而是荀若素来看她丢脸。
灯盏之下的须弥中,荀若素回到了荀家老宅十三年前的那间。
十三年前的荀家老宅还有人住,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院子里有一口长方形的金鱼缸,水很浅,还不到半米,里面种着红、绿、白三色的碗莲,几条扇尾龙睛每日不声不响地来回游动。
农历五月二十五,南方的天气已经很闷热,清晨刚下过一场雨,年幼的荀若素搬着椅子坐在院子中,稚气未脱的脸微微皱起,手里捏着三枚铜钱,膝盖上还放着一本《卜筮易知》。
厨房正在做饭,刚开锅,蒸米饭的味道顺着风飘到院子里,方才还专心致志的荀若素就分了神,手中铜钱掉了一枚都未曾发现。
就在这时,一阵自行车铃声从门外传来,荀若素满脸的惊喜,跳下椅子欢呼着爸爸就去开门。
眼前的这些过往,明明亲身经历过,此刻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门口进来的男人三十开外,俊秀斯文,带着一副细边框的眼镜,左手提着蛋糕,右手拎着一堆零食。
他嘘了一声,将零食塞给自家姑娘,快拎回自己房间藏起来,别让你妈看见。
素素,是不是你爸回来啦?厨房里传来询问声。
男人在背后推了荀若素一把,快去,我来应付你妈。
小的那个荀若素提着零食往自己房间跑,男人应道,是我回来了,给素素买了蛋糕。
荀若素还记得那个蛋糕,十几年前的清渠县动物奶油不算普及,蛋糕并不好吃,粗糙的蛋糕胚,奶油黏腻的过分,撒了银灰色的弹珠糖,没有香味,却是她生命中最后一个蛋糕。
黑色的阴影在荀若素的脚底下漫延,最后形成实体化的人影,空气中像是一大片氤氲开的墨迹。
片刻的温馨之后,老宅就笼入一阵忽如其来的风雨中,十三岁的荀若素端着饭碗敏锐地察觉到事有不对,她爸将姑娘扯到墙角处,叮嘱她好好呆着,她妈在桌上挑了一根桃木的筷子已经出去了。
十三岁的荀若素个头不算矮,墙角靠近窗户,她稍微伸长脖子,就能看清外面的情况。
空气中有股血腥味,浓郁的化不开,每次呼吸,小的那位荀若素都觉得心肺憋得疼。
自家院子里站着一个血衣的男人,肤色苍白,他手里拽着一具新鲜的尸体,尸体的胸膛破开,心被活生生扯了出来。
那是荀若素第一次见到恶鬼,已经杀过人的恶鬼,却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并不害怕,只觉得恶鬼可怜,尸体也可怜,孤零零立在院子里的东西无一不可怜。
自荀若素记事起,隔三差五就会有脏东西登门,求卦的,求超度的,但这恶鬼明显不要这些。
他的目光望向餐桌,在角落中找到了偷看的小荀若素,对视片刻,恶鬼裂开嘴,我要她,我要吃了她。
啧,这恶鬼倒是不挑食,荀家人乌黑的肠子,肉也是又酸又臭。
这凉薄的声音才听了一个晚上,已经十分熟悉,旁边看大戏的荀若素回过头,就见薛彤一身的煞气,她反问,你吃过?
猜得。薛彤的手掌心有一束黑色的火焰,这就是能点燃引魂灯的思念,从那老爷子身上取出来的,张越大概认出你是他上辈子的女儿,怨念收拢,没有为难我。
他怕荀若素吃亏,放了薛彤来救人。
本以为投了胎,他有全新的人生,会成为别人的儿子、爸爸甚至是爷爷,荀若素的声音很轻,未曾想还是被我拖累,这辈子连十三岁都过不去。
他从出生起就被恶鬼所缠,因此变成天煞孤星的命格,他为你尽力一搏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薛彤耸了耸肩,不过,这也是他欠你的债。
荀若素撇过头来盯着薛彤,你又知道?
他一个姓钟的,要不是欠了债,怎么会放下自己家中的传承不要,入赘荀家,薛彤笑,要知道,姓钟的主系旁支都很粗壮,积累的功德足够子子孙孙活到八十荣华富贵,相较之下,荀家简直是讨饭的花子。
第8章
荀家确实不昌茂,这一点无可辩驳。
荀若素的父亲也出自算命的大家,只是后来发现算命不可取,折寿的同时还比较被动,于是祖上弃文从武,每年超度的鬼简直是业内标杆,按这个标杆制定工作量,薛彤就算被扎成箭猪也完不成。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钟家就连先祖都有名有姓,贡在人间受香火,提起钟馗钟云飞凡修道之人皆恭敬三分,至于荀简谁知道哪个寒门小户里的神棍。
偏偏荀若素的爹在这样一个豪门大院里呆不下去,连夜卷铺盖跟心上人私奔了。
当年这些事,荀若素的父母从来不提,后来父母亡故孤身一人,荀若素尝试去了解过,只说钟家分旁枝有讲究,不能超过北斗之数,当年若不是荀若素的父亲离开钟家与其断了关联,家主之位落不到她大伯头上,至于其它,所有知情者讳莫如深。
曾经眼睁睁看着发生过的事,十三年后重临其境,荀若素目光平静的不像在看自己的过去。
她是旁观者,彻头彻尾,冷漠无情的旁观者,直看到恶鬼伏诛,刚刚还给她过生日的爸爸胸口有个窟窿,温热的血溅在荀若素脸上,顺着她的鼻梁往下流,十三岁的那个她扑上去又被妈妈拉开,哭嚎的不像而今这个荀若素。
薛彤忽然趴在荀若素的胸口,还曲起两根手指敲了敲,我听听,你这个人是不是少长了一颗良心?
荀若素退开一步,她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
十三年,我只是放过了自己,荀若素道,来来往往的魂魄,或多或少都有执念,这些执念在活着时就已经成了困扰,并非死后忽然诞生我见过恶鬼,不肯放过自己的魂魄只要行差踏错就会成为恶鬼,制造更多的因果。
我只是,放过了自己。
爸,你也放过自己吧。
笼罩在荀若素脚下的黑影忽然怔住,荀若素继续道,恶鬼早已经灰飞烟灭,我成年后去钟家拜访过,钟家福泽深厚,却也百年未曾超度过恶鬼,而今当家的是您哥哥,我的大伯。
他告诉我,钟家人若以血肉白骨魂灵为器,能完完全全的抹消恶鬼但施术之人必须舍得,除了舍得自己这条命,还得舍得十世功德,这十世全不了亲眷性命,都是天煞孤星。只要有一点舍不得,就会困于心魔。
血肉、白骨、魂灵、十世功德甚至百年孤寡他都舍得,唯一舍不得就是荀若素。他上辈子死时未曾见荀若素最后一眼,不能瞑目。
爸,荀若素站在黑影之中,院子的地不平,向东北倾斜,血浸湿她的脚尖,我在这儿,已经长大成人,而今,来渡你了。
我将你的姓名重新写在钟家族谱中,大伯说,你是他唯一的兄弟,若有朝一日我能再见到您,十世功德钟家愿意代出。荀若素说着半蹲下来,她随身的罗盘握于手中,表盘之上一轮阴阳鱼,四象环绕,六爻纵横,伏羲八卦再分六十四支,文字若活物,最后抽出两卦来
天泽履火天大有在吉凶之间拉扯不清。
以荀若素为媒介,两支卦相互交融,功德符将周遭血红缓缓消解成了佛光万丈。
黑色的影子终于脱去最外层的雾影,露出一点稀薄的魂灵来,这点魂灵与张越不同,只是上辈子残留的念想,凝成形也有七分透明。
魂灵是个三十开外的男子,圆脸,斯斯文文,带着一副细边框的近视眼镜,他望着荀若素,微微笑着,伸手比划了一下身高,多年未见,再相逢的场面还弄得很血腥。
他开口问,蛋糕好吃吗?
好吃,荀若素点头,很甜。
爸爸走了。
我送您。
荀若素伸手挽着这点虚虚的魂灵走出了院子,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风,魂灵散成了金色的雨点,荀家老宅之外有一条长不见尽头的青石板路,天呈一线,凝滞不动,似一方玉石端砚。
薛彤倚在门框上,金色的雨原是比指甲盖还小的卍字符,荀若素头顶青天,平平静静地站在雨中,只一瞬间像是要成佛。
哼,薛彤嗤笑了一声,你这辈子休想成佛。
什么?荀若素回过头来问她。
灯芯晃一下,忽然亮了。
周遭一切飞速退去,小须弥闭合凋零,沉寂在张越的灯盏中,最后的残留形成刹那间的画面
荀若素的母亲站在张越家的大厅里,接待她的是一对夫妇,年纪都不小了,家中杂乱却不脏,桌上堆满了备课的材料,日历停留在一年多以前,张越的妈妈还没有怀孕。
这份残留不知属于谁的记忆,只有画面却听不到声音,荀若素看见她的母亲掏出一张黄色的纸,纸张正面就写着张越的生辰八字。
随后两方告别,荀若素的母亲鞠了个躬,走到院子外同丈夫一起离开。
原来生日那一天只有自己是真的欢喜,能算天命的人早已预见了所有的离别。
既然是残留,转瞬也就飘散了。
荀若素的眼睛未能完全适应,脚底下微微踉跄,差点踩到什么东西,薛彤在背后拉了她一把。
脱离一层须弥,就连五感都稍稍滞后,等荀若素回过神时,才发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张越头破血流,他旁边倒着一把木凳子,唢呐的喇叭口倒挂在柜子高处,铜管向下正在晃悠。
这孩子此时尚未断气,只是脑后重创已经动不了也说不出话,血在极为缓慢地氤氲,他的目光看着唢呐,当中写满了舍不得和不甘心。
可是这个家中空空荡荡。
他这样躺了整整一天,是在一片死寂中离世的,尸体第二天才被老师父发现。薛彤在荀若素背后道,张越年纪小小学吹唢呐,恐怕也是受了上辈子的影响过往亡魂经他嘹亮的引导,才一步一步走向正道。
荀若素抽过桌布盖在张越的身上。
既定的死亡活在未来的人无能为力,荀若素轻轻拍了拍张越的头顶,下辈子活到八十,儿孙满堂吧。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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