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废话!为首的军官直属州府衙门,横行霸道习惯了,伸手就去推面前斯文的管家,谁知这一下竟然没能推动。
管家脚下如焊钉,却还是带着七分笑意,这岂能是废话呢,弄清楚各位的身份,在下出手才好分个轻重。
他是当年柳传安排来沿途保护的卫队长,除他之外,家中的园丁、厨娘跟婢女共四个人都不好惹,否则阮玉璋早就被暗杀成筛子了。
先生,让他进来吧。阮玉璋一手撑着伞,一手拉着阮临霜。
那军官脸上青红交替,若是身体虚一点当,即就能气出好歹来。
他粗着嗓子喊,阮大人,州府粮仓被劫了,我家大人准备镇压兵变,请您随我们走一趟。
请的如此兴师动众,看来何大人那边也不是万分紧急嘛。阮玉璋抬手点了点,四十八个人,连带着马,满满当当占着我总督府前一条街,在下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何大人觉得是我煽动兵变?
何大人怎么想的我哪里知道,总之你要是现在不跟我走,绑,我也要那军官话未说完,就被狠狠抽了个耳光,唾沫星子带着血,牙掉了半颗,左边脸瞬间肿出了五指的形状。
你敢打朝廷命官,来人啊!他嘴都麻了,口齿不清地上蹿下跳。
按大靖明武年间修订的刑律,处下位者若以言辞犯上,诸多不恭敬,并有肢体冲突,轻则掌嘴二十,戴枷示众,重则打碎四肢,处以极刑。阮临霜的手中仍然掌着蜡烛,这位叔叔,劝你莫要得寸进尺。
小姑娘乌发如云,眉眼平直,她眉心微微高于眉尾,即便此时面无表情,仍像是含着浅淡的温柔,而她的眼皮前宽而后窄,天然的多情相貌。
阮临霜的美是江南烟雨里养育出来的缱绻温柔,乍看时猝然心动,却不知里头薄情刻骨,只给柴筝凿了条可以进进出出的小道。
那军官低头看了眼伞下拿着蜡烛的小姑娘,囫囵嗫嚅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为何陡然间毛骨悚然,小小一个孩子的气魄令他头皮发麻,最后退步道,都愣着干什么!阮大人是两江总督,封疆大吏!快不快给他牵马,请他去何大人府上叙旧!
刚才那会儿他还惦记着咬人,这会儿又殷勤起来,属下人跟不上他翻脸的速度,平白惹两句骂。
===第21章 第 21 章===
阮临霜仍然站在伞下,那军官已经不情不愿的将总督大人扶上了马,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雨这么大,阮小姐不先回屋吗?
我跟父亲一起去。 阮临霜答,不必劳烦多准备马匹。
说着,阮临霜便将手中蜡烛递给管家,随后道,麻烦张叔将我抱上马。
管家应了一声,单手将阮临霜抱起来,放到了阮玉璋马上。
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是鸿门宴,还给对方提供个斩草除根的思路?
那军官有些目瞪口呆。
阮玉璋本来是不情愿带自家闺女一起去的,但钱粮是阮临霜劫持,他自己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计划,应变起来恐怕跟不上,倘若何贵得理不饶人,硬是要栽赃嫁祸个支持兵变,密谋造反的罪名,诛九族都正常,阮临霜更加逃不掉。
既然如此,不如破釜沉舟,自己也趁此机会好好看看,自家女儿是否能够独当一面。
雨中马走得不快,为了迁就这一大一小两个读书人,四十八匹马一个挨着一个,长腿打架,踉踉跄跄。
这片颠簸中,阮临霜的目光始终静静望着前方,看似发呆,其实回忆与现实翻江倒海,连她自己都捉摸不透自己的心思。
刚刚在总督府的那一幕,与数十年前的一模一样,气势凌人的军官,占满大街的马匹,只是目的不一样。
那个傍晚,来的人不是请鸿门宴,是直接带了枷锁,诬陷阮玉璋去粮仓后,所有粮食不翼而飞,就好像他一个人两只手,眨眼功夫就能够将几十万吨粮食全部搬走。
监狱苦寒之地关了整整半个月,还受了刑,京里圣旨传来时,阮玉璋的病根已经埋下了,至于一个州府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阮临霜当时想不明白,现在却拿捏得清清楚楚
赵谦打从一开始,就希望自己这帮老朋友能够英年早逝。
阮临霜的心已经冷了,她比柴筝失去的更多却活得更久,久到她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想死,必须竭力找一点点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十几年间,数千昼夜,日日如此。
这种情绪并没有因为她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而消散,相反,这些年里她见到的故人越多,便不由自主将失去后的痛苦重新经历一遍。
这些鲜活的人啊各有各的前程,此时相聚他日重逢,不过荒坟一座,阮临霜自顾尚且不暇,又岂能各个照拂。
时至今日,阮临霜终于能够明白巫衡罗当日的心情,一眼望到每个故事的结局,是种被神唾弃的天赋,唯有死亡方是解脱。
幸而阮临霜与巫衡罗又不一样,阴雨连绵的天,她只要一想起柴筝,心里头就会有束不安分的光探头探脑地落进来,将她整个人都搓揉热乎了。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知府衙门口,阮临霜回神般缩了下瞳孔,心想着,好大的阵仗啊。
屋檐底下整整站着两排拿火把的人,半条街都被照亮了,何贵穿着红色的官袍手里打着把油纸伞,身边还跟着苏州府大大小小数位官吏。
而大雨中,整整放了十数车的大木箱子,箱子盖了油布,雨水渗不进去,阮临霜猜这些车里头就是粮草。
两方兵马穿着不同制式的铠甲剑拔弩张,雨水溅在兵刃上,配合着财大气粗的两排火把,能活生生将人的一双眼睛闪瞎了。
本朝知府有三百人以内的护卫配额,何贵这是将家底掏出了一半,而另一边的黑甲将军阮临霜认识,他的名字叫秦震,是柴国公的老部下,当了近六年的押粮官。
何贵抬起头,目光在阮玉璋的四周逡巡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微微僵硬,到最后竟有些不解。
阮玉璋连个随行的小厮都没带上,反倒拉上了自己唯一的闺女来赴这场死局,是真的有恃无恐还是彻底疯掉了?
然而心中疑惑再多,何贵还是拱手道,阮大人来啦。
何大人为了请我,马蹄都快踩破我家门槛。我俸禄不高两袖清风,若是不过来,这家里的东西被随便砸坏两样,也是赔不起。
阮玉璋是个最窝囊的总督大人,当初圣旨上说历练,现在看根本就是流放,两江总督三年间任上死了两个,还有两个至今关在大牢中。
何贵白白净净一张面皮子,微有些胖,笑起来像个上了漆的弥勒佛,他摆了摆手,若是阮大人清清白白,那下官岂敢造次,只是今晚这种情况阮大人总该给我个解释吧。
阮玉璋没有急着辩解,他先下了马,走到秦震身边低低问,什么情况?
我们接到调令,说是州府衙门要将粮草拨往前线,要我们在西边竹林中等着接手。秦震一脸不快,我们等了半个时辰,就看到这几十辆大车经过,说是苏州府府库钱粮,却不是送给我们的,而是转移到什么碧云山庄?!
我们的驻防军队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新粮,一人一天的配额不过两个馒头两碗粥,平常兴许吃得半饱,可这两个月海上的局势大人也知道,半饱怎么够呢,会死人的啊。
秦震咬牙,可这些人竟然还将粮草扣押,我气不过,动了手。
动手了?阮玉璋越发觉得这件事不好处理,你下手太轻了,既然要抢,你就将这些人都杀了,回头栽他们个天气恶劣,问之不答,敌我难分,为防粮草失窃,只能出此下策,就算之后事败,也只能判个冲动误事,革职受刑而已。
但要是坐实了兵变,劫粮草的罪名,那可是杀头的下场。
秦震冲阮玉璋眨了眨眼睛,他是真没想到还有这种嫁祸的办法,并嘀咕了句幸好阮大人是友非敌,这文绉绉的读书人比我还狠。
何贵耐着性子看他们说完了话,这才道,看来阮大人跟这帮乱臣贼子很熟悉啊,我听说,他们是接到了总督调令方才劫粮,阮大人有什么话好说?
周遭目光如狼似虎,马蹄子在路上不安地凿动。
现在阮玉璋已在套中,敌众我寡,何贵只要一声令下,今日阮玉璋就休想周全的离开。
秦震不是个搞阴谋的材料,但即便这样,他也看出此时的情况不太对,知府跟总督针顶针,这局棋原来是将自己当成了棋子,要陷阮大人于不义之地。
兄弟们,粮食我们不要了,今天他何贵要是敢动手,我们拼了命也要将阮大人送出去,听清了没有!秦震扬声。
风雨中传来山啸般的豪情,是!
怎么,阮大人还要反抗?在何贵眼里,秦震这种身经百战的人也不过是莽夫一个,海上的风吹久了,吹出个满脑子的天真愚蠢来。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不发一言的阮临霜撑着伞,缓缓走到了何贵的面前。
知府大人,请问我父亲和秦将军犯了何错,竟要当场下狱?
小姑娘的声音清泠泠的,宛如溪水过石。
这是朝廷里的事,你一个无品无阶年纪不大的小孩子掺和什么!不等何贵开口,他身边就有人口喷唾沫。
阮临霜不急,她又重复了一遍,还望何大人告知。
刀斧林立也吓不倒的小姑娘确实稀奇,何贵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你父亲勾结军匪劫取粮草,这不算大罪吗?
不告而取才是劫,总督府有令在先,朝廷调度在后,都催崇州、苏州与南京下拨钱粮,何大人是假装没有收到,还是认为当今圣上已经说话不作数了。
阮临霜的伞盖倾下来,雨水顺着伞骨在她面前淌成了一道帘子。
何贵被她两句话说得骨头缝里生寒。
苏州府上上下下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便是因为赵谦明里暗里有两条相反的指令,一条自然是通过总督府发下来的,要求钱粮一分不少,还有一条则让他审时度势。
何贵是官场老手,上面打个盹,他都能揣测出要死几个人,何况是这样指代明确的手谕。
但何贵也清楚,所谓暗中,就是不能摆上台面的,这件事一旦被戳穿,自己绝对活不长久,他也只是当今圣上与人博弈的棋子。
今日这衙门口,不过是一局套着一局,尽是些带线的傀儡罢了。
今日我父亲刚要去库房查看,便有人提早将钱粮转移,搬空了苏州府,阮临霜依旧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她继续道,何大人,搬空苏州府,转移钱粮是什么意思?这可是国家税收百姓钱粮,您要贪?
违抗圣旨在前,贪污百万钱粮于后,这罪名不小吧?
何贵被她问得全身湿透,幸而知府大人不是个草包,心思起伏之下,沉声道:我这不是转移,只是近日雨势渐大,想换个地方
库房修筑,连年都有指标,每两个月一次检查,倘若这样都有渗水,需要换地方,那我又有两个问题了。阮临霜的眼睛依然看着地上,修库房的钱去了哪里?碧云山庄是什么地方,竟比朝廷工事还要稳固?
每个字都扎在心上,扎得何贵无处可逃,他有些发急,大喝一声,来人!
秦震便将手中长刀往地上一插,谁敢!
阮临霜等了一会儿,见四周惶惶静默,无人开口,这才继续,不如,我给何大人找个借口。
钱粮并非转移,只是连夜调度去前线,既然是调去前线,那秦将军接手就不算抢,而是接应这批钱粮是苏州府库房的全部,都拿走未免显得贪心,按总督府调令,秦将军仍然只取三成,其余归还库房,何大人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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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重生](GL)——吹风成曲(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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